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久了總是不好,謝雲舟不經意間被海風嗆到,連著咳了好半晌,直到咳出血那股癢意才消失。
他弓著身子折返,看到謝七欲言又止的神情,再次提醒道:“記住,這件事對誰都不要講。”
謝七心道,便是講了也沒差彆,又沒人在乎。
……
海上聲音很大,江黎睡得不踏實,睡著了後一直在做惡夢,她夢到趙雲嫣一把火燒了江宅,夢到江昭葬身火海,她還夢到何玉卿哭的很傷心。
醒來後,人有一瞬間是懵的,為何會夢到玉卿哭呢?
便是她兄長真有什麼,也不該是何玉卿哭得撕心裂肺啊,隨後她搖搖頭,心道,肯定是她白日睡得多了,是以才會胡思亂想的。
閉上眸,她再次睡了過去,這次夢到的是謝雲舟,謝雲舟一身黑衣的出現在她麵前,手裡捧著一隻碗盞,要她喝下碗盞裡的東西。
她垂眸去看,碗盞裡麵竟然是血,她的臉映在了血裡,惡心感傳來,她撫著胸口乾嘔。
回頭時,看到謝雲舟手裡已經沒了碗盞了,她剛要喘息,眼角餘光看到了另一物。
他掌心捧著的是一個還在跳動的心臟,上麵千瘡百孔有血涓涓流淌出,謝雲舟噙笑說道:“阿黎,吃下它,吃下它你便會好的。”
吃心??!!
江黎瞪眼看著他,嘶吼了一聲:“謝雲舟你瘋魔了嗎,你說,你剜了誰的心?”
謝雲舟臉上的笑容放大,眼底像是盛著光,輕柔道:“我的啊。”
我的啊。
我的啊。
我的啊。
這三個字在江黎腦海中不斷回蕩,江黎嚇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還真是滿身是血的謝雲舟。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衫,衣衫上麵布滿了血,他臉上也有血,血從他額頭滾落下來,掉到了他卷翹的長睫上,眼睫輕顫間血再次滾落,掉到了他鼻尖上。
江黎嚇得尖叫出聲,“啊——”
謝雲舟扔掉手中的劍快步上前,“阿黎,彆怕,沒事了。”
他身上的血嘀嗒嘀嗒掉了下來,眼前的這幕同夢境重合,江黎臉色蒼白的朝後退去,“你,你彆過來。”
謝雲舟怕嚇到她,不敢上前,輕聲道:“阿黎,是我,是我。”
“你看,是我,謝雲舟。”
江黎思緒從驚嚇中回過神,借著外麵稀薄的光打量著他,用力吞咽下口水,“發發生了何事?”
謝雲舟淡聲道:“遇到了海盜,你不用擔心,都解決了。”
謝雲舟沒講實話,不是海盜,是殺手,還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要船上所有人的性命。
謝雲舟發現殺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江黎這裡,見那人舉刀向她劈去,一劍戳穿了那人的胸口,他身上的血也是那個殺手的。
江黎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即便他解釋了,她還是慌的不行,“金珠銀珠呢,她們可安好?”
“放心,她們都安好。”謝雲舟抬腳朝前走過來,“這裡不能睡人了,我帶你去彆處。”
江黎看到他便會想起方才的夢,恐懼的朝後又退了退,“彆彆碰我。”
“哐當”一聲,艙門被人踢開,荀衍走了進來,見江黎瑟瑟發抖的倚在角落裡,快幾步走過去,一把撞開謝雲舟,問道:“阿黎,怎麼樣?”
荀衍身上還算好些,沒有太多的血漬,血腥味也不濃烈,江黎看到他後,心才安了些許,搖搖頭:“我…還好。”
荀衍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死屍,“這裡不能住人了,來,阿黎,跟我去彆處。”
同樣的話謝雲舟也是如此講的,隻是他講完後,江黎似乎更怕了。
“來,把手給我。”荀衍再次說道。
江黎抿抿唇,又咽了咽口水,眸光落到地上,見那人死狀極慘,下意識把頭扭向一側,緩緩的,緩緩的伸出了手。
謝雲舟有多久沒同江黎牽過手了,好像很久了,或許從來沒有過。他矗立在床榻邊,看著江黎伸出手,看著她把手放進了荀衍手中,看著他們相攜離開。
這個瞬間,好似被一劍穿心的不是地上那個殺手,是他。
心撕裂般的痛起來。
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他踉蹌幾步,最後倚在了艙門上,這場廝殺他消耗了太多的氣力,可是都比不得江黎這無形的一劍,當真是要他痛不欲生。
少傾後,謝七急匆匆趕過來,告知他,殺手已全部斃命,謝雲舟問道:“可搜出什麼線索?”
