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 大家的眸光齊齊落到謝雲舟身上,等著他回答。日光在他身後綻開,紅色朝服上的祥雲圖案越發張揚。
風卷起他的衣袍下擺, 飄動間溢出聲響。
他劍眉慢慢擰到一起, 如墨染的眸子迸射出寒光, 他就那麼直勾勾凝視著江黎,眼前浮現的是她昔日輕聲細語喚他的畫麵。
她臉頰泛紅, 眼底含笑,紅唇輕啟,那聲“雲州哥”喚的人心神蕩漾。
畫麵再變, 是她在他身下承歡的場景, 汗水打濕了她的發絲, 眼底濕漉漉的, 她輕顫著眼睫喚他“夫君”。
嬌羞可人的模樣, 讓並不貪歡的他,也忍不住多來了幾次。
可今日, 還是那個她,卻變得他一點都不識。他甚至搞不清楚,到底曾經那個是真實的她, 還是眼前這個。
謝雲舟有種被誆騙的感覺,若不是屋內閒雜人太多, 他定會好好問問她, 鬨夠了嗎?
看他丟臉很好玩是不是?
“不早了,沒必要再耽擱下去。”江黎說道, “金珠,去拿筆。”
“慢著。”謝雲舟沉聲道,“江黎,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要細細想好了。今日你若是走出謝府大門,他日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會允你回來。”
不待江黎回答,他抬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冷白指尖在她手背上按出紅色印記,“你隻有這一次留下的機會,切莫賭氣,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直到此刻,謝雲舟還以為江黎是在鬨性子,她那麼喜歡他,怎麼會願意放手,大抵是想用這個方法引起他的注意罷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喜歡,謝雲舟決定,她若是不再堅持,他可以原諒。
但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雲舟,你吃酒吃多了吧。”江黎用力抽出手,一副厭惡的神情,“我願,今生今世你我再不相見。”
“金珠,拿筆。”女子清冷的聲音回蕩在屋內,眾人被她這一吼瞬間回神,竊竊私語聲傳來。
“二夫人瘋了吧。”
“哪有女子鬨著要和離的。”
“這要是傳出去,將軍的臉麵往哪擱。”
“二夫人以前不這樣啊,莫不是中邪了。”
“……”
太過嘈雜,惹得人心煩,謝雲舟抬眸一一掃過,眾人立馬噤聲,紛紛低下頭。
他道:“此處隻有筆,未有紙,和離書——”
“和離書在此,”江昭突然打斷了謝雲舟後麵的話,他從懷裡取出和離書,這是他連夜寫的。
他說過,他要做阿黎的好兄長,支持她的所有決定,這不是口頭承諾,而是真心話。
江家顏麵同阿黎幸福相比,阿黎更重要。
謝雲舟眸色一凜,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成拳,族長、和離書,還真是有備而來。
他輕嗤:“江昭,你可真是個好兄長。”
江昭輕笑道:“彼此彼此,你對另妹不也是無條件信任嗎。”
江昭從何玉卿口中聽了關於江黎的那些事後,心情便越發沉重,看謝雲舟的眼神都帶著輕蔑。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大燕朝的將軍。
他把和離書交給江黎。
金珠拿來筆,江黎把和離書在桌上展開,老族長顫顫巍巍走過來,啞聲道:“和離書一旦簽下,你二人從今往後婚嫁各不相乾,你們可要想好了。切莫衝動行事。”
江黎等今日已然等很久了,她連片刻都不想等,拿起筆,傾身伏案書寫,娟秀的字跡映在宣紙上,一如她給人的感覺,輕軟明朗。
看著“江黎”兩個字,過往的朝朝暮暮像是被風吹散,不複存在。
她終於可以為自己活一次了。
“該你了。”她把筆遞給謝雲舟。
愉悅的心情尚未多久。
謝雲舟伏案書寫時出了差子,走到半路清醒過來的謝老夫人瘋一般跑回來,人還沒進門便嚷嚷道:“不行,不能簽。”
“舟兒,不要簽。”
她故意跌倒在地上,哎呀大叫一聲:“疼死我了。”
謝雲舟不可能不去管她,放下筆,轉身走出房間,在門口扶起她,“母親你身子不適應好好歇著。”
“歇?你都要簽和離書了,我還能歇息的下去嗎。”謝老夫人緊緊掐著謝雲舟的胳膊說道,“不能簽。”
還是那句,休妻可以,和離不行。
大燕朝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和離的事情,謝雲舟是肱股之臣,若是讓天子知曉他和離,那他的仕途勢必受到影響。
謝老夫人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兒,江黎要麼拿著休書走?要麼就在謝府呆一輩子。”謝老夫人眼底泛紅,“總歸不許你簽和離書。”
這便是謝老夫人了,在外人眼裡寬容和善,實則尖鑽刻薄。
謝老夫人扒著謝雲舟死活不鬆手。
江昭見狀走了出來,一臉慍怒道:“謝雲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既已應允和離,現下便不可再改口。趕快把字簽了,我們也好快點離開。”
