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鬨了一場大烏龍, 知府親自來賠罪,言談間都是對謝雲舟的吹捧,說他驍勇善戰, 說他英雄蓋世, 說他是大燕朝功臣,幸得他守衛疆土大燕朝子民才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這些場麵話謝雲舟幾乎每日都聽, 臉上神情淡淡, 說了聲:“有勞劉大人親跑一趟。”
劉知府道:“應該的。”
沒久留, 他帶著府衙眾人離開,走出老遠還能看到謝雲舟矗立在門口, 旁邊師爺問道:“大人, 謝將軍這是鬨哪出啊?”
“看不出來?”劉知府問道。
師爺搖頭:“看不出。”
“誰報的官?”
“江家?”
“哪個江家?”
師爺反應過來,“謝將軍那位和離的夫人。”
劉知府點點頭,“正是。”
“聽聞謝將軍對他那位夫人甚是不喜歡,是以才和離的。”師爺也回頭看了眼,“這看著也不像不喜歡啊。”
“記住,聽聞未必是真。”劉知府一副洞悉了始末的神情。
師爺點點頭, “明白了, 這是又喜歡上了。”
劉知府給了他個讚賞的眼神,轎子走到街口時,他掀開布簾朝後看了眼, 謝雲舟還在那直挺挺的站著,一身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揚起。
今日是入冬來最冷的一日, 彆說單衣便是穿著夾襖氅衣在外麵站一盞茶的功夫都能凍得人打顫,看謝雲舟這情形應該站了許久,劉知府收回眸光,淡淡說道:“何苦來著。”
苦不苦大抵隻有謝雲舟自己知曉, 他昨夜夢魘,夢到江黎拿劍刺穿了他的胸口,怒斥他為何如此狠心。
還罵他無情。
說此生最後悔的便是同他做了夫妻。
他張嘴欲解釋時,荀衍從暗處走了出來,拉上江黎的手,說帶她走。
謝雲舟去攔,又被荀衍刺了一劍,正好刺中的心臟,血紛湧而出,壓都壓不住。
疼痛感太真實,他在夢境外也狠狠疼了一番。
下一息,他又夢到江黎穿著大紅的嫁衣同荀衍拜堂,他瘋了般跑過去,拉住江黎的手,求她不要嫁。
蓋頭被風吹來,露出江黎那張傾國傾城般的容顏,她杏眸裡含著笑,“我就是要嫁,我就是要嫁給荀衍。”
話落,她拿出藏在袖子裡的刀,毫不留情插進他胸口,說了聲:“去死吧。”
她就是這麼恨他,恨不得他立馬死掉。
他緩緩倒下,眼睜睜看著江黎同荀衍叩拜天地。
周圍都是賓客的道賀聲,他在道賀聲裡絕望醒來。
直到出現在江黎的住處,看著緊閉的大門,他急速狂跳的心才緩和下來,還好,那隻是夢,江黎並未同荀衍拜堂。
他,還有補救的機會。
現下謝雲舟不敢奢望其他,他隻願能跟江黎見一麵,心平氣和的談談,聽他說些肺腑的話,足矣。
然,到底還是沒能如願。
半晌後大門打開,謝雲舟挑眉去看,眼底難掩欣喜,阿黎來見他了?阿黎終於來見他了?
可,當他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人影時,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金珠走過來,淡聲道:“我們小姐說了,不見,請將軍離開。”
謝雲舟答非所問:“阿黎在做什麼?”