謝七搖頭:“未曾。”
謝雲舟道:“全部沉屍海裡。”
謝七道:“是。”
之後的兩日,他們都很謹慎,夜裡,謝七阿川輪流值守,謝雲舟這兩日忙著查清關於殺手的事,一直未曾見過江黎。
其實查案子隻是借口,究其原因則是江黎不見他,他數次去找她,都被她擋在了門外。
無論他說什麼,她就是不開門,後來他聽謝七講,這兩日荀衍一直在陪著她,無聊時他們會一起下棋。
荀衍那人很會哄人,還給江黎畫了很多畫像,不止江黎,金珠銀珠也畫了。
也不知他何時把子帶上了船,用兔子哄得江黎笑了好久。
江黎一口一個衍哥哥的叫著他,還說等到了曲城一定好好答謝他。
謝七聽後很是不開心,壞人來了,跑在前麵的是他們,廝打也是他們,救人的還是他們,怎麼最後功勞都讓荀衍給搶了。
謝七越想越窩火,“主子,要不要我去教訓下那個荀衍?”
“你打的過他?”倒不是謝雲舟小瞧謝七,隻是荀衍武功路數非比尋常,不是一般人能製衡的,再者,他們同在一艘船上,也算是朋友,眼下需要的共同禦敵。
他道:“不必理會。”
“可是——”
“沒有可是。”
謝雲舟道:“讓你辦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謝七定定道:“屬下已經安排下去了,等船靠岸後便會有消息傳來。”
“確定不是來殺荀衍的?”
“應該不是。”
“船上除了荀衍的人便是咱們的人,倘若殺手不是衝著他們來的,便是衝著咱們來的。”謝雲舟蹙眉說道,“讓他們好好查,務必查出殺手的身份。”
“是。”謝七多嘴問道,“主子可有懷疑的人。”
謝雲舟還真有懷疑的人,低聲道:“倘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與曲城知府勾結海盜案有關。”
“他們如何知曉主子來了曲城?”
“或許…有奸細。”
謝七眼睛大睜,“主子放下,屬下一定嚴查此事,定抓住奸細。”
兩人交談間似有人在外閃過,謝雲舟眼神睇向外麵,謝七倏然打開門走了出去,外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謝雲舟斂眉,燭光倒影出他側影,臉部弧線銳利,眼神犀利如劍,之後兩人再未提及曲城知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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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燕京城郊外尼姑庵裡有人站在窗前凝視著夜空中的明月發出冷笑聲,不管是江黎還是江昭,她都不會讓他們好過的,他們欠她的,她都會討回來。
還有那個趙雲嫣,真是癡傻至極,單她幾句話便攪得她心神不寧,當真是愚蠢的要命。
正當她沉思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有人輕輕推開了門,看那人的身量是個男子。
男子進門後,一把關好房門,隨即撲在了女人身上,抱著她又是親又是啃,“寶貝,我可想死你了,來,趕快讓我親親。”
月光映出那人的臉,是張精致的美人臉,五官極其好看,眨眼間她身上的尼姑服便掉到了地上。
“急什麼。”她問道,“我讓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你交代的我哪次沒辦妥。”男子嘿笑著湊過來,堵著她唇親了好久,隨後打橫抱起她,朝裡間走去。
木板床傳來咯吱聲,她道:“等等。”
男人顯然是等不及了,一把扣住她的手,咬著她唇說道:“先喂飽了我,之後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再之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許久後,男子喚了聲:“阿藴。”
江藴一把推開他,從床榻上坐起,撈起地上的褻衣穿上,淡聲道:“我還有事要你去做。”
男子從身後抱住她,在她頸肩親了親,“好,什麼事你說。”
江藴對著他耳語一番,男子笑得很壞,“沒想到你如此壞。”
“那你到底是要還是不要?”江藴問。
男子探出舌尖輕舔了下唇瓣,“要啊,當然要。”
言罷,他再次抱住江藴,與她又纏綿了一番,離去時已經到了三更天。
江藴動也不動的躺在木板上,眼睛直勾勾睨著頭頂,聲冷道:“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江昭打了聲噴嚏,起身關好門窗,折返時看到了桌子上的膳食,那是晚膳前何玉卿親自送來的。
這幾日都是她在陪著他,他竟不知她酒量那般好,舞跳得也好,她翩翩身姿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指尖輕顫著緩緩伸出手,即將碰觸到什麼時,又縮了回來,定睛去看,眼前哪有人影,方才看到的分明是幻想。
江昭不知,原來他也會有這般沉醉的時候。
須臾,他又想起了趙雲嫣,胸口頓時悶悶的,他自認對趙雲嫣愛護有加,但凡她要的,他都會給,她想的,他都會去做。
可為何,到頭來她還是背叛了他?
