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
這麼久嗎?
江黎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冗長的夢,確切說,那不是夢,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她們對她,真是壞到了極致。
心口又痛了,江黎伸手抓上前襟,吞咽下口水,道:“金珠銀珠,備好筆和紙。”
“是。”金珠銀珠轉身去準備。
江黎待痛意緩和些後,慢慢走到案幾前,看著夾在書裡的“和離書”,她愣住。
金珠解釋道:“隻有奴婢們看到了,將軍和謝護衛都未看到。”
江黎說了聲:“無妨。”
隨後把和離書重新放了回去,她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江昭,告訴他,她要和離,望兄長成全。
另一封是寫給何玉卿的,她的住處未添置任何物件,要麻煩她添置齊全,這樣她離開謝府後才能直接住進去。
兩封信寫完,交給金珠,要她務必小心送出去。
金珠點點頭,“夫人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
謝府偏院有個狗洞,一直被枯枝雜草擋著,輕易不會被人發現,最近的書信往來都是通過狗洞。
原本以為第二日便能等到回信,誰知信沒等來,等到的是謝老夫人的謾罵聲。
謝老夫人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江黎的那些“混賬話”,氣得早膳都沒吃便興衝衝來問罪了。
母子兩個不知跟誰學的,推門不用手,都用腳,謝老夫人一腳踹在門上,險些沒站穩把自己摔倒,幸虧被周嬤嬤扶住,不然那老胳膊老腿還不知道怎麼樣。
江黎正在裡間用膳,聽到謾罵聲她放下碗筷。
金珠主動迎上去,“老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謝老夫人一把推開她,瞪眼道:“江黎呢。”
“江黎你給我出來。”
江黎淡聲道:“這呢。”
隨後緩緩從裡間走出,金珠銀珠怕她受欺負,下意識擋在了江黎身前,周嬤嬤見狀一手一個拉扯開。
謝老夫人直勾勾盯著江黎,想起她聽到的那些話氣得都快吐血了,她的兒子,她從來舍不得罵一句,江黎憑什麼罵。
她真當謝家是她的了不成!
謝老夫人質問:“江黎,你怎麼敢?怎麼敢那樣同你夫君說話?”
江黎淡聲道:“我說什麼了。”
“你說什麼了!”謝老夫人猛然拍了下桌子,“你讓他出去。”
“你是不是忘了這是謝府,真要滾出去,也是你。”謝老夫人臉上橫肉亂顫,“到底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對舟兒不敬的。”
“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敢對天不敬,我看你是不想在謝府呆了。”
“舟兒脾氣好,不予你計較,那是舟兒大度。”
“今日你若是跪地向舟兒認錯,昨日的事便了了,你若是不跪——”
江黎問道:“我若是不跪又如何?”
謝老夫人眼底迸出寒光,“我會讓你知曉忤逆夫君是什麼後果。”
她給了周嬤嬤一個眼色,周嬤嬤擼起袖子走上前,“二夫人,勸你還是主動認錯的好,不然我這巴掌可不認人。”
昨日夢裡,江黎還夢到周嬤嬤給她耳光,連打了三次,今日這般,算是夢境重現。
夢裡她沒有打回去,但眼下她不會忍著。
“跪下。”謝老夫人嗬斥。
江黎直挺挺站著,就是不跪。
謝老夫人氣得臉都綠了,再次說道:“我要你跪下。”
江黎挺直胸膛,依然不跪。
氣氛僵持不下時,王素菊來了,眯著眼在一旁拱火,“弟妹,母親叫你跪你便跪。”
“忤逆長輩可是大罪。”
“謝府可不是耍橫的地方,小心被趕出去。”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王素菊就是想點醒謝老夫人,像江黎這樣的,就得趕出去。
謝老夫人道:“你大嫂說的對,你今日若是不好好認錯,便帶著你的人滾。”
她眼皮一垂一掀,“至於其他東西嗎,都是我謝家的,你一樣也彆想帶走。”
“跪啊,快跪。”王素菊跺腳說道。
江黎看著她們的唇一張一合,憶起三年前也就是成親後謝雲舟領兵出征那日。
謝老夫人怪她把兒子氣走,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她身上,又打又罵。
她哭著求也沒用。
後來為了討好謝老夫人,她大氣不敢出,她要她做什麼,她便去做,即便是拖著病體,她也去。
現在想想,那時的她真的太傻了。
她們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即便她做的再好,她們也不會感動。
“夠了。”江黎輕斥出聲。
謝老夫人嚇了一跳,手僵在那好久未動。
王素菊嘴巴大張,征愣看著,眨眨眼,一副撞了鬼的模樣,怎麼回事?竟然發火了?
