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日後來還發生了些事。
謝雲舟失魂落魄的回到謝府,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江黎和那男子對視的畫麵,他說他是阿黎的人。
謝雲舟看著那排隨風傾倒的青竹,忍不住在心裡自問:那他呢?他是阿黎的什麼人?
有道聲音突然冒出來,帶著嘲諷, 你?你是傷害阿黎最深的人?
謝雲舟腳步一個踉蹌, 身子順勢倒向那排青竹, 手按在了樹乾上, 不經意的被上麵橫生出來的細小樹枝給劃破了手背。
長長一道血痕浮現在眼前,忽地,他想起了江黎手背上的傷痕,不是凍瘡, 看著也像是被利器所傷。
他猶記得,那日他把她按在身下, 強行做些什麼時, 碰觸到了她手背上的傷口,她哭著說, 彆, 疼。
那時的他, 因她同大嫂爭吵,心煩意亂, 隻想著好好“約束”與她,根本沒注意聽她說的什麼。
其實,也不是全然沒聽到,他聽到了她的求饒,聽到她說疼,隻是心裡氣著沒在意罷了,就那樣折騰了她許久。
謝雲舟心驀地疼起來, 一剜一剜的疼,為那夜的所作所為,為著今日江黎的淡漠疏離。
疼就疼吧,是他活該。
是咎由自取。
好像,連月光都對他有幾分不滿,垂射下來時隻落到了前方搖擺的樹上。
隱隱的,他似乎聽到了說話聲。
“那件事你得守好了,萬不能讓二哥知曉。”
“小姐放心,東西是奴婢悄悄放進去的,沒人知道。”
“你確定嗎?我二哥會不會查出來?”
“不會,當時奴婢很小心的,誰都沒看到。”
說話的是謝馨蘭和春桃,聲音不大,不仔細聽的話根本聽不到。
“可我還是不安。”謝馨蘭說道,“近幾日一直在做惡夢。”
“小姐莫多慮。”春桃安撫,“將軍同二夫人已經和離了,即便將軍知曉事情的真偽也不會怪小姐的,小姐可是將軍最疼愛的妹妹。”
謝馨蘭一聽確實如此,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謝府,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再說,即便日後真暴露了,她也不信哥哥會為了下堂的女人責罰她。
謝馨蘭道:“這事你便給我爛在肚子裡。”
春桃恭敬回道:“是。”
謝馨蘭朝前看看,悄聲問道:“好了沒?”
春桃把最後一捧土蓋在原處,又用腳踩了踩,確定不會被發現後,點點頭:“小姐,好了。”
“好了快走,”謝馨蘭扯了扯身上的裘衣,縮縮脖子,嘟囔道,“冷死了。”
兩人剛從竹子後方走出,被眼前的人影嚇了一大跳,謝馨蘭啊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躲到了春桃身後。
春桃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將、將軍。”
謝雲竹從暗影中走出來,銀白月光映出他清雋的臉,他唇抿著,側顏線條冷硬,一雙黑眸迸出寒光,沉聲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謝馨蘭從小最怕的便是謝雲舟,咽咽口水,吱吱唔唔道:“沒沒做什麼,在屋裡呆悶了出來透透氣,是吧,春桃。”
春桃點頭:“是,出來透透氣。”
“透氣?”謝雲舟輕抬下頜,眼神落到竹子後麵,“在那裡透氣?”
謝馨蘭緊張的摳了摳春桃的胳膊,示意她回答。
春桃已經被謝雲舟冰冷的氣勢嚇到,什麼說辭也忘了,咚一聲跪在地上。
謝雲舟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單單一個眼神都能把人嚇破膽,他道:“春桃你從實招來。”
“奴婢……”春桃不敢講,悄悄回看了謝馨蘭一眼。
“不說立刻賣給人牙子。”謝雲舟聲音冰冷道。
“將軍彆賣奴婢,奴婢講,奴婢講,”春桃邊抖著肩邊把那日她如何偷盜書房的鑰匙,又如何偷拿了江黎的金簪,又如何把金簪放進書房嫁禍給江黎的事一五一十講的清清楚楚。
她紅著眼睛道:“是,是小姐要我這麼做的。”
謝馨蘭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吱吱唔唔道:“二二哥我我隻是同二嫂開玩笑的,不不是誠心的。”
“開玩笑?”謝雲舟眼睛裡的光全部褪去,神情冷的嚇人,“你何時這般胡鬨了?”
“不是我,”謝馨蘭手朝東指了指,“是是大嫂要我這麼做的。”
“大嫂要你做你便做?”謝雲舟想起了那日江黎紅著眼睛問他,你為何就是不信我呢?我沒去書房,沒去。
他怎麼回答的?
