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恰巧荀衍也不在,無旁人阻著,謝雲舟很快見到了江黎,幸運的是,江黎臉色很好,臉頰泛紅,眉宇間盛滿笑意,心情看著也不錯。
何玉卿正在陪同她下棋,看樣子何玉卿輸了好幾局,正噘嘴說不行,再來。
謝雲舟走近,語氣溫和的喚了聲:“阿黎。”
江黎執棋子的手微頓住,臉上笑意慢慢褪去,問道:“你怎會在此?”
看她神情有些許不開心。
謝雲舟想起了她同荀衍說話時的模樣,眉眼彎彎勾唇淺笑,心驀地一酸,好似灌了一整缸的醋,酸的牙齒都快掉了。
不隻酸澀,還欽羨,為何她同荀衍可以那般,同他卻不可以。
謝雲舟眼底閃過異樣,稍縱即逝,隨後揚起淺笑,“我來看看你。”
“看我作何?”江黎道挑眉道,“我很好,不勞你費心。”
“阿黎,彆這樣。”江黎說話生硬的語氣像是一把尖銳的針,直直穿進謝雲舟心裡,穿入後並沒有急著抽出,而是攪動起來。
一圈一圈,謝雲舟的心被攪的碎裂難捱。
何玉卿掩唇打了聲哈欠,“我累了,你們先談,我去歇會。”
江黎伸手去拉她,何玉卿快一步離開,越過謝雲舟時,她悄聲道:“阿黎還病著,你不許惹怒她,不然我跟你沒完。”
何玉卿才不管謝雲舟是不是救江黎的人,隻要敢惹江黎,她都不會讓那人好過。
謝雲舟輕點頭,算是允了。
沒了旁人在,謝雲舟說話更無所顧忌了些,“阿黎,我想你了。”
似乎,他無時無刻不在表述著心裡的想法,之前這些可是從來不會聽到的“甜言蜜語”。
“是嗎?”江黎道,“可是,我不想你。”
曾經她也很想很想他,是他親手把這一切終止了。
江黎的每句話都是利刃,毫不手軟的插在了謝雲舟身上,最痛的那處是心口。
然,他無力反駁。
“阿黎,你身子可有不適?”他最擔憂的便是她會同他那般痛苦。
“我很好。”江黎還是不相信是他救的她,問道,“真是你救的我?”
“阿黎認為呢?”
“我覺得不是。”
“……”謝雲舟臉上溢出一抹苦澀的笑,口中也是,比吃了黃連還苦,“阿黎說不是便不是吧,隻要阿黎高興便好。”
“謝雲舟你勿需這般。”江黎淡聲道,“我們沒關係了。”
謝雲舟眼眸輕閉,待心緒平複後緩緩睜開,“為了你,我願意。”
“可我不想欠你人情。”在江黎心裡,既然分開了那便不要再有牽連,“不若你告知我,如何救我,我自己想辦法。”
如何救她?
看來其他人並未告知她真相。
這也正是謝雲舟想的,那樣血腥的場景,不適合她知曉。
“無妨,你不必知曉。”他道,“有我呢。”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江黎沒什麼溫度道,“我不想見你。”
“就那麼討厭我嗎?”問出這句話時謝雲舟的心在滴血。
“是,”江黎不想隱瞞真實想法,她現在確實還討厭著謝雲舟。
謝雲舟喉結輕滾,話語裡帶著乞求,“就不能…不討厭我嗎?”
“現在還不行。”江黎水漾的眸子裡翻滾著異樣,“有些事不是說忘便能忘的。”
謝雲舟臉上的血色褪去,直勾勾睨著她,“我怎樣做你才可以?”
“像上次那般跪嗎?”謝雲舟問完,見她一直未曾開口,提袍道,“好,我跪。”
跪死他也甘願。
七尺男兒說跪便跪,他連尊嚴都不要了,隻想跪求江黎原諒他。
先前已經跪過一次,這次還來,江黎神色越發冷淡了,“你要跪便跪,同我無關。”
言罷,她看都沒看謝雲舟一眼,轉身來開。
江黎同何玉卿是在廊亭下下的棋,也就是說,謝雲舟這一跪也是在廊亭下,彆苑雖下人不多,但到底也有幾十個,眾目睽睽之下謝雲舟便這般跪了。
當真是不要臉麵了。
何玉卿還真沒見過這麼喜歡跪的人,見江黎回來,她挑眉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又跪了?”
江黎淡聲道:“他自己要跪的。”
“你沒勸勸?”
