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雲舟征愣, 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胸口那裡脹得發疼,四肢百骸都是痛得。比他這段時日來任何一次的毒發都還疼千倍萬倍, 像是有蟲蟻在啃噬,又像是骨頭被一點點敲碎。
錐心的疼,痛到讓人痙攣。
能視物的雙眸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倒映在眸底的身影也隨之變得縹緲。他纖長細密的眼睫很慢很慢的眨了下,眼瞼垂下時,眼尾仿若被火在灼燒。
似乎有什麼從眼角流淌出來,轉瞬消失不見。
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生硬的蜷縮到一起,還能聽到骨骼錯位發出的哢哧聲,似是不可信的問道:“常太醫你方才的話我沒有聽太懂, 勞你再說一次。”
常太醫雙眉緊緊擰到一起, 眼尾處的褶子又深了些許, 滿麵愁容道:“江二小姐中毒了,中的也是西域的噬血散, 同你之前中毒同出一處。”
“哐當。”謝雲舟腿一軟撞上了後方的椅子, 椅子傾倒在地上, 砸出重重的響聲。
他道:“怎、怎麼會?常太醫你是不是診錯了,勞你再看看。”
“好, 我再看看。” 常太醫指腹再次搭上江黎的手腕,又細細診了一次, 少傾,他站起, 抱拳作揖道,“謝將軍,無差, 江二小姐是中毒了。”
話音方落,室內傳來哭聲,金珠銀珠跪在床榻前哭得不能自已,“小姐,小姐你醒醒。”
“太醫,太醫求你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謝雲舟的魂像是被抽走了般,他想起了那日謝七的話,解藥是他拚死偷來的,隻此一粒再無多餘。
他問:“為何?”
謝七回道:“他們門主身死前連解藥配方一並燒了,是以無人知曉配方。”
無人知曉配方便不能研製出解藥,這也是此毒無解的原因。
無解藥?
無解藥!
謝雲舟腦海中除了這三個字,再也聽不到其他,無解藥,那阿黎如何救治?
他的阿黎要怎麼辦?
噬血散顧名思義噬血而儘而亡,此毒最折磨人之處便是一點點消磨中毒之人的心念,讓人在痛苦絕望難捱中死去。
謝雲舟親身經曆過,那種難言的痛楚饒是他這般健碩的男子都受不住,更何況是江黎這般嬌弱的女子。
謝雲舟不敢想,日後江黎會如何。
他一把握住常太醫的胳膊,“常太醫你救她。”
常太醫何嘗不想救人,奈何技不如人,隻能輕歎搖頭:“將軍,老朽力不從心。”
謝雲舟緩緩鬆開後,身子朝後踉蹌兩下,忽地想起什麼,高呼了一聲:“謝七。”
無人應。
他這才憶起謝七並未跟來,不行,他要去找謝七,詢問他那個什麼羅刹門在哪,他要去尋解藥救阿黎,他一定要救她。
無論如何,必須救。
謝七已經很久沒見謝雲舟如此迫切了,步子邁得淩亂不說,臉色蒼白如紙,“主子,出了何事?”
謝雲舟一把捏著謝七的胳膊,沉聲問道:“解藥你是從何處尋來的,快告訴我。”
“州丞……”謝七回道。
“真的隻有一粒解藥?”謝雲舟問出這話是聲音都是抖的,他從心裡期盼可以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是。”謝七道,“隻此一粒。”
“……”希望落空,謝雲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身子一顫後,隨即穩住,無論如何他都要去一趟。
“備馬,我要去州丞。”他沉聲說道。
謝七被謝雲舟說蒙了,攔住他,“主子你是有哪裡不舒服嗎?還是說解藥有問題?”
“解藥沒問題。”謝雲舟道,“是阿黎出了事。”
“江二小姐?”謝七不懂了,江二小姐一個千金小姐能出什麼事,“她……”
那種無法言明的疼痛再次襲上,謝雲舟臉色暗沉道:“阿黎中毒了,也是西域的噬血散。”
謝七眼睛大睜,“她怎麼會?”
謝雲舟道:“快去備馬,我要親自去尋解藥。”
大病初愈的人哪受得住連番變故,謝雲舟說完,眼前一黑,身體晃了下,幸虧謝七扶住了他。
“主子,解藥隻有一粒,至此世間再次噬血散解藥了。”謝七道。
“我不信。”謝雲舟眼神犀利道,“阿黎不能死,我一定要為她尋到解藥!”