江黎冷聲道:“今日我非但不跪,更不會道歉。”
不跪?
更不道歉?
還真是反了天了。
謝老夫人從椅子站起,橫眉冷對道:“江黎,你瘋了。”
“嗯,瘋了。”江黎道,“是被你們逼瘋的。”
言罷,她輕笑出聲,看人的眼神森冷狠戾。
謝老夫人沒見過江黎這副神情,她從來都是柔柔弱弱,輕聲軟語,一時嚇得沒了聲音。
王素菊最先回過神的,她走到謝老夫人身側,挽住她的胳膊,“你唬誰呢,我們怕你不成。”
“周嬤嬤,去。”給我狠狠打。
周嬤嬤剛走近,袖子還沒擼起來,先挨了江黎一巴掌,她剛要叫,又挨了第二巴掌,第三巴掌,江黎打第四巴掌時,被人攔住。
那人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恨不得掐斷。
她固執的沒求饒,而是緩緩抬起頭去看他,她看到了他暗沉冰冷的臉,他身上的紅色朝服格外晃眼。
她眼睛眯起,又睜開,神色無懼。
謝雲舟沉聲道:“鬨夠了嗎?”
鬨?
江黎譏笑,“是你的母親、大嫂、下人衝進我的院子,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打我,請問謝將軍,我要動也不動任她們打嗎?”
“還是說,大燕朝有哪條規定,受害者不能還手的?”
“謝雲舟,知道你偏袒,可你這樣偏袒,不怕你那些部下知曉,說你不公嗎。”
“謝雲舟?”謝老夫人尖叫出聲,質問江黎,“舟兒是你的夫君,誰讓你直呼他名諱的,你你……”
謝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了。
“夫君?”江黎冷哼,“很快便不是了。”
若說前麵那些話隻是微微惹怒了謝雲舟,後麵這句算是徹底激怒,他用力一扯,把江黎拉近身前,才不管她痛不痛,手指幾乎陷進了她的肌膚裡,質問:“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江黎明明手腕痛得要死,但臉上依然淌著淺笑,她眉梢挑起,“你很快就不是了。”
“江黎,”謝雲舟嗬斥道,“說笑也要有個度,你莫不是真以為我不會罰你。”
“說笑?”江黎道,“誰說我是在說笑。”
她收斂起臉上的笑意,一一掃過眼前的人,隨後眸光定格在謝雲舟臉上,昔日這張讓她傾心的臉,此時讓她厭惡至極,“我,不要你了。”
怕他沒聽清,她語速放慢,又說了一次:“我,不要你了。”
謝雲舟身形一頓,黑眸眯起,把她的手拉起,“江黎,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嗎?”
謝老夫人煽風點火,“舟兒,彆跟她廢話,她就是該家法伺候。”
“雲舟,可沒有哪家的妻子像江黎一樣,你該管束便要管束,不然大家會以為謝府不懂規矩呢。”王素菊說道。
“將軍,二夫人真是無法無天了,您可得好好管管。”周嬤嬤幫腔。
謝雲舟皺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有道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像是骨骼錯位。
金珠銀珠見狀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將軍求您放過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身子弱,經不起您這樣折騰。”
“將軍求您了,放了夫人吧,夫人昨晚還吐血了呢。”
怕謝雲舟不信,金珠找來帶血的帕子,“將軍,你看。”
謝雲舟眼眸微眯,還是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將軍你要發火衝奴婢們來,千萬彆傷了夫人。”金珠哭著說道,“夫人可是最喜歡您的了。”
銀珠:“將軍您打奴婢吧,奴婢肉厚,禁打,夫人不能。”
“金珠銀珠……”江黎臉色慘白道,“不許求他。”
謝雲舟還是在意她方才說的話,皺眉問道:“你方才說那些是何意?”
江黎剛要回答,有人匆匆走了進來,一把撞開謝雲舟,把江黎護在了懷裡,“阿黎,你還好吧。”
江黎聽到聲音,回頭去看,說道:“兄長,你總算是來了。”
江昭安撫的拍拍她的背,“兄長來了,彆怕。”
他把江黎交給金珠銀珠,“護好你們小姐。”
不是夫人,是小姐,是江家的小姐。
隨後江昭走到謝雲舟麵前,抬手便給了他一巴掌,“這巴掌是因為方才打的,你明知阿黎身子不適還那樣對她,謝雲舟你該死。”
接著是第二巴掌,“這巴掌是為了阿黎這三年在謝府做牛做馬打的,她食不果腹時你在哪。”
隨後是第三巴掌,“這巴掌是為了你的愚孝打的,謝雲舟枉你身為大將軍,為人處世不公不允,阿黎是你的妻,你竟然半點不信她。”
江昭打完三巴掌,額頭上都是汗,他走到江黎麵前,問道:“阿黎,告訴兄長,你想如何做?”