“我們小姐做什麼也與將軍無關。”金珠道,“煩請您趕快離開。”
“我想見阿黎。”謝雲舟紅著眼睛道,“能再幫我通傳一次嗎。”
站得太久,身體僵硬,唇動起來也不太利索,聲音聽著有些顫,像是被風吹散了似的。
金珠脾氣好,銀珠不行,她慢一步出來的,見謝雲舟還在那糾纏,懟人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在謝府時將軍可沒給過我家小姐好臉色。”
“一次都沒有。”
“怎麼,將軍這是突然良心發現了,覺得我們小姐好了。”
銀珠睥睨著他,“遲了,我們小姐身邊已經有了更好的人,那人珍惜她,疼愛她,那人比將軍好上千倍萬倍,勸將軍還是趕快走,不要自討沒趣。”
最後這句最有殺傷力,謝雲舟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越發蒼白了,抖著唇道:“什麼?”
“我們小姐有了更好的人,將軍請回吧。”銀珠補刀道。
銀珠見謝雲舟還是不動,轉身折回來,再出來時手裡端著一盆清水,對著謝雲舟腳下潑去。
“將軍以後莫要再來,我們這裡沒人歡迎將軍。”
昔日,王素菊也曾命丫鬟端著一盆清水朝江黎腳下潑去,潑完,輕笑道:“弟妹走路怎麼不看著點,瞧瞧,衣服都給濕了。”
若是銀珠沒記錯的話,那日謝雲舟也在,他好像同謝七說著什麼,看到江黎被潑,隻是淡淡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了。
後來銀珠回到東院後,氣得拿花撒起,邊扯邊說:“就沒見過將軍這麼偏心的人,一點都不顧念著夫人,給所有人好臉色,唯獨不給夫人好臉色。”
金珠安撫了好久,銀珠才好……
謝雲舟衣擺上沾了水,冷不丁看過去,更顯狼狽,他喉結輕滾,低聲道:“都是我的錯,勞煩讓阿黎見我一麵。”
銀珠翻翻白眼,同金珠一起折回去,門關上後再也未開啟。
江黎看書累了,便自己下了兩盤棋,下棋累了便拿著針做起香囊,荀衍對她極好,一個香囊總是不夠用,還是多做幾個送給他才行。
香囊上麵的花樣繡起來頗費些功夫,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時辰。
金珠端著茶水走進來,放下後,道:“小姐,那人還在。”
江黎唇角輕勾,輕笑:“在便在吧,不用理他,站累了自然會走。”
這話幾乎是謝雲舟的原話,曾經他也說過類似的,那日江黎想見他,在書房外等了好久,他便是這樣同謝七講的。
“站便站吧,站累了自然會走。”
江黎執拗,站了足足半日,引起了舊傷,那夜幾乎沒睡。
謝雲舟最後是被謝七拖走的,他本不欲走的,謝七說,他若不走,老夫人會親自來帶他走。
想起謝老夫人若是真來了這裡肯定會同江黎說什麼,他便不想讓江黎難堪,最後隻得離開。
回程途中,看到了傳旨意的王公公,謝雲舟換好官服後去了宮裡,匈奴又在蠢蠢欲動,天子找他去是商議對策,這一去便是一日。
晚膳前回來的,先去了謝老夫人的住處,謝老夫人腿還疼著,見到他也沒什麼好臉色。
說著說著,又提到了親事上,謝老夫人已經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提了,雖謝雲舟每次都回絕,但該提她還是要提。
“你大嫂那個表妹長得不錯,很是知書達理,等下次休沐時,你同她相看相看。”
謝雲舟抿抿唇,回道:“不見。”
上次是這個回答,這次還是,謝老夫人睨著他厲聲問道:“你莫不是真喜歡江黎那個女人吧?”
現在聽到江黎的名字都讓他莫名難受,他手指倏然攥緊,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知子莫若母,謝雲舟不答便是答了,謝老夫人便想不明白了,追問道:“你不是不喜她嗎?說她為人不善,慣於算計,又同府裡眾人不和。”
“你還說,當日若不是看在她是江家女兒的份上,你是萬萬不會娶她的。”
“你還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她。”
“舟兒,”謝老夫人用手捶打著床榻問道,“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你喜歡上她的?”
何時?
