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他自己給了自己一巴掌,腥紅著眸子乞求,“阿黎,你能原諒我嗎?”
見江黎一直未開口,他跪著朝前移了移,手緩緩抬起,試圖去抓她的手,可是在即將碰觸上時他又頓住。
電閃雷鳴間他看到了江黎手背上的凍瘡痕跡,雖沒了傷口,但那抹紅痕依然還在,像是被刀子戳上了心口,他身子猛地一顫。
無法言說的痛意瞬間襲遍全身,懊悔夾雜著其他紛湧而來,伴著雨水有什麼從眼角傾瀉而下。
“阿黎……”他哽噎出聲。
怕她還誤會他同江藴的事,他又解釋道:“我同江藴沒有任何關係,長久以來,我也隻是把她當成救命恩人,僅此而已。”
“阿黎,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也隻是你。”
“之前是我沒識得自己的心意,是我的錯。”
“阿黎,求你,彆再氣了好不好?”
征戰沙場多年的男兒從來隻是流血不流淚,可今夜謝雲舟有些忍不住了,想起江黎受到的那些苦,心便難安,淚水就這麼流淌下來,好似斷了線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風把他的聲音吹散到四周,那一聲聲對不起,讓人莫名心酸。
江黎居高臨下睨著他,神色較下午緩和了很多,語氣也不再那般冷。
她道:“你先起來。”
方才阿九又勸又拉都沒能把謝雲舟弄起來,江黎一句話,謝雲舟聽話的站起,隻是跪得時間太久,全身僵硬,四肢更是不聽使喚,他隻得雙手撐地慢慢站起。
至此,他終於體會到膝蓋痛到底是怎樣的痛,之前經曆的那些都不算,眼下的痛才是真真要命的痛。
膝蓋骨好似要裂開般,痛意從骨頭縫隙裡冒出來。
阿九去扶他,他沒讓,而是自己弓著身子,雙手撐著腿,一點一點站起來,單是站直這個動作,他便反複嘗試了好多次。
站直後,身體還晃了晃,最後才穩住。
臉色已經難看到無法形容的程度,唇上也沒了一次血色,眼眸反倒是腥紅的嚇人。
“阿黎,我起來了。”他柔聲道。
江黎抬眸打量他一眼,淡聲道:“你剛說看我一眼便離開,我現在出來了,你也見了,時辰不早了,你回吧。”
“阿黎,你——”還生我氣嗎?
話未問出,江黎問道:“還有事?”
此時她願意同他心平氣和講話與他來說便是最好的,他哪裡還敢奢求其他,他勸告自己莫急,今夜不成還有來日,隻要他誠心悔悟,江黎會原諒他的。
“沒。”他道。
“既然沒有,那謝將軍請回吧。”江黎難掩倦容,“我累了。”
謝雲舟最後悔的便是從未給過江黎關心,現下聽她說累了,即便再舍不得走,他也會走。
“好,我馬上走,你去歇息,快去。”
江黎淡淡睨了他一眼,轉身進了門。
何玉卿跟在後方,走了兩步,看著愈來愈大的雨,把傘遞給銀珠,努努嘴,“給謝雲舟送去。”
銀珠偷瞄了眼江黎,見江黎一直朝前走什麼也沒說,接過傘走了出去,沒多久,她折回來。
外麵傳來說話聲。
“行了,不就是一把傘嗎,至於這麼開心嗎。”是阿九的聲音。
“當然開心。”是謝雲舟的聲音。
“我剛給你的傘可是被你打壞了。”阿九的抱怨聲傳來。
“你那把怎可同這把比。”謝雲舟道,“這是阿黎給我的。”
阿九道:“將軍隻是一把傘,你不要想多了。”
兩人越走越遠,謝雲舟的聲音有些聽不清楚,他似乎說:“我樂意想。”
何玉卿追上江黎,偏頭問她:“真要原諒他?”
江黎淡聲道:“沒。”
何玉卿嘖嘖兩聲,“剛那個傻子還還以為你原諒他了,拿著傘傻樂呢。”
江黎看了眼廊下搖擺的青竹,光影映得它們忽明忽暗,影子也是忽有忽無。
半晌後,她道:“確實挺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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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衍一直叫人注意著彆苑這邊的動靜,知曉昨夜謝雲舟去了彆苑,心陡然不安,一大早便帶著禮物上門了。
有膳食,有果子,還有他精心養護的墨蘭,上次來他便注意到江黎房間裡也有墨蘭,是以他回去後便尋來了許多墨蘭親自養著。
想著有機會送給江黎,正巧機會便來了。
何玉卿看著屋裡的墨蘭發出驚歎,“阿衍你這是把整個燕京城的墨蘭都給搬來了嗎?”
