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謝雲舟道,“昨夜軍營裡也有人染了蕁麻疹,我想起了曾經為我看診的大夫,想問問你可還記得,我好把人尋來。”
“太久了,我不記得了。”江藴道。
“這樣啊。”謝雲舟又道,“那幾日多虧是照拂,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
“都是自己人,阿舟客氣了。”江藴擔憂露出馬腳,轉移話題,“茶水要涼了,阿舟請用。”
謝雲舟垂眸凝視著茶水,在江藴心狂跳時端起,請抿唇慢飲一口,說道:“好茶。”
江藴也胡亂了一口,附和道:“確實是好茶。”
她放下茶盞時手一抖,茶盞傾倒,裡麵的水灑了出來。謝雲舟眸色微邊,低聲道:“慌什麼?”
“沒沒慌。”江藴不敢和他對視,眼瞼垂下斂去了心虛。
一杯茶飲儘,謝雲舟站起,“好了,我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擺放。”
江蘊起身攔他,“阿舟,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謝雲舟來此隻是想問關於救命恩人的事,無心談其他,“不了。”
江藴又道:“我許久未曾見過謝老夫人,不知可否去府上探望。”
說這話時她眼眸直勾勾睨著謝雲舟,眼尾輕揚,滿眼期翼,眼底還流淌著彆的情愫。
謝雲舟不傻,一眼看出了她的意圖,淡聲道:“這幾日家母身子抱恙,不必了。”
他拒絕了她。
他竟然拒絕了她。
江藴用儘全力才壓下不適,她慌亂的想,難道是他知曉了,那年救他的並非她,而是江黎?
謝雲舟看著她漸漸變白的臉頰,淡淡說道:“不必相送。”
走了兩步他停下,道:“以後不必再給我寫信,不妥。”
言罷,江蘊指尖陷進了掌心裡,但還是笑著回了聲:“好。”
回程路上,謝七欲言又止,幾次悄悄打量謝雲舟。
謝雲舟道:“有話要講?”
謝七跟隨謝雲舟多年,也知曉他與江藴那些事,雖然在他眼裡,江黎小姐更和主子相配些,但主子喜歡的是江藴,他也不好多言。
隻是眼下再看,他莫名又不懂了。
“主子不是一直喜歡江大小姐嗎?”謝七道,“為何拒絕她去府裡探望老夫人?”
謝雲舟勒馬慢走,臉上神情透著幾絲悵然,是想通後的大徹大悟,是對未來的迷茫,是壓抑不住的酸楚。
“不喜了。”
言罷,他夾緊馬腹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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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看著手背上日漸好轉的傷疤心情也跟著變好,眉宇間多了幾分喜意。這日,荀衍再次到訪,金珠親自去大門口接的人,見到他來喜上眉梢,“荀公子請。”
荀衍把手裡食盒交給金珠。
金珠接過,“公子又給小姐帶來吃食了?”
“順路罷了。”荀衍淡聲道,無人知曉,他所謂的順路實則是他親自去采買的,老老實實排隊,沒動用一分荀府的勢力。
金珠打開食盒看了眼,驚訝道:“栗子糕,小姐最愛吃栗子糕了。”
荀衍勾唇淺笑,“灑下蜂蜜會更好吃。”
金珠點頭:“是,奴婢這便去弄。”
金珠右拐,順著蜿蜒的長廊進了後麵的廚房,荀衍朝左沿著長廊進去了書房,江黎正在書房裡記賬。
荀衍竟不知她還會記賬,轉念一想,她如此玲瓏剔透,也確實沒什麼能難得住她的。
他悄悄走近,手虛虛擋在她眼前,沉聲道:“猜我是誰?”
這個遊戲兩人兒時經常玩,江黎一下子猜出,笑著回道:“衍哥哥。”
荀衍放下手,輕笑道:“這麼快便猜出了,得獎勵你下才行。”
江黎問道:“獎什麼?”
他示意她閉眼,待江黎閉上眼後,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是塊祥雲圖案的玉佩,上麵有個“荀”。
“這是?”
“給你的。”
“為何要給我?”
“若我不在燕京城時,你遇到難處可以拿此玉佩去荀府,自會有人幫你。”
江黎本不欲收的,但見他如此貼心,也不好拂他的麵,輕點頭,“好,那我收下。”
荀衍帶來的栗子糕甚為好吃,尤其是加上蜂蜜,口感更佳,江黎沒忍住多吃了一小塊。
荀衍見狀,道:“想吃我下次還帶來。”
江黎不好一直叨擾他,含笑道:“你無事便往我這跑,嫂嫂會不會生氣?”
言罷,荀衍神情頓住,久久後回道:“我還尚未婚配。”
原來傳聞是真的,他竟真未婚配。江黎挑眉道:“為何?”