感情一事哪有什麼準確的時辰。
或許是她淚眼婆娑跪祠堂時,或許是她親手給她縫製香囊時,或許是她做糕點給他吃時,或許是她紅著眼眶喚他夫君時,或許是雲雨時,或許是她執意要離開謝府時。
謝雲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時喜歡上她,但知曉心意的那刹,他萬分懊悔,是他一步步把她推離的。
她那樣好,是他有眼無珠。
謝雲舟難過的閉上眼眸,眼角似乎有什麼流淌出來,因為背對著謝老夫人,是以謝老夫人並未看到。
她依然再說:“江黎那個掃把星哪裡能配的上你,舟兒,你值得更好的。”
“住口。”謝雲舟轉過身,深邃的眸子裡似乎翻滾著什麼,眸色比夜色還暗沉,“母親,今日這話我不希望再聽到。”
“你隻要記得一點便好,是我,配不上她。”
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被謝雲舟氣得晚膳都未用,嬤嬤丫鬟都勸不住,倒是有一個人勸住了。
江藴進來,守著謝老夫人呆了一盞茶的功夫,謝老夫人不但吃了生鮮粥,還喝了參湯,是這段日子來胃口最好的一次。
王素菊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嗑瓜子,聽罷,一把揮掉了眼前的瓜子,盤子應聲落地砸出聲響,瓜子也灑了一地。
她氣得一腳踩上,忘了自己未曾穿鞋,有東西紮進了腳底,丫鬟幫著弄了許久才從肉裡挑出,她腳底心一片腥紅,一落地,痛意再次襲來,她對著丫鬟破口大罵。
新來的丫鬟不如冬枝機靈,偷偷哭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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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忙完正事後,從盒子裡拿出那半支金簪,垂眸凝視著,正沉思時敲門聲傳來,他示意謝七去開門。
門打開,江藴走了進來。
謝雲舟今日一直在忙碌,倒忘了江藴還在府裡,他臉色暗沉的睨著她,“不是讓你走了嗎。”
江藴是來哄人的,心裡勸道,莫氣,等你把他拿下,想做什麼便可以做什麼。
她柔聲道:“阿舟,老夫人擔憂你未曾用膳,特命我給你送些吃的來,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謝雲舟冷冷睨著她,想起了大夫兒子說的那番話,沒阻止,讓她走到了案幾前。
江藴傾著身子放下食盒,打開蓋子,一一取出裡麵的膳食,唇角始終噙著抹笑意。
謝雲舟眸光從她臉上遊走到她耳後,盯著那處瞧了瞧,黑眸瞬間眯起,因為他在江藴耳後看到了一顆細小的黑痣。
不死心,他又看了看,確實是黑痣。
男子的話浮現在腦海中,謝雲舟眼睛微眯,眼神含著探究,難道救她的真的是江藴。
可為何他總有種感覺,並不是她。
江藴見他一直盯著她看,頓時明了他是何意,她偏轉頭大方的給他看,憶起了,那年那日她聽到的關於大夫同他兒子講的話,大夫誇獎了江黎,他兒子順嘴提了句,她耳後那顆痣位置極好,將來定是富貴之人。
江藴留了心眼,後來找人在相同的位置弄了同樣的痣,兩邊耳後都有,即便是有人想通過痣找尋什麼線索,也無從下手。
以假亂真,往往真的也成了假的。
“阿舟,我喂你吃好不好?”