他冷聲斥責,外加罰她跪了祠堂。
懊悔像紛湧的巨浪一樣襲上心頭,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胸口,難言的痛感讓他身子顫了又顫。
他道:“馨蘭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馨蘭不知曉說什麼才好,隻能哭,不停的哭,“二哥,二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是同她玩笑。”
謝雲舟不想再聽她說什麼,沉聲道:“閉門思過,一月不許出府。”
言罷,他找到春桃藏鑰匙的地方,用力一腳踢開了上麵的土,書房的鑰匙赫然呈現在眼前。
他指著春桃道:“去領罰,十杖。”
春桃跪著哭出聲,“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饒你?”謝雲舟冷哼,“那日的你們為何沒想放過她?”
話落,他一句都不願多言,轉身朝前走去。
謝七迎上來,“主子您這是去哪?”
去哪?
謝雲舟冷白指尖用力捏著鑰匙,哢噠一聲,鑰匙斷裂,他道:“去祠堂。”
“現在?”謝七不解道,“去作何?”
謝雲舟道:“跪著。”
那日是他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緣由便罰了江黎,是他的錯,現下她已經離開謝府了,他不能再為她做什麼,那便同她受一樣的懲罰。
這夜,謝雲舟晚膳都未用,便跪在了祠堂。
燕京城的冬天真是冷,祠堂裡沒有一絲暖意,謝雲舟筆挺的跪在祖宗牌位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睨著前方。
後來謝老夫人聽聞了此事,迎著風來到了祠堂,“兒啊,你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她示意謝七去扶,謝七還未動,謝雲舟開口道:“是我該罰,母親不必管我。”
瞧瞧謝雲舟那張比紙還白的臉,謝老夫人如何不管,“你已多日不曾歇息了,要是在這跪上一夜,明日會生病的。”
“無妨,”謝雲舟心想,若是病了能換來她看他一眼,便是病死他也心甘。
“你啊你啊,你是想氣死我嗎?”謝老夫人見勸不動,乾脆也跪了下來,“你想跪是嗎,好,一起跪。”
若是之前謝雲舟定會妥協,會親自把謝老夫人送回去。
但今日沒有,他道:“謝七,送老夫人回去。”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跪。”謝老夫人道,“跪死得了。”
謝雲舟眼瞼垂下又抬起,聲音又沉了幾分,“謝七,送老夫人回去。”
謝七領了命令,一把架起謝老夫人,攙扶著出了祠堂,祠堂門關上,隱約還能聽到謝老夫人的哭聲。
“舟兒,你這是想要母親的命啊,母親真是不想活了。”
“舟兒你怎成了這般樣子。”
“老頭子,是我無能,是我教子無方……”
謝雲舟不但罰了自己,還罰了王素菊,第二日,王素菊便被收回了管家的權。
她去謝老夫人那哭訴,一邊哭一邊叫著雲權,起初謝老夫人還願意哄哄她,後來心一煩,把人趕了出去。
王素菊幾時受過這樣的氣,回屋後把屋裡的東西狠狠砸了一通,不小心把手還給劃傷了。
命人去請大夫時被守門的侍衛告知,沒有將軍命令誰都不能出府。
王素菊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流淌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不過最後還是給她請了大夫,懲罰和謝馨蘭一樣,閉門思過,一月不許出府。
王素菊把這筆賬記在了江黎身上,想著總有一日見到江黎會給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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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雞犬不寧時,江黎正伏案畫梅,荀衍在一旁認真教著,時不時指點一二,他們兩人都是穿的白衫,,不經意看過去,倒越發覺得般配。
金珠銀珠抿唇輕笑,放下手裡的糕點後悄悄退了出去。
栗子糕,又是荀衍帶來的。
江黎耐不住香氣,放下筆,伸手去拿,還沒碰觸上被荀衍扣住了手腕,他噙笑道:“還未洗手。”
江黎手指染了些許墨,點點狀狀,掌心也有。
荀衍從桌上拿起帕巾,仔細為她擦拭,唇角的笑意一直未褪。
江黎靜靜看著,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杏眸裡像是有日光跑了進去,勾唇笑起的樣子越發迷人。
荀衍手一頓,指尖若有似無碰觸上了她手背,像羽毛拂過般。他抬眸睨了江黎一眼,隻見她正垂眸看著桌子上的糕點抿唇。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些年,他買來糕點送給她,她含笑睥睨著,唇不自覺抿起,還搓手問他:“我能吃嗎?”
他道:“當然。”
江黎見手指已然乾淨,抽出,“衍哥哥你吃嗎?”
荀衍掌心落了空,眼底似有什麼閃過,隨後道:“你吃,我不餓。”
江黎早上沒吃多少膳食,確實有些餓了,拿起一塊放嘴裡,吃的急了,她輕咳一聲。
荀衍端起桌上的茶水遞給她,“來。”
江黎接過,茶水入喉後,才好了些許,吃完一塊,她又吃了半塊,擦拭手指時無意中看到了荀衍腰間門的香囊。
看顏色有些陳舊,應該是佩戴了許久。
江黎道:“衍哥哥我來給你做個香囊可好?”