滿滿一屋子的墨蘭花,讓人應接不暇。
荀衍輕笑:“阿黎喜歡嗎?”
“我很喜歡。”江黎最喜歡的便是墨蘭,每每看著它們心情總會莫名變好。
“喜歡就好。”荀衍眼尾輕揚,黑眸裡含著笑意,“還有什麼喜歡的,儘可告知我,我去買來。”
“這樣便很好了。”江黎看著滿屋子的墨蘭花揚唇笑起,“再多真要放不下了。”
“那便買處大宅子。”荀衍道,“給它們更大的棲身之地。”
荀衍這樣講自然有自己的意圖,他想讓江黎離謝雲舟遠遠的。
“衍哥哥說笑了。”江黎噙笑道,“大宅子也不是想換便能換的。”
“我在西郊有處宅子,你若是喜歡可以去那裡住。”荀衍不急不慢說道,“在那裡你可以種喜歡的蘭花,種多少都可以。”
“閒暇時你也可以約四五好友一起賞梅,亦或是一起放紙鳶。”
“隻要你想,都可以去做。”
江黎想象了一下,確實很愉悅,她勾唇道:“謝謝衍哥哥,但我還是住在這裡心更安。”
荀衍見她堅持,柔聲道:“好,那等哪日你想去住便去。”
江黎知曉不會有那日的,但為了寬慰荀衍,她還是回了聲:“好。”
說完了其他,荀衍問道:“昨夜謝雲舟來了?”
江黎沒想瞞他,輕點頭:“是。”
“他可有說什麼?做什麼?”
“隻是閒話家長了幾句,並無其他。”
“那阿黎你——”
“我什麼?”
荀衍想問,她是否原諒了謝雲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淡聲道:“無事。”
何玉卿餓了,見他們一直在說,揉了揉肚子,“好了,咱們先去用膳吧。”
膳食一部分是金珠準備的,另一部分是荀衍帶來的,都是燕京城裡最好吃的小吃,江黎隻跟他說過一次他便記下了。
何玉卿輕呼出聲:“這麼多。”
金珠道:“是荀公子帶來的。”
江黎坐在荀衍對麵,淡笑說道:“衍哥哥又讓你破費了。”
荀衍求之不得,說道:“樂意之至。”
這頓飯原本吃的不錯,隻是中途來了人,破壞了些許的氣氛。
下人來報,“謝府的人現在外麵,問要不要讓他進來?”
聽到是謝府來人,荀衍神情一下子變沉,但他掩飾極好,異樣稍縱即逝。
江黎問道:“謝府何人?”
下人道:“是謝將軍。”
謝雲舟?
江黎微蹙眉,“他有何事?”
下人回稟:“他是來還傘的。”
區區一把傘何須勞他親自來還,一看便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另有所圖,至於這個所圖嗎,大抵便是江黎了。
荀衍放下筷子,“我去會會他。”
江黎攔住,“衍哥哥還未用完早膳,你先吃,我去見他便可。”
荀衍手指微頓,“你自己行嗎?”
江黎寬慰道:“放心,他不敢對我做什麼的。”
荀衍明知謝雲舟不敢做什麼,可依然還是不放心,“還是我陪你吧。”
“不用。”江黎說道,“我自己可以,你放心。”
何玉卿也說要陪江黎,被她以同樣的理由製止,江黎慢慢走出去。
荀衍端詳著,再無一絲用膳的心思,唇輕抿,神情透著幾分焦灼,芝蘭玉樹的荀公子何時這般不安過,看來當真是喜歡江黎喜歡的很。
何玉卿見狀,在心裡輕歎一聲,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日後荀衍怕是很難過。
算了,阿黎好便行,其他人她也顧不得了。
大門外,阿九看著謝雲舟一臉欣喜的神情沒忍住翻了翻白眼,“將軍,為何這麼著急還傘?”
早膳都還未用呢,便急急趕來了。
“我想早點見到阿黎。”他人罰了跪,挨了雨是滿腹的沮喪不開心,然,謝雲舟正好相反,心情雀躍不已,昨夜回去後,沐浴時都是抱著傘沐浴的。
睡覺時也是,一直抱著,半夜醒來還看了許久,好像他抱的不是散傘,而是人。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對著傘還說了很多話,完全沒有平日的矜冷高貴,像個話匣子似的,開口便不停。
阿九在外間守著,隱約聽到他說什麼對不起,他錯了,他日後一定改,還說,以後他會對她很好很好,不會再讓她傷心難過,更不會讓她哭。
還說,日後她想做什麼便去做,他會護著她。
說謝府的人,她再也不用管,他會為她做主的。
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欺你,至於他自己,願意用命護她周全。
說到最後,他又是懺悔又是保證聲音還幾度哽噎,要她給他次機會。
阿九從來見過對著傘又哭又笑的人,當真覺得他便是個瘋子。
豈料他一大早做出更瘋的事,睜開眼穿好衣衫後便火急火燎來了江家彆苑,生怕來晚了會錯過什麼似的。
來了後也不下馬車,便一直等著。
阿九不懂,問道:“將軍為何不去敲門?”