說著,也不管謝雲舟是否同意,她拿著筷子夾起一片肉便遞過來。
謝雲舟手輕輕一揮,筷子連同肉片掉到地上,他冷聲道:“出去。”
江藴眼眸瞬間變紅,委屈道:“阿舟,彆對我這麼凶。”
昔日的她,隻要哭泣,謝雲舟都會哄她。
謝雲舟鎖著江藴的臉,眼前浮現的是江黎的樣貌,她紅著眼眸哭泣,輕聲對他說:“夫君,彆。”
他沉聲道:“謝七。”
謝七走上前,“主子。”
謝雲舟:“送江大小姐回江府。”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江黎好不容易說通了謝老夫人住進將軍府,怎麼可能就這樣回去,即便真回去,也得是事成之後。
謝七可沒那麼客氣,請不動,乾脆動手,劍指著她,剛把人逼迫到門口,周嬤嬤走了過來,“謝護衛,老夫人要見江藴姑娘。”
謝七沒鬆手,而是看了眼謝雲舟。
謝雲舟沒吐口,就那麼看著周嬤嬤,周嬤嬤到底還是怕他的,顫顫巍巍道:“是老夫人的命令,說她很喜歡江藴姑娘,想留江藴姑娘在身邊幾日,將軍若是不允,還是親自去同老夫人講吧。”
謝雲舟不想再聽謝老夫人提起相看之事,擺擺手,“謝七放人。”
江藴得到自由,躲到了周嬤嬤身後,周嬤嬤躬身作揖,領著人離開。
謝雲舟心煩,示意謝七關好門,他坐在案幾前,端詳了簪子好久,江黎的臉出現在眼前。
她在對著他笑,在喚他夫君。
他緩緩伸出手,輕輕碰觸傻瓜,忽地,眼前什麼都沒了,隻剩縹緲的燭光,還有時不時傳來的風聲。
冬青被風吹倒,影子都是歪的。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空想,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也未曾對他展顏歡笑。
謝雲舟的心驟然疼起來,像是有張無形的網纏上,一下比一下緊,疼痛加劇,無法停止。
他想抓住什麼,指尖顫抖著展開隨後又蜷縮,數次後,掌心依然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的心也是空的,那裡破了個很深的洞,在涓涓流淌著血,看不見,但很疼很疼。
疼痛進入到夢裡,謝雲舟即便是睡著了都不安生,夢境太可怕,他溢出聲音。
男人的哭聲帶著嗡鳴聲,低低沉沉的,更顯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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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衍幾日沒登門,再次登門又給江黎帶來了吃食,這次是醉仙雞,也是江黎愛吃的,江黎吃了一口便吃出是哪裡的,“又是曲城的?”
荀衍勾唇誇獎道:“阿黎好口味。”
江黎眉眼彎彎,淺笑回道:“你不是去忙生意了嗎?怎的還有空閒回曲城?”
“沒回曲城。”荀衍理了理雲袖。
“那這醉仙雞是怎麼回事?”江黎不解道。
“我把那人接來了。”荀衍道,“讓他在這裡給阿黎做的。”
江黎一臉吃驚的神情,“你把人家做飯的師傅給接到燕京城來了?”
荀衍給她倒上一杯茶,放到她麵前,“是。”
路途太遠,做出的東西會不好吃,不如現做,荀衍道:“日後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讓他做。”
江黎挑眉道:“那既然如此,衍哥哥不若把人借與我,回頭我想吃什麼可以自己告訴他。”
“不借。”荀衍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江黎道:“為何?”
荀衍淡笑:“真要借了,那我日後可有何借口來看你。”
“……”江黎愣住,許久後回過神,端起茶盞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唇角輕勾笑得不太自然。
荀衍不想讓她為難,遂又道:“和你鬨著玩的,阿黎若是想要,明日便讓他過來。”
“不用,留在你那吧。”方才江黎隻是隨口提的,她並未真想要人,她手裡銀錢不多,可不能這樣揮霍。
荀衍輕點頭:“好,留在我那。”
荀衍見她又清瘦了,問她這幾日是不是沒歇好,銀珠進來剛好聽到這句,隨口道:“那人總是來叨擾,小姐當然歇息不好了。”
“那人?”荀衍立刻猜出是何人,“他來此做什麼?”
“沒事,就是來看看我。”江黎斂去眼底的笑意。
“你,見他了?”荀衍問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