謝七知曉勸不住他,說道:“屬下同主子一起去。”
就這樣,兩人駕馬離開了燕京城,直奔州丞而去,同謝七所說無差,解藥真的沒了。
他們尋了七日都未曾尋到,這七日裡,謝雲舟衣不解帶幾乎都沒有歇息,為了尋解藥多次與人廝殺,身上傷痕累累,幾次險些倒下。
謝七勸他歇歇,可他就是不肯,一直尋,一直尋。
然,絕跡的解藥即便是他再不顧性命也枉然。
失落感重重襲來,謝雲舟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隨即倒了下去,兩個時辰後才醒過來,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回燕京。”
多日未見,思念如癡如狂,為了能早日見到江黎,他們一刻未歇,跑廢了四匹馬終於回到了燕京城。
今日的燕京城天氣很好,無風無雨,謝七看著謝雲舟染了血的衣衫,提醒他還是先回府清洗一番再去看江二小姐才好。
謝雲舟片刻都等不了,手握韁繩邊解開氅衣領口帶子邊疾馳而去,須臾,氅衣飄落而下,隻剩黑色袍服,袍服上麵有塵埃但無血跡,這樣便不會嚇到阿黎了。
隻是等真正見到江黎時還是被狠狠刺痛了一番。
較前幾日她氣色差了很多,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一直昏迷未曾醒來,謝雲舟問金珠:“常太醫開的藥可曾按時服用?”
“有。”金珠紅著眼眸道,“一直都有按時服用,可不知怎麼回事,小姐就是不醒。”
她突然跪地,“將軍你要救救小姐呀。”
謝雲舟何嘗不想救江黎,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救她,眼瞼緩緩閉上,再睜開,“你先起來,我定想辦法救你家小姐。”
“謝謝將軍。”金珠話音方落,後方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清冽的聲音,“金珠,彆求他。”
是荀衍。
荀衍冷著臉走過來,“若不是他,你家小姐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不許求他。”
言罷,荀衍一拳揮了過來。
謝雲舟未動,任荀衍拳頭落在了臉上,悶哼聲響起,他朝後退去,隨後,唇角有血溢出。
謝七見狀護在謝雲舟身前,怒斥道:“荀衍,你放肆。”
荀衍冷笑,“放肆?我還有更放肆的呢。”
憋悶了幾日的火正無處發泄,見到謝雲舟,荀衍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他推開謝七,把謝雲舟扯到院子裡,隨即又給了他一拳,邊打邊道:“阿黎一個弱女子為何會招惹上西域那幫賊人,若是我沒猜測的話,定與你屠繳匈奴人有關。”
“謝雲舟你不能護她周全便罷了,還累及她的安危,你說你該不該打。”
“咚。”荀衍這拳打在了謝雲舟的下巴處,頃刻間打的他唇角再次溢出血。
“堂堂的鎮國大將軍連個孱弱女子都護不住,謝雲舟,你該死!”
荀衍下手是真的毫不留情,這一拳被謝七擋了去,謝雲舟擦拭下唇角的血漬,沉聲道:“謝七讓開。”
“主子。”謝七一臉焦急,“他瘋了。”
謝雲舟冷冷重複道:“讓開!”
謝七依然讓開,其實這幾日謝雲舟也非常不好過,他把事情前因後果想了遍,最後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黎從未出過燕京城,不可能認識那些下毒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們是衝著他來的,江黎隻是無辜受牽連。
想到此,謝雲舟懊悔至極,他護在心尖尖上的人兒因他遭如此大難,他心怎安。
彆說荀衍要揍他,今日便是江昭要揍他,他也絕不還手。
說曹操,曹操便到。
江昭怒氣衝衝趕來,說了句:“荀衍住手。”
荀衍停下,江昭走上前,站定在謝雲舟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手,揮拳打在了他右臉上,“謝雲舟你還阿黎的命來!”
江昭出手太重,謝雲舟始料未及,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江昭不依不饒,拎住他的衣領把人提起,接著又給了第三拳第四拳,腥紅著眸子說道:“阿黎何其良善,你到底要把她害成什麼樣才肯罷手!”
“你不喜她便罷了,為何要如此害她!”
“謝雲舟,我跟你拚了!”
連打了三拳,謝七伸手攔住,“江大人,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
江昭看著謝雲舟半死不活的樣子,冷哼一聲:“他死了才好。”
話雖如此,但謝雲舟乃是大燕朝的鎮國將軍,天子的愛臣,他總不能真把人打死。
遂,怒推他一把,“滾,以後不要出現在這裡。”
謝雲舟踉蹌幾步後站穩,臉上泛著無情,唇角掛著血漬,說話聲音孱弱,隱隱還帶著乞求,“阿昭,讓我見阿黎。”
見不到江黎他真會死的。
“不允。”江昭負手而立,背脊挺直,“自你們和離那日起,我江家同你謝家便再無一絲瓜葛,你有何臉麵見阿黎,我不允。”
他沉聲道:“來人,送謝大將軍出府。”
幾個護衛打扮的男子齊齊走上前,“謝將軍,請。”
謝雲舟回眸,透過敞開的門看了眼,雖然明知什麼也看不到,但還是留戀的不願離開。
他可以同荀衍爭辯,但無法同江昭爭辯,隻能求他,“阿昭,讓我留下。”
江昭定定道:“我說了,不允,謝將軍還是走吧。”
護衛見謝雲舟不動,用力攥緊腰間的佩劍,隻待江昭一聲令下便打過去。
氣氛正僵持時,金珠打開門走了出來,對江昭說道:“公子,小姐醒了,她請你進去。”
江昭一聽江黎醒了,什麼也顧不6得了,提袍匆匆走了進去。
謝雲舟臉上瞬間浮現喜色,阿黎醒了,他要去見阿黎,剛邁一步,被人擋住了去路。
荀衍沉聲道:“謝將軍阿黎中毒皆是因為你,她不會想見你的,請你離開。”
謝雲舟睨著他,隻說了兩個字:“讓開。”
“不讓。”今日荀衍不會讓謝雲舟見到江黎的,不隻今日,明日後日大後日,他都不允。
“荀公子,小姐也請你進去。”這次出來喚人的是銀珠。
荀衍給了護衛一個眼色,吩咐道:“守在這裡,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進去。”
等荀衍進去後,謝雲舟喚住銀珠,急切問道:“你家小姐可有提起我?”
