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救她,不可能。
謝雲舟一邊注意著江黎的動靜,一邊回:“無事。”
“當真無事?”周海眼神裡透著關切,“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不用。”謝雲舟淡聲道,“我很好。”
周海似乎沒聽到他說的話,一直在講他的身子,講的江黎不免起了疑惑,她端詳著謝雲舟看起來。
他臉色確實比之前暗沉憔悴,眼瞼下有淡淡的黑影,應該是沒歇息好的緣故,衣帶較之從前也寬了很多,衣衫穿在他身上有些輕晃。
風吹來時更甚,後背那裡鼓起了包,這顯然是太過消瘦導致的。
他為何如此消瘦?
莫不是……
荀衍見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輕喚了她一聲:“阿黎。”
江黎回過神,“嗯?”
“要不要去看戲?”荀衍說道,“或是去逛逛,來曲城幾日了,你還沒逛過呢。”
江黎含笑點頭:“好,去看戲。”
這邊兩人已經約好下午要去做什麼了,那邊謝雲舟還在惆悵著如何才能讓江黎不那麼厭煩他。
他到底要怎麼做呢?
閒談片刻後,一行人去了偏廳,今日在偏廳用午膳,除了周老夫人外,其他人都在。
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其他,座位安排的也巧妙,江黎左手邊是謝雲舟,右手邊荀衍。
周海坐在主位,微眯著眼含笑說道:“都是自家人,莫拘謹。”
這話說的極有含義,周家二公子周慍附和道:“對,都是自家人,大家請隨意。”
謝雲舟深知他們話裡的意思,眉宇間一直含著淺淡笑意,隻是看見那幕後他便笑不出來了。
荀衍主動給江黎夾了菜,這若是私下裡這般倒也無事,可偏偏是在周家,又有這麼多人看著,難免會有人多想。
周慍道:“阿衍還是這般照顧阿黎,當真是情誼深厚。”
說著無意聽者有心,謝雲舟臉上的笑意褪去,握著筷子的手指隱隱攥緊,心情不用看也能猜出,定是很不好。
荀衍像是沒看到一般,淡笑道:“我同阿黎關係本就不一般。”
荀家在曲城也罷在燕京城也罷,地位都是極高的,周家無法同他們相提並論,是以隻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那是自然。”周慍道,“你對阿黎最好了。”
江黎開口:“衍哥哥確實對我很好,今日以茶代酒,多謝衍哥哥照拂。”
荀衍端起茶水,“應該的。”
兩人仰頭一同飲儘。
他們喝得很是暢快,謝雲舟可就不行了,心一點點沉下去,眼底再無一絲笑意,麵色也很不好,淩厲中還透著幾分悵然若失。
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
謝七站在後麵想說什麼又不敢說,隻能乾看著瞎著急,這幾日謝雲舟的傷才養好了些許,夜裡不再痛的睡不著。
可也僅此而已,該疼的時候還是會疼。
隨行的大夫叮囑,一定要注意了,切莫動怒。
謝七冷眼看著,這下好了,不但動怒,還動了很大的怒,怕是又不知養幾日才會好。
謝雲舟喝第四杯時,謝七出口提醒道:“主子,您有公務在身,還是少飲些好。”
江黎雖未同謝雲舟說什麼,但也瞧見他一杯一杯下了肚,莫名的,她憶起了,昔日他喝醉後的樣子,強硬的要求她做這做那,她若是不肯,他便強來。
她為數不多的衣衫也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被扯壞的。
記憶太過不好,江黎放下筷子,出聲道:“將軍還是莫要飲太多酒。”
她說此話沒有任何目的,隻是單純的不想同一個酒鬼在一處用膳。
可這話落在謝雲舟耳中卻生出了不同的效果,他像是從迷霧中走了出來,心裡流淌著暖意。
阿黎在關心他。
阿黎竟然還關心他。
這是不是說明,她也是有些在意他的。
想到這個可能,謝雲舟的心砰砰跳快,看江黎的眼神似溫柔纏綿,似能淌出水,他很輕柔的喚了聲:“阿黎。”
所有的情誼都傾注在了這兩個字裡,道不儘的纏綿動心。
阿黎,我想你了。
他心道。
江黎沒什麼表情的應了聲,隨後轉頭同對麵的小表妹去說話了,都是女兒家的體己話,一時間謝雲舟也插不上嘴。
周海倒是沒讓他感覺到落寞,一直在同他說著什麼。
周慍也在同荀衍說著什麼,一個人一個,父子倆配合的相當好。
荀衍應的很隨意,高興了會多說兩句,不高興了,會一句也不答,就那樣端著杯盞凝視江黎。
他對江黎的喜歡已經到了不想掩飾的地步,眸底光澤熠熠,似是承載著萬千歡喜。
荀衍越這樣,謝雲舟越氣,時不時也朝江黎看去,江黎呢?
她沒看他們任何人,眸光一直落在表妹身上,偶爾還會給表妹夾些菜,那些年她住在周府時,表妹還尚在繈褓中,轉眼她已經這麼大了。
莫名的慨歎又讓她想起了曾經,江黎側眸間同謝雲舟的視線碰觸到一起,她斂了臉上的笑意。
謝雲舟不知自己哪裡又惹江黎不開心了,他主動給江黎夾了菜,隻是江黎直到午膳終止,也未曾食用。
午膳後,荀衍原本要帶江黎出去的,誰知城中的鋪子出了些事,掌櫃的尋到周府,阿川低聲告訴了他。
鋪子的事怎麼也比遊玩的事重要,荀衍同江黎告彆完便馬不停蹄去處理了,這一處理,直接處理到了夜裡。
下人把今日江黎做了哪些事一一彙報給他聽,聽著聽著,荀衍神色變暗。
“你說什麼,她同誰在一起?”
“謝雲舟,謝將軍。”
“他們做了什麼?”
“謝將軍同江二小姐下了一下午的棋。”
荀衍問道:“還有呢?”
下人道:“還一起用了晚膳。”
荀衍漆黑的眸子裡翻滾著怒意,全然沒了白日的風雅之姿,此時的他,像是暗夜裡的鬼魅,連笑都很嚇人。
阿川說道:“肯定是謝雲舟纏著江二小姐。”
這話有幾分對。
謝雲舟是周海留下的,周海對江黎說道:“謝將軍怎麼也是自己人,你幫忙照看些。”
江黎可以直接拒