她們的身體,是完全屬於她們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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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世裡,海蒂並不希望人們把她當做一個女權主義者。
她不會為了迎合男人們的口味,讓自己餓到如同乾癟的骷髏,在後半生裡對被物化的過去也持保留態度。
而她在後半生裡,又被女權主義者們擁立為標杆般的人物——她們認為她在鏡頭前裸露身體的是大膽又自我的表現,是典型的女權行為。
事實是,十九歲的那一次全.裸的拍攝,完全是被導演蒙騙和暴力脅迫所為。
她的前一世經曆過太多的戰爭和混亂,對站隊這件事保持著足夠的謹慎和回避。
無論如何,有一件事還是對她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羅訴韋德案’。
這個案件對美國人而言,猶如第二次內戰一般。
墮胎合法化的女性運動從二十世紀初一直浩浩蕩蕩地發酵到1973年,最終美國聯邦法院以7比2的表決,確認婦女的墮胎權利受到□□的保護。
反對墮胎者態度激烈,認為這是對胎兒生命的藐視。
而另一方則認為,女性應擁有對自己身體做出選擇的權力。
從海蒂的青年時期一直到老年時期,這場爭議都持續不斷的在拉扯來回,仿佛一場無儘的鬥爭。
她見證了許多場辯論,也從少女一路成為人婦,養育著兒女也感受著婚姻。
把目光放回到古老的中世紀,墮胎這件事也充滿罪惡。
可教堂中的懺悔手冊裡,往往都沒有對某些事的懺悔指導。
人們默許著弑嬰與棄嬰,也在悄然的避孕與墮胎。
海蒂選擇的是,把自己的情緒和傾向從其中剔除,以足夠符合這個時代的角度來修訂對女性和兒童的保護。
性侵幼童有罪,虐待童工有罪,欺壓女性也同樣有罪。
她不希望看見大規模的狩獵女巫運動,把某些事情提前擺到了台麵上。
每個政令的推出,都是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用模糊又煽動性強的語句來調動輿論,引領著這個國家往更明亮的方向去走。
與此同時,她設置了一個全新的節日——
2月2日,安息日。
舉國的市民應在清晨前往教堂,為所有不幸夭折的兒童默哀致意。
這些孩子們可能死於父母的漠視,可能死於疾病的傳染和侵蝕,也可能是被野狗撕咬乾淨,連骨頭都不曾留下來。
每一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孩子被匆匆生下,又在苦痛中絕望死去。
“——人們應該正視他們親手犯下的罪惡。”麵對一部分人的責問,女王隻解釋了這一句話。
2月2日那一天,阿爾諾河旁聚集了排成長龍的市民。
人們低喃著安魂的祝禱之詞,把紙船與紙花放置在河水上,看著它們緩緩向遠方行去。
有許多女人是帶著孩子們過來的。
她們看著那河麵上綻放的白色雛菊,還有那飄搖著沉浮的紙船,不自覺地都紅了眼眶。
安息吧,孩子。
天國將給予你安寧溫暖。
願你的來生能夠得到足夠的幸福與愛。
海蒂幾乎沒有時間來料理結婚的事情。
她在米蘭的產業在逐漸轉移至國內的多個城市,青黴素工坊也在發展擴容之中,每天要處理的文件可以從辦公桌一路堆到天花板上。
距離婚禮還有五天的時候,她終於解決掉了絕大部分包袱,去見見她的未婚夫。
列奧納多最近一直很忙,而且身上又沾了好些礦石的粉塵。
早在十五天前,海蒂給他展示了一個足夠奇妙的實驗。
——把不同的金屬線插進蘋果或者土豆中,再用這兩根線去刺激已經死亡的青蛙,後者的腿會開始蹬動,如同被複生了一般。
為了搞清楚電池的具體構造,這位天才幾乎把所有能找到的金屬都搜羅回了工坊裡。
他隱約能感受到各種金屬之間有奇妙的反應,但觀察這些事情就好像是隔著幕布去觀看表演一樣,什麼都看不太清晰。
“也許我們需要一個……元素表?”海蒂看著他是如何折騰金屬板和鹽水的,坐在旁邊有些好奇:“這兩個是什麼?”
“鋅板和銀板。”列奧納多示意她靠近一些,用手去觸碰這兩端上搭著的濕布。
海蒂謹慎的碰了一下,指尖立刻傳來電擊一般的酥麻感。
“這是——電?”她下意識地聞了一下指尖,意識到這布也是被鹽水浸透過的。
“我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列奧納多伸手摸了下那濕布,被電的猛地把手縮了回來,扭頭望向她道:“這是你說的那種東西嗎?”