“我為何要勸,丟臉的又不是我。”
這話說的沒差,誰跪誰丟臉。
何玉卿嘖嘖道:“我是沒想到啊,這才多久,他便又跪了,他這大將軍的臉麵當真是不要了。”
江黎接過金珠遞上的蓮子粥,慢慢吃著,輕聲道:“大抵他就是喜歡跪吧。”
沒人會喜歡跪的,尤其是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膝蓋沁著刺骨的涼意,沒多久便開始痛起來。
隻是痛還好說,還有冷,涼意浸潤到身子裡,又冰又冷,謝雲舟近日身子虧空嚴重,彆說跪了,便是好生養著也得有段日子才能康複。
他這般折磨自己,真真叫人不知說什麼好。
江黎不勸,其他人更不會勸,大家路過時都會遠遠瞧上一眼,竊竊私語聲悄悄散開。
“謝將軍瘋了吧,怎麼又跪了。”
“八成是腦子壞掉了。”
“這麼冷的天,彆說半日,便是跪上一個時辰也受不了啊。”
“想想膝蓋就疼。”
“小姐不管嗎?”
“他自己要跪的,小姐如何管?”
“……”
私語聲在謝七走過來時停住,眾人頓時散去,謝七幾個跳躍到了廊下,“主子,你不能再這般折騰自己了。”
謝雲舟背脊挺得筆直,聲音肅冷:“彆管我。”
謝七道:“常太醫交代了,要主子好生養著才行。”
“無妨。”謝雲舟定定道,“我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
就他身上那些傷,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主子,你聽屬下一句,真不能跪了。”
“退下。”
謝七未動,繼續勸說:“您若是病了,還怎麼救江二小姐。”
謝雲舟眼瞼慢慢閉上,“我能救。”
隻要有這副殘軀在,他便可以救她。
這次謝雲舟沒跪太久,荀衍突然來了,見到謝雲舟在廊下,二話不說舉劍刺過來,謝雲舟躍起躲過了他的劍。
荀衍道:“謝雲舟這樣的把戲用一次還不夠是不是?”
“無需你管我。”謝雲舟冷聲道。
“我管的是阿黎。”荀衍沉聲道,“你惹阿黎不開心便是惹我不開心,你若是再如此,我會給你好看的。”
“衍哥哥。”江黎從房間裡走出,輕聲道,“我備好了茶水,衍哥哥進來喝點。”
荀衍見到江黎神色頓時變了,揚唇道:“好。”
謝雲舟睨著江黎,希望也能從她口中聽到什麼,但是,他還是失望了,江黎說完便轉身折回房間,之後再也未曾出來。
謝雲舟甚至想,若是荀衍不來,他怕是跪死在廊亭下,她都不會出來。
阿黎,你對誰都好,為何獨獨對我這般?
謝雲舟這話問的極好,江黎沒聽到,若是聽到會輕笑著回答他:“你不也是嗎,對誰都好,唯獨對我諸多苛責。”
江黎他們三個人在偏廳品茶,謝雲舟一個人立在廊下任風吹拂,肩上發絲被風卷起,飄揚間貼到他的臉上,抽離時似乎粘了下什麼,他抬手摸了下臉,掌心映出血漬。
是荀衍方才那一劍所致。
他當真說到做到沒有手下留情。
謝雲舟唇角輕勾,若是他這副樣子去偏廳,阿黎看到後不知會如何?
會心疼嗎?
會像曾經那般照拂他嗎?
謝雲舟很想試試看。
腳步方動,他便又頓住,不會了,今日的她已然看不見他任何的不適,若是這般進去,怕也是自取其辱。
謝雲舟心上好似墜著一塊巨石,不能動,動彈一下,全身疼。
謝七也不敢催,站在謝雲舟身側陪著他一起吹風。
江昭趕來,看到的便是一番這樣的景象,日光垂落到那人的身上,映出他清瘦的容顏,原本挺立的身姿,因風的吹拂微微晃動。
衣袂紛飛,人雖看著如常,但衣衫似乎又寬了許多,腰腹那裡尤為明顯。
還有他的臉頰,較之從前清瘦了一圈,眼眸深陷,眼窩越發顯得幽暗。
他立在那,明明周身淌著光,卻好似被光隔絕在外,看不到一絲暖意,反倒像是裹挾著冰。
江昭雙模微眯,不知在想什麼。
謝雲舟側眸看過來,對著他輕點了下頭,然後給了謝七一個眼色,轉身離開。
走了老遠,還能聽到笑聲,是江黎在笑。
謝雲舟唇角輕揚,如此,甚好。
-
何玉卿見江黎臉色有些許不好,問道:“阿黎你怎麼了?”
江黎也不知她怎麼了,就是突然感覺到疼,起初是身子疼,後來是胸口疼,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疼。
像是身子裡戳進無數根針,一點一點插著,身體每處都是疼的。
她額頭上溢出汗,倒在了桌子上。
這幕發生的太快,嚇了何玉卿一跳,她驚呼一聲:“阿黎。”
荀衍扔掉手中的茶盞快步走過來,打橫抱起江黎放到床鋪上,執起她的手腕給她把脈。
江黎脈象很弱,像是隨時會沒命似的。
荀衍一驚,手猛的顫了下,臉色暗沉道:“去請常太醫。”
也是湊巧了,今日休沐,常太醫不在府中,他陪夫人省親去了,說的是明日才能回。
下人來報時,江黎已經疼暈過去了。
江昭也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太醫不是說阿黎身上的毒不會這麼快發作嗎。”
荀衍還未開口說話,銀珠紅著眼睛跑過來,“公子不好了,小姐流血了。”
江黎先是唇角流血然後是鼻子流血接著是耳朵流血,同謝雲舟中毒時征兆一樣。
江昭見後,亂了心神,“去,去找大夫。”
荀衍攔住,饒是再不情願,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去請謝將軍來,便說小姐身子突然不適,請他來救小姐。”
江昭道:“他救?他如何救?”