荀衍求之不得,笑道:“如此,甚好。”
江黎說做便做,找來布料倚在窗前低頭做起來,荀衍挑眉看著,眸光漸漸變得炙熱。
握著筆的掌心隱隱易出汗,若是可以,他真想這樣看江黎一輩子。
心莫名的跳快了些。
雲袖碰倒了茶盞,茶水浸濕了畫,墨渲染開,最後成團,荀衍眸色變暗,想起了那日法圓大師說的話,凡事因果注定切莫強求。
他緩緩抬眸,那他和阿黎……
江黎刺繡功夫了得,不到兩個時辰便做好了香囊,她親自給荀衍佩戴的,問道:“可喜歡?”
荀衍目光灼灼睨著她,“喜歡。”
無人知曉他說的喜歡,是喜歡香囊還是喜歡眼前的人。
江黎捏了捏手裡的香囊,突然看著有幾分麵熟,像是在哪裡見過,“這是?”
“阿黎忘了?”
“嗯?”
“這是那年阿黎贈與我的。”
“……”
江黎想起來了,那日荀衍幫她趕走了表姐她們,她說要答謝他,他道:“那便做個香囊贈與我吧。”
江黎問道:“你一直都佩戴著?”
荀衍一點要隱藏的意思也沒有,“是,一直戴著。”
“好醜。”江黎道,“我那時年幼女紅並不好,讓衍哥哥見笑了。”
荀衍黑眸裡都是光,“沒有,很好。”
莫名的氣氛有些許微妙,荀衍張嘴方要說什麼,金珠走了進來,“小姐,這是何小姐讓人送來的。”
是賬本。
江黎示意她放案幾上,荀衍知曉她有事情要做,正巧他也有事情要做,未在停留,轉身離去。
江黎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憶起,她的帕巾他還拿著呢。
算了,下次再要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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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素來沒有私密,哪家哪家有嫁娶的,哪家哪家有生孩子的,隔著老遠都能知道。
今日的大事是,月國公主再次拜訪將軍府,傳言這是好事將近,兩國要結秦晉之好。
還有傳言,謝雲舟很早之前便喜歡上了這個月國公主,不然不會回府月餘便同結發妻子和離了。
更有傳言,成親便在年前,有人掐指算了算,距離除夕還有一月,那便是說,其他府一年才能辦妥的事,謝府兩月便能辦妥。
看來,得天子器重果然不一樣。
流言太多,一時間門還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不過,月國公主到訪肯定是真的。
謝府同上次一樣齊齊到門口迎著,依然找了戲班來唱戲,筵席到了晚上。
筵席前,謝雲舟帶著月國公主去了書房,誰也不知他們談了什麼,隻知自進去後,書房門便關上了。
隱約的還聽到公主說,將軍不要。
這句話太惹人遐想了,不要什麼?又是什麼不要?
坊間門流傳的說法也是相當多。
須臾間門東街的風刮到了西街,把東街的趣事也一並刮了過去,江黎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是兩日後。
大家都在談論著謝府將近的好事。
何玉卿一早到了江黎這裡,昨晚她便沒睡好,怕江黎聽到後心裡難過,畢竟喜歡了這些年,才短短月餘他便要再娶,換誰心情都會不好的。
事實是,江黎並未受影響,見她來,揮揮手,“阿卿過來。”
何玉卿把手裡的酒壇子遞給金珠,叮囑她放好了,隨後走了過去,問道:“阿黎你在做什麼?”
江黎側身讓開給她看,“怎麼樣?”
那是她新畫的繡樣,有竹,有梅,有牡丹,她畫的與他人不同,細節處理的極好,每一幅都特彆好看。
她的畫功無人能及。
哦,不對,還是有一人能及的,荀衍,荀衍便可以。
何玉卿點頭:“真好看。”
江黎道:“你走時記得帶走。”
何玉卿道:“好。”
話落,她看向江黎,問道:“你還好吧?”
“我?”江黎道,“我當然好了。”
“你沒聽說謝府的事?”何玉卿試探問道。
“聽說了。”江黎噙笑道,“整個燕京城都知道的事,我當然聽說了。”
“不生氣?”
“為何要生氣?”
“我以後……”你還喜歡他。
後麵那句何玉卿沒說出口。
“他娶誰同誰在一起,都同我沒關係。”江黎提到謝雲舟表情瞬間門冷下來,“和離書上寫了,自此以後婚嫁各不相乾。”
何玉卿還是擔憂,“當真?”
江黎勾唇淺笑道:“當真,很真很真。”
何玉卿提著的心總算放下,她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放下便好。”
酒拿來了也不能不喝,江黎留下她一起吃的晚飯,兩人舉杯邀明月,一人接著一杯,喝了不少,邊喝邊笑,江黎看著心情甚好。
有人好便會有人不好。
府門外,有人矗立在樹下靜靜看著,月光勾出他頎長的身形,細看下隱隱透著一抹蒼涼。
他眸底腥紅,眼瞼下方泛著青紫痕跡,一看便是多日未曾歇息所致。
月光遊走,映出了他那張清雋的臉,眉梢蹙著,眉宇間門沒有一絲笑意,相反,還帶著莫名的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