“應該是。”海蒂皺眉道:“它和不同的金屬有關?”
“不僅僅是金屬,”列奧納多示意米開朗基羅把筆記本拿過來,給她解釋自己發現的事情:“兩個金屬板本身不會給人這種感覺,可隻要有個介質在中間……”
“就會有電流開始傳遞。”她下意識道。
“等等,那如果我們做兩個巨型電池呢?!”
“什麼?”
海蒂接過筆畫了巨大的反應箱,兩側為不同材質的金屬板,中間則是流動的液體。
“也許這樣可以解決問題,”她的語速變得越來越輕快:“我們應該發明一種能夠檢測電流強度的儀器,起碼不能再用手來測試強度——”
“青蛙?”米開朗基羅下意識道:“我買一箱回來?”
“不,更可靠的東西……”海蒂忽然想起了什麼。
她拆過一個電流表。
那東西據說是十九世紀的產物,等到了她上物理課的時候,也不再是什麼稀奇東西。
裡麵有一塊磁鐵,還有圈圈繞繞的彈簧和電線……
這幫本來應該呆在畫室和辦公室的成年人,花了一下午搞到了他們需要的所有東西,開始製作各個儀器。
電流表是第一個出爐的——海蒂大概記得那線圈的位置和擺放方式,雖然弄錯了幾次,但排列組合之後也勉強能到正確的狀態。
隻要兩端連接那鹽橋,指針就會開始左右搖擺,而且根據材料的不同而發出不同的搖擺幅度。
而液體電池也很快產生了——
在反複的實驗中,他們發現最合適的傳遞者竟然是硫酸。
它腐蝕性強,隨便碰一下都會受傷,可卻也和不同金屬板的反應最為強烈。
海蒂幾年前做的防護口罩和手套完全派上了用場,還有好些夥計遠遠的在柱子旁邊圍觀。
金屬板的材質在不斷確認,而相關的奇妙發現也在不斷增加——
兩個人在一堆化學器械中間一呆就是一下午,直到暮色西沉的時候才想起來彼此有多久沒有見麵,再笑著親吻對方的額頭與唇。
能夠相伴著呆一下午,哪怕沒有時間去談論愛這個字,似乎也已經足夠。
他們直接把相關成果分享給了佛羅倫薩學院,引發更多人狂熱而好奇的討論。
有了電池,發電機也不會遠了。
如果能夠建立穩定的電力供給係統,哪怕沒有現代那樣穩定和強大,遠距離通信也將成為現實——
海蒂已經完全無法想象十年後,二十年後的這個世界了。
如果他們真的聯合學者們探究出電學的奧秘,這個世界又會以多快的速度進入科技和工業革命?!
二月十四日到來的那一天,新郎和新娘都差點遲到了。
按照古老的習俗,他們不應該在婚禮前夜相見,事實也是如此——
一個在佛羅倫薩學院做電力試驗直到半夜,另一個則帶著上下議院的官員們連夜開會批改法案。
——都要結婚了就不能安心休息一會兒嗎?!
——你們兩真的知道自己要結婚了嗎?!!
列奧納多免不了被波提切利念叨幾句,他的伴郎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卻記得幫他把頭發輪廓弄到最好的狀態。
拉斐爾和另外一個小姑娘擔任了花童的角色,籃子裡盛滿了紅玫瑰與白玫瑰花瓣。
海蒂是被魯切萊先生攙扶著走出來的。
她穿的猶如日曜女神一般,笑容寧和而又沉靜。
天才畫家為她設計出最華美的新嫁衣,比熱那亞的那一件還要奢華。
從裙擺到衣袂,猶如無數星辰點綴其間一般,舉手投足都燦光閃爍。
而金絲線交織刺繡出繁雜的花紋,不死鳥的羽翼與衣袂重合,抬袖便如同鳳鳥揚翅一般。
她微笑著向他走去,耳側和項間的寶石熠熠生光。
日月星辰都圍繞在她的手足之間,卻不及那雙淡藍色眸子的半分顏色。
微卷的黑發垂落在肩側和背後,古典高貴如來自羅馬的貴族。
男人遙遙凝望著他的愛人,連呼吸也為之靜止。
——這是他的愛人。
唯一的,隻屬於他的愛人。
“不論貧窮還是富有。”
“不論貧窮還是富有。”
“不論健康還是病苦。”
“無論健康還是病苦。”
“我都會愛你,尊敬你,珍惜你。”
“我都會愛你,尊敬你,珍惜你。”
他們十指緊扣著凝視彼此,眼眸中銘刻著彼此的光影,聲線重合如繚繞的小提琴聲。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