江昭在這,即便謝老夫人想作妖也不敢,她就是不顧念臉麵,也得想想會不會把江昭逼急了惹他動手。
方才謝雲舟挨打的事她可是看在眼裡的,江家的人都是瘋子。
江黎是。
江昭也是。
謝老夫人後悔啊,當年為何同意江黎進門,如今讓她攪得謝府雞犬不寧,簡直要嘔死了。
“謝雲舟,你好歹是個將軍,為人處世總不能出爾反爾。”江昭道,“今日這字你簽也要簽,不簽也得簽。”
江黎受了三年苦楚,多一日江昭都不舍,即便和謝雲舟拚了,他也要謝雲舟簽下和離書,放江黎自由。
他的阿黎啊,太苦了。
“謝七。”謝雲舟眼瞼垂下又抬起,沉聲道,“扶老夫人回去。”
“我不走,我不走,”謝老夫人死命扯著,生怕她一離開,謝雲舟便把字給簽了。
“送老夫人回去。”謝雲舟推開謝老夫人的手,緩緩站起身,光影裡他臉色很暗沉陰戾。
謝七扶上謝老夫人,無視她的掙紮強行把人帶離了東院。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躬身離開,屋內隻剩江黎,謝雲舟,族長,何玉卿,江昭,金珠銀珠。
銀珠把筆遞上,“將軍,給。”
謝雲舟接過,冷白指尖輕輕握著,眸光落在上麵娟秀的字跡上,不知是字跡晃眼,還是日光晃眼,他眼睛微眯了下,握著筆的手有絲遲疑。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
江黎怕謝老夫人會再次折返,隱隱有些擔憂,督促道:“勞煩將軍簽字。”
將軍?
她疏遠的到是乾淨。
也罷,總有她後悔的一日,他等著那日的到來。
謝雲舟回過神,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宣紙背麵隱隱被黑墨浸濕。
江黎想起了那年的婚書,字跡不清,根本識不得,她隻當他同她一樣心底雀躍握不住筆,是以字跡才會那樣。
現在想想,應該是太過敷衍了事隨便寫的。他對她的不上心,早在婚書上便展現出來,是她鬼迷了心竅,認不清真偽。
謝雲舟簽完,族長接過筆,再三詢問道:“你們真想好了?”
謝雲舟未言,江黎道:“有勞族長了。”
江黎一直都是這樣知書達理端莊溫婉,族長見此情景不好再多說什麼,胳膊抖著簽下了名字。
手印落下那一刹,兩人徹底沒了關係。
江黎心願達成,勾唇拿起和離書,轉身便要走,謝雲舟喚住她:“等等。”
隨後他側眸掃過眾人,指派其中一人送族長回去,又對其他人說道:“你們都出去。”
金珠銀珠自是不願意,緊緊護在江黎身側,“將軍你要做什麼?我們、我們小姐身子弱,將軍你不能亂來。”
“出去。”謝雲舟發怒道。
江黎轉身對江昭說道:“兄長你們先出去,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江昭也不大放心,警告謝雲舟:“你莫要胡來。”
謝雲舟一個冰冷的眼神飄過去,再度說道:“出去。”
不多時,屋內隻剩他二人,江黎問道:“你還有何話要講?”
其實她不願同他多說一句。
謝雲舟走上前,睥睨著她問:“多久了?”
江黎挑眉:“什麼多久?”
“和離的事你籌謀多久了?”謝雲舟麵色變沉,眼睛微眯,“莫不是我還未回府前,你便開始謀劃了吧?”
他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或許是上次回江家?”謝雲舟想到了那次,他去接她,見她哭紅著眼睛同江昭說些什麼。
還有回程的馬車上,她似乎說了什麼,隻是那時馬車突然停下,外麵的聲音掩蓋住了她的聲音,是以他並未聽到。
謝雲舟逼近,質問:“難道謝家沒有絲毫讓你留戀之處?”
留戀?
江黎嗤笑出聲:“若是你在一個地方受儘苦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你會對那個地方留戀嗎?”
“若是那裡的人處處欺辱你,你會對那裡留戀嗎?”
“若是,你隱忍換來的隻是欺騙,你會留戀嗎?”
“欺騙?”謝雲舟神情淩冽道,“你何意?”
江黎本不想提的,但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她便提一提,她拿過榻上的紅色雕花盒子,打開蓋子取出裡麵的金簪,用力砸他身上,紅著眼眸道。
“謝雲舟你既喜歡阿姐,便不應該來招惹我。”這是她最難過的地方。
他,阿姐,他們竟然一起誆騙與她,把她當傻子一樣耍的團團轉。
阿姐還說,這支簪子是謝雲舟專門買來送給她的,事實是,這是謝雲舟要送給阿姐的。
她昔日的那些歡喜全部成了笑話,原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這麼痛。
江黎胸口再次傳來痛感,隱約的她聞到了血腥味,強忍著不適她用力壓下,臉色慘白道:“謝雲舟,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應該這樣戲弄我。”
簪子應聲落在地上,謝雲舟征愣看著,江黎手垂在身側,緩步走來,一腳踩上,就像他那日般用腳碾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