江黎定定道:“我要和離。”
話音方落,謝老夫人驚呼出聲:“你說什麼?”
江黎道:“我要和離。”
“不可能。”謝老夫人道,“和離沒有,休書倒是有,你若想離開謝家,那便拿著休書離開。”
到現在謝老夫人還不知消停。
江昭越過眾人朝後方走去,不多時,他攙扶著一位老者走來,老者乃是謝家的族長。
顯然江昭是有備而來的。
謝老夫人眼前一黑,身體朝後倒去,周嬤嬤扶住她,兩人退到了一邊。
謝雲舟擦拭掉唇角的血漬,躬身給幾位長輩作揖,隨後挺直身子,目光灼灼問江黎。
“真要和離?”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提出和離,在他的認知裡,江黎是喜歡他的,確切說是非常喜歡他。
喜歡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這樣的她,不可能舍得離開他。
是以,她這輩子都會在謝家終老。
他也曾想過,若是她真喜歡孩子,他也不是不可以讓她生,隻要她聽話些便好。
至於母親提起的納妾一事,也端看她的表現,他本無意納妾,但若她不通情理,他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總歸這一切都看她,她若好,那他事事也可以依她。
謝雲舟覺得自己做的已然很好了。
可,她為何不知足呢?為何總要惹些事煩他?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她這樣不識好歹,簡直太叫人失望了。
他向前走一步,站定在江黎麵前,聲音裡含著施舍,“方才那些話我可以當做沒聽到,隻要你乖乖的,今天的事也可以當做沒發生。”
“江黎,在這個世上沒人能像我一樣容忍你的小性子,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他本想說,不識好歹的,話到嘴邊改成了意氣用事。
“現下阿昭也在,隻要、隻要你發誓,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你依然可以留在將軍府當你的二夫人。”
“我的俸祿也會給你。”
他說這些時眼底無波無瀾,像是在陳述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雲淡風輕裡透著不在意。
是的,他不在意。
與其說不在意,倒不如說是仗著江黎的喜歡有恃無恐,他根本不信江黎會離開。
她離了謝府,她能去哪裡。
江家?
趙雲嫣根本容不下她。
其他地方?
她又無一處屋舍。
謝雲舟想來想去,江黎就是在嚇唬他,就像小孩子鬨脾氣,哄一哄便好了。
隻是他這次料想錯了。
江黎等他講完,隻說了一句:“謝雲舟,我要跟你和離。”
謝雲舟好似沒聽到,唇角揚起笑,“彆鬨了。”
“你根本無處可去。”
對,就是知道她無處可去,他才會如此淡定的,一個沒有住處的人已經低人一等了。
“誰說阿黎沒有住處。”有清脆的女聲冒出來,是何玉卿。
謝七急忙走過來,對謝雲舟說道:“主子,沒攔住。”
謝雲舟擺了下手,謝七退出去。
何玉卿大步走過來,晃了晃手裡的地契,“謝將軍,我們阿黎有住處。”
這張地契是何玉卿給江黎的,加上江黎手裡的那張,一共兩張。
何玉卿攤開讓謝雲舟看,指指上麵的名字,“看清楚了嗎,上麵可寫著阿黎的名字呢。”
謝雲舟頓住,垂在身側的手指束緊張開,張開束緊,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身體抖了下。
謝老夫人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幾步衝到前麵,搶過地契定睛一看,上麵還真是江黎的名字。
她質問:“江黎,難不成是你偷拿了謝府的錢買的?”
何玉卿冷聲道:“你謝府的錢?你謝府每月給阿黎多少月銀,謝老夫人敢不敢當麵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謝老夫人當然不敢言明,江黎月銀幾乎沒有多少。
謝老夫人手指何玉卿,到這時才明白過來,何玉卿是故意接近她的。
她大聲說道:“謝家沒有和離,隻有休妻。 ”
言罷,怒急攻心昏了過去。
王素菊見形勢不對,趁機扶著謝老夫人離開了東院。
走遠後,她隱約還聽到謝雲舟問了一句:“非要和離嗎?”
江黎從來沒有哪刻如此時這般清醒,她真心錯付多年,是時候悔悟了。
謝雲舟不是她的良人,她不要也罷。
謝家這個牢籠,她是再也不想待下去。
江昭站在她身側,輕聲道:“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兄長都支持你。”
何玉卿也走到江黎身側,握住她的手,“做你想做的,我們會一直站在你身側,陪著你一起麵對。”
江黎體會到了久違的幸福。
有兄長,有好姐妹,至於男人……不要也罷。
她緩緩抬起眸,擲地有聲道:“是,我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