銀珠還氣著謝雲舟,語氣很不好,“我家小姐未曾提到將軍,將軍還是請回吧。”
“未曾?”謝雲舟臉上難掩失落,“當真?”
“當真,”銀珠道,“小姐隻請兩位公子進去,不曾提及將軍,將軍還是離開吧。”
話落,銀珠也進了房間。
門關上,謝雲舟靜靜凝視著,心像是被什麼用力捏住,痛到無法呼吸。
阿黎不想見他。
阿黎不想見他。
也對,他把阿黎害成這樣,她不想見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真的好想。
謝雲舟固執的不願離去,就那麼直挺挺站在庭院中,等著江黎喚他,他想,興許興許阿黎會見他呢。
他不能走,他要等著見阿黎。
然,願望終還是落空了,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都未曾有人出來喚他。
謝七勸說道:“主子,咱先回吧。”
謝雲舟固執的不走,“我要等阿黎。”
“江二小姐若是想見你早見了。”謝七道,“她怕是不想見你。”
謝雲舟臉色暗沉,難堪至極,“那我也要等她。”
他相信隻要他一直等下去,阿黎終會見他的。
又等了一個時辰,沒等來江黎要見他,先等來了天子的召喚,謝府護衛匆匆來報,說天子急召。
謝雲舟不得不離開謝府去了宮裡,天子見他神情倦怠,詢問了一二,得知事情始末後寬慰道:“謝愛卿放心,朕會再次派人去尋解藥,一定給你尋到。”
謝雲舟跪地叩首,“謝聖上。”
天子召謝雲舟來是為了戰事,他把戰報給謝雲舟看,問道:“謝愛卿可有何良策?”
謝雲舟細細讀完,沉聲道:“匈奴無故停戰,怕是有詐。”
“愛卿之意?”
“戰。”
天子輕笑出聲:“朕也正有此意,隻是朝堂上那幫老臣主和,一直在上奏停戰之事。”
謝雲舟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打了,臣之意繼續打下去,臣相信,此戰必勝。”
“好。”天子拍案,“那便繼續打。”
談完正事,謝雲舟稍作停留後便出了皇宮,謝七一早等在宮門口,見他來,急忙迎上來。
“讓你辦的事可曾辦妥?”謝雲舟問道。
謝七道:“已尋到那幾個人的住處。”
謝雲舟眼睛微眯,“今晚子時動手。”
謝七道:“是。”
子時,一場抓捕悄無聲息開始又悄無聲息結束,那幾個原本要逃跑的匈奴人,怎麼也沒想到會這般輕易被擒到。
更沒想到的是大燕朝的酷刑是如此讓人不堪折磨。
皮肉燒焦的氣味伴著哀嚎聲悠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叫聲響徹整個牢房,謝雲舟冷聲質問:“說,毒是不是你們下的?”
其中一人受不住酷刑,求饒道:“求求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謝雲舟還有更嚴苛的酷刑等著他們,他道:“毒是不是你們下的?”
“……是。”那人殘喘掙紮片刻,再滾燙的鹽水再一次澆來時點頭承認,“是我們下的毒。”
聽到是他們下的毒,謝雲舟再也耐愛不住,手中烙鐵按在了那人胸口,麵目猙獰道:“說,解藥在哪?在哪?!”
那人一邊忍著疼,一邊斷斷續續道:“無、無解藥。”
“胡說!”謝雲舟氣瘋了,一劍削掉他的右臂,問道,“快說,解藥再哪?”
那人哀嚎道:“無、無藥可解。”
之後無論怎麼使用酷刑,答案都是一樣的,此毒無解藥。
謝雲舟臉上都是血跡,眼睛通紅,手狠狠掐上其中一人的脖子,用力一擰,哢一聲,那人脖子一歪死了。
隨後他看向另外三個匈奴人,“你們想清楚了告訴我。”
一直到天破曉,謝雲舟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謝七回稟:“主子,他們一口咬定沒有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