謝雲舟愛不釋手的抱著傘,看了眼外麵,淡聲道:“太早,不合適。”
阿九看了眼天色,確實有些許早,問道:“要等著嗎?”
謝雲舟道:“等。”
然後他們便等到此時才去敲門。
阿九收回思緒,剛要再說什麼,大門打開,有人走出來,謝雲舟看清來人勾唇笑起,“阿黎。”
江黎打量他一眼,問道:“怎麼這麼早?”
“我來還傘。”謝雲舟沒了平日的肅冷,拘謹的像個孩子,神情還透著幾分不安,生怕昨夜的那幕是假的,江黎依然怨恨著他。
江黎示意金珠去接,金珠走過去,點頭作揖,然後伸出了手。
謝雲舟慢慢遞出傘,放到金珠手中時還有些許不舍,還傘隻是借口,實則他想見見江黎,可是若真還了,下次他還用什麼理由見她呢?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心聲,有雨滴掉落下來。
謝雲舟收回手,仰頭看了眼天空,說道:“怕是還會下雨,不若我先用著,等下次再歸還。”
金珠手僵在半空中一時不知是該收回還是該把傘搶過來,輕喚了聲:“小姐。”
江黎道:“你用著便好,不用還了。”
一把傘而已,她這裡並不缺。
“不是的,要還。”謝雲舟可不想失了同她見麵的機會,“等改天我再來還。”
“隨你。”江黎語氣還是不冷不淡,更不顯熱絡。
可這些落在謝雲舟耳畔已然是不同的了,上次她見他還冷嘲熱諷要他滾呢,這次她沒說滾,也算是一個進步。
“還有事嗎,沒有的話——”
“有。”
謝雲舟語氣有些急切,“我可以進去喝杯茶水嗎?”
上次他被無情拒絕了,隻是不知這次會怎麼樣。
“不方便。”江黎淡聲道。
“不方便嗎?”謝雲舟一大早便守在這裡,也沒看到誰進去,到底為何不方便呢?
很快,有了答案。
荀衍徐徐走出來,“謝將軍好啊。”
謝雲舟看到他,心情瞬間不好,原來他便是那個不方便,謝雲舟很氣,但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得把不適壓下,淡聲道:“原來荀公子也在。”
“阿黎的住處我想來便來。”荀衍走近江黎,親昵的同她站在一處,挑眉道,“你說是嗎?阿黎。”
江黎同荀衍有少時的情誼,也確實對他說過,他想來隨時可以來,她這人從來不撒謊,“是。”
謝雲舟這會兒不是氣了,是酸,整個人像是泡在了醋缸裡,全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透著酸意。
為何荀衍能去得,他卻不能去的?
不行,他也要去。
謝雲舟扯了下衣襟,姿態放低,“阿黎,我隻喝杯茶水便走,不行嗎?”
看他那副樣子好像渴得很。
若是乞兒來討水江黎也會給一杯,她抿抿唇,有些許的遲疑。
荀衍看出她的遲疑,先開了口,“銀珠奉茶。”
銀珠隔著門欸了一聲,然後走出來,手上端著托盤,荀衍親自給謝雲舟斟的茶水,滿滿一杯,幾乎要溢出來。
他端起茶盞,“謝將軍,請。”
謝雲舟回視著他,兩人視線交融,眼神廝殺,少傾後,謝雲舟接過,“有勞。”
荀衍趁他接茶盞時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他道:“抱歉,手抖了。”
謝雲舟輕勾唇角,“無礙。”
仰頭喝完了那杯茶水。
荀衍道:“還要嗎?”
那副慵懶的神情,似乎在說:想喝茶那便在這喝吧,想進去,沒門。
最後,謝雲舟也沒能進去,他眼睜睜看著荀衍護著江黎離開,胸口的痛意襲來,他手撫上,情不自禁喚了聲:“阿黎。”
江黎停住,轉身欲看他,荀衍在她耳邊輕語幾句。
江黎點點頭,說了聲:“好。”
隨即,再次朝前走去。
謝雲舟看著漸行漸遠的人兒,眉宇間生出一絲冷意,他道:“荀衍你要做什麼?”
荀衍執起一片葉子,放在掌中,輕輕一攥,葉子成了碎末。
他勾唇淺笑,“謝雲舟苦肉計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