荀衍:“心頭血。”
“胡鬨。”江昭道,“他昨夜才給了心頭血,如何再給第二次,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有誰能受的住一日兩次取血,當真是不讓他活了嗎。
江昭雖想救江黎,但也沒想要謝雲舟的命。
荀衍沉聲道:“若是我能救阿黎,莫說是心頭血便是我的命,我也會給,可惜,我不能。”
這也是他最難過之處,為何不是他?
他眼睛閉上又睜開,“謝雲舟取血不會死,但,若不救阿黎她便會死,我不能這樣看著阿黎死去。”
他對下人說道:“快去請謝將軍。”
怕下人做不好,他喚來阿川,“去,趕快去找謝雲舟,務必把他找來。”
“是。”阿川領了命令轉身出去。
-
彼時,謝雲舟同謝七一起去了牢房裡,今日又抓獲了三個匈奴人,隻是這三人嘴硬,無論如何用刑,就是不開口說話。
謝雲舟對付這樣的人最是有方法,不說是嗎?好啊,那我便讓你不能停。
各種刑具用了一遍,疼死過去的,便用冷水迫醒,醒了後繼續用刑。他在軍營多年,什麼眼的陣仗死法沒見過,也沒心軟那一說。
隻要他們不鬆開,刑罰便一直不停,他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硬,還是那些刑罰硬。
三個人裡最胖的那個先鬆了口,說出了其他人的藏匿地點,謝雲舟最恨有人欺騙他,他道:“我會派人去捉拿他們,但若是你敢騙我,你會死的很難看。”
那人抖著唇說道:“不不敢。”
謝七親自帶隊去的,很快抓到了兩個人,回來複命,說道:“主子,跑了兩個。”
謝雲舟手中拿著鞭子,鞭子上染著血,他冷聲道:“他們跑不了。”
言罷,獄卒走來,對著他耳語一番,謝雲舟臉色突變,扔掉鞭子揚長而去,離去前說道:“打,給我狠狠打。”
若不是他們,江黎怎會中毒,都是他們的錯。
謝七不明所以,問道:“主子出了何事?”
謝雲舟道:“阿黎毒發了。”
這一路走來,謝雲舟整個人都是緊繃的,他不斷乞求,求江黎堅持住,一定要等他回去。
馬兒飛速奔跑著,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謝雲舟什麼也顧不得,心中唯一的心念便是江黎。
路上有老人突然走了出來,情急之下謝雲舟勒緊韁繩,馬兒受驚,他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撞擊聲很大,落在耳畔讓人心顫。
謝雲舟站起,噴出一口血,謝七過來扶他,他擺手,縱身一躍再次坐到馬背上。
須臾間,地上的那灘血跡被塵土掩蓋住,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隻有路邊渾身顫抖的老人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麼。
他真怕方才那位爺摔出個什麼好歹。
謝雲舟後背受了傷,他非但沒停,還加快了速度,比平日用時少了一半,馬兒停在大門口,他跳下,邊跑邊對謝七交代:“去準備碗、匕首。”
謝七道:“主子,常太醫說了,若要再取血需一日後,不然你會有危險的。”
謝雲舟停住,厲聲道:“阿黎都快沒命了,我哪裡還能顧慮自身安危,快去。”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軍令。”
謝七不能不聽,轉身向另一處跑去。
謝雲舟跑著進了房間,問道:“阿黎呢,我要先看看她。”
這個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無人再敢攔謝雲舟,金珠道:“在裡間。”
謝雲舟跟著金珠進去,江黎情形比下午糟糕多了,臉蒼白,唇上無血色,眼瞼下都是烏青。
謝雲舟指著她唇角的紅印,問道:“這是什麼?”
金珠紅著眼睛道:“小姐她……她吐血了。”
吐血?
謝雲舟身體一個踉蹌,不說她無礙嗎?為何也會吐血?
眼下沒有常太醫,他們也無從探知為何。謝雲舟收斂思緒,沉聲道:“看謝七來了嗎?”
謝七站在門口:“主子,都準備好了。”
謝雲舟示意金珠去拿,隨後說道:“你們都出去。”
金珠有些擔心,“將軍要不我留下幫你。”
“不用。”謝雲舟道,“出去。”
少傾,房門關上,謝雲舟單膝跪在床榻前,伸手摸摸江黎的臉,柔聲道:“阿黎,你彆怕,我馬上便救你。”
江黎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指尖微縮了下。
他勾唇笑起,“等我。”
“嘶”一聲,他一把扯開胸前的衣衫,露出泛著綻紅的傷口,舉起刀子對著胸口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