且,還是這樣不堪的背叛,江昭真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實在睡不著他去了書房,揮毫寫下了一張張字,直至天明才停歇。
手指脹痛的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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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不知江昭這邊怎麼樣,她在經曆了惡夢,被壞人追殺後,心情總算從心悸到了平穩。
這幾日難得的好了些許,無事的時候拿出琴來彈,她琴藝很好,隻是成親這三年疏於練習生疏了些。
剛碰觸上時,有幾許生疏感,等聽到琴弦撥動的聲音後才漸漸熟悉起來,一首《鳳求凰》彈得淋漓儘致。
當即引得眾人駐足聽起來,謝雲舟剛巧路過,頓住步子,站在艙外聆聽了許久,心隨著琴聲忽上忽下,像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溝壑蜿蜒曲折。
他的心就這樣一寸寸沉下又升起又沉下,眸光裡除了江黎再也看不到其。
晃神時又有蕭聲傳來,琴蕭和鳴,當真是佳作。
謝雲舟征愣看著荀衍站定到江黎身側,同她一起合奏,下沉的心便再也沒有浮起,就那麼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好似低到了塵埃裡,摔的粉碎,無從撿起。
那抹難言的憂傷充斥在心間。
謝雲舟喉嚨燃起了火,灼燒的他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等他們談完,謝七說道:“一小姐我們將軍也會,你要不要同我們將軍合奏一曲?”
江黎連考慮都沒考慮,直接拒絕:“我乏了,算了吧。”
同荀衍合奏便有力氣,同他便乏了,當著是厭煩至極。
謝雲舟落寞轉身離開,他步子邁得很慢,背影透著一抹蕭索感,像是秋末那株落了葉的樹,孤零零的矗立著。
任風肆意吹打。
走出幾步,後方傳來聲音,“謝雲舟。”
是江黎在喚他,這一刻,謝雲舟好似重新活了過來,周身的力氣瞬間回籠,他快速轉身走過去,站定在江黎麵前,問道:“阿黎,你叫我。”
江黎不知他雀躍什麼,輕抿了下唇,淡聲道:“今日午膳我想同衍哥哥一起吃,你便不要再來了。”
“什麼?”謝雲舟沒聽清。
“我想同衍哥哥一起用午膳,你不用一起了。”江黎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謝雲舟的喜悅因江黎而來,也因她而消退,“你、你們要一起用午膳?”
江黎:“是。”
“要我去他處吃。”
“是。”
“為何?”
“不為何,我同衍哥哥有話要講。”
再有幾日便到曲城了,江黎想同荀衍商量下,看送外祖母什麼禮物好,畢竟他同外祖母相處的時間比她久,他應該更知曉外祖母喜歡什麼。
謝雲舟在的話,不方便說這些。
當然,最主要的也是因為她不想看到他。
不然,她又會想起他手掌捧著心要她吃的那幕,太嚇人了。
謝雲舟垂在身側手指張開握緊,握緊張開,想抓住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抓到,隻留下了一抹失望。
“就那麼厭煩看到我嗎?”
“連一起用膳都不可以?”
天知道,謝雲舟有多想見到江黎,白日她不見他,也就隻有用膳的時間他能看見她,他很珍惜。
然,這點時間她也不想給他了。
原來,被一個愛著的人這般討厭,是如此痛苦的事,連頭發絲裡都泛著痛意,周身似乎不能碰觸了般。
碰哪,哪裡痛。
謝雲舟屏住呼吸,把痛意壓下,苦澀笑笑,轉移話題道:“阿黎,你忘了麼,我也會彈的。”
他琴藝也很好。
荀衍能做的,他也可以做。
江黎怎麼會忘,當年,他同江藴合奏了一曲《鳳求凰》,引得府內眾人唏噓,她便在唏噓聲中,心碎了一地。
後來她去尋他,小心試探,問他可不可以同她共奏一曲,他直接拒絕,說公務繁忙沒有空閒。
他同江藴合奏,卻不願同她合奏。
說起來,也是他拒絕她在先,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禮尚往來,算不得過分。
“你會與不會我並不關心。”江黎精致的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道,“你隻要記得,用膳時不要一起便可。”
“……”謝雲舟的心再一次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