荀衍睨著她,眼底都是她的影子,道:“那人還未允我。”
江黎本欲問他那人是何人,為何不允,要不要她幫忙,豈料何玉卿突然到來讓她忘了問後麵的話。
這日,荀衍從晌午一直呆到晚膳前,天色暗下來才離開。
江黎親自去送的,待把人送走,折返時,她無意中瞟到了一抹身影,算算日子他們已月餘未見。
江黎還記得那日和離時,他說了些什麼,他說會如她的意,再也不相見。
隻是口口聲聲說再也不相見的人,為何會出現在她家門口。江黎不會以為這是湊巧,畢竟謝府和她的住處一個在東街一個在西街,倘若不是刻意,根本不可能。
疑惑歸疑惑,但江黎沒有要理會謝雲舟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後,便收回了眸光,神色淡然,仿若他是陌生人。
謝雲舟也不知曉他為何又來了這處,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十次,十五次,或者更多。
像是控製不住似的,跨坐到馬背上,便徑直來了這裡。
不敢敲門,不敢靠近,隻敢遠遠看著,紅色朱漆大門緊緊閉著,他腦海中浮現出她此時的樣子。
許是執筆書寫,許是執針刺繡,許是小憩。
她酷愛青竹,或許在賞竹。
然,無論是哪種想到後都會莫名讓他心安,不知從何時起離她近些他心才能安下來。
母親說他失了心智,他想了想,他的心智應該早就失了,隻是之前未覺。
謝雲舟見她要進門,身子朝前移了移,情不自禁的喚出一聲:“阿黎。”
未成親前,他都是這般喚她的,現在想來,他已經好久沒這樣叫過她了。
阿黎?
江黎頓住,憤然轉身,看著從牆角走出的身影,秀眉皺到一起,冷聲道:“謝雲舟你吃醉了吧,我的閨名豈是你能喚的!”
她站在台階最上方,像個王者般居高臨下睥睨著他,眸光清冷不帶一絲溫度。
一如那日,他回到謝府,祠堂前,與高階之上俯瞰著她,眼神輕蔑。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江黎慢慢吐出最後一個字,“滾。”
這話謝老夫人曾對她說過很多次,要她彆拖累謝府,彆拖累謝雲舟,要她趕快滾出謝府,今日她把話原路送回去。
“謝雲舟,你滾。”
謝雲舟身子猛地顫了下,腳步踉蹌,險些摔倒,他知曉她恨他,卻不知竟是如此這般恨。
他手指嵌進掌心裡,壓下胸口的痛意,輕柔喚了她一聲:“阿黎,我——”
“怎麼,謝大人是聽不懂人話了。”江黎冷聲道,“我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江二小姐。”謝雲舟改口道,“可不可以——”
江黎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沉聲打斷:“不可以,無論你說什麼都是不可以。”
“我隻是想問問,那年我得蕁麻——”
“謝將軍我跟你熟嗎?”江黎怒斥,“堂堂大燕朝的將軍不會出爾反爾吧,那日可是你說的,日後不相見,怎麼?後悔了?”
謝雲舟那聲“是,後悔了”差點脫口而出,迎上江黎冰冷的眼神後他把話咽了回去,道:“都是我的錯,你氣我也是應該的。”
“氣你?”江黎冷笑,“你想多了,我為何要氣你,你又是我的誰。”
她輕甩衣袖,“隻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還犯不著我動怒。”
言罷,她再也沒看謝雲舟一眼,轉身進了門。
“咚”的一聲紅色朱漆大門隨之緩緩關上。
謝雲舟仰頭看向夜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他仿若被遺棄的草兒,獨獨立於風雪中。
見雪越下越大,可他卻執拗的不想走,任身上的暖意一點點消弭。
謝七尋到他時,他已然成了雪人,發絲肩頭都是雪,四肢被凍僵,可眼眸依然還直勾勾凝視著緊閉的大門。
謝七好說歹說把人拉上了馬車,給他遞上酒,“主子暖暖身子吧。”
謝雲舟像是失了魂魄般麵無表情接過,仰頭喝下杯盞中的酒,然後又保持著不動的姿勢看著前方。
謝七不知如何規勸,隻得遞上第二杯酒,謝雲舟接過,再次喝下。
謝雲舟失魂落魄的回到謝府,到底還是驚動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見狀心疼不已,一邊追問是怎麼回事,一邊命人去打熱水,弄成這樣,得泡個熱水澡才行。
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其他,謝雲舟迷迷糊糊中輕聲溢出一句話,確切說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說:“阿黎。”
下了們聽到了,謝七也聽到了,謝老夫人更是聽到了。
阿黎?
江黎。
謝老夫人聽到江黎的名字便開始不好了,先是捂著胸口大口喘息,隨後去搖晃謝雲舟,“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還忘不了那個女人。”
“你給我醒過來,醒過來。”
這晚,謝府折騰到三更天才算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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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睡得安好,一覺到天亮,醒來後荀衍又派人送了吃食過來,是江黎喜歡吃的肉包子,輕輕咬一口肉湯往外流。
金珠銀珠也吃了些,頻頻點頭說:“好吃,真好吃。”
江黎笑笑,“好吃你們多吃點。”
這麼多包子她自己一人也吃不完,正好一起吃了。
銀珠咽下嘴裡的包子,說道:“小姐,荀公子對你這麼好,他不會是喜歡你吧?”
江黎頓住,隨後搖搖頭,“怎麼會,我一直把他當兄長。”
“當兄長並不是真的兄長啊。”銀珠道,“少爺可沒給你買過肉包吃。”
江黎睨了銀珠一眼,提醒她:“在荀衍麵前不許亂講。”
銀珠點頭保證,“好,奴婢不亂講。”
不管他人怎麼想,在江黎心裡,荀衍就是她的兄長。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玉卿最喜歡傳這些八卦,一大早便來江黎這蹭飯,吃完把聽來的消息講給她聽。
“聽說昨日謝老夫大鬨謝府,把謝雲舟給打了。”
“嗯?”江黎笑笑,“還有這等趣事?”
“不隻呢?”何玉卿道,”還打了大夫人。”
“王素菊?”江黎越發覺得有趣了,昔日這婆媳倆可是一直在算計她的。
“王素菊哭爹喊娘的鬨騰了很久。”何玉卿勾唇說,“比戲班裡還熱鬨。”
久久後,江黎道:“自作自受。”
-
後來,謝府的“趣事”江藴也聽說了,那日,她帶著禮物敲開了謝府的門,本以為會受到禮遇,哪成想,謝老夫人聽說是江家的人,氣便不打一處來,親自把人趕了出去。
“以後莫要來我謝府,再來,打斷你的腿。”隨著聲音落下的是那些果子糕點,砸了江藴一身。
江藴何曾受過這樣的欺辱,當即找去了軍營,她要見謝雲舟。
彼時謝雲舟正在營中操練,看到江藴來神色驟然變得不好,之前怎麼沒發現她這般不識大體呢。
謝雲舟沒讓她進軍營,而是把她帶到了彆處,風徐徐吹來,他道:“何事?”
江藴幾日未見他,想得不得了,加之在謝老夫人那受了氣,鬱結難舒,哭出聲:“阿舟。”
話落,她朝他懷裡撲去。
謝雲舟後退,避開了她的投懷送抱,擰眉道:“到底何事?”
江藴抽抽噎噎把事情精挑細選說了遍,她的言語無狀都未講,隻講了謝老夫人的,隨後,擼起袖子給謝雲舟看傷口,“我胳膊也受傷了。”
女子肌膚豈能隨意給男子看,謝雲舟頭偏向一側,隨後高聲喚道:“謝七。”
謝七跑過來,“主子。”
謝雲舟道:“帶江大小姐去看大夫。”
江藴找過來可不是為了看大夫的,她扯住謝雲舟的衣袖不鬆手,“阿舟,我不要大夫,我就想看看你。”
謝雲舟看著那張同江黎有幾分相似的臉,到底沒忍心說出更難聽的話,隻道:“行了,你若不看大夫那便回吧。”
江藴被晾在了大營外,人被風吹得來回晃,臉上血色儘失。
……
江黎從未想到謝雲舟還敢來,那日,她同荀衍外出一起折返,剛步上一個石階,後方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江黎轉身回頭,視線裡男子一身青色衣袍,腰束玉帶緩緩走近,不知他在這裡站了多久,臉色有些許蒼白。
細看下,唇還有些抖。
江黎每每看到謝雲舟便會想起那些難捱的事,祠堂罰跪雪地裡罰跪無端訓斥與她,不聽她的解釋隻信謝老夫人說的話。
這一樁樁一件件實在不是什麼很好的回憶,她每次憶起都會難過不已。
她不想理他,轉身繼續走,方行一步,手腕被人攥住,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在她發怒前,荀衍一把推開了謝雲舟。
“謝將軍請自重。”冰冷的聲音悠然傳來。
謝雲舟仰頭看向眼前的男子,想起那日看到的他同江黎在一起的畫麵,心莫名一痛。
“你是何人?”他問道。
荀衍勾唇淺笑,一雙桃花眼分外妖嬈,故意氣人道:“我?阿黎的人。”
說話間,他手虛虛攬上了江黎的腰肢,垂眸對著江黎笑出聲。
江黎眉眼彎彎回他一笑。
四目相對眼神癡纏,落在謝雲舟眼裡實在礙眼,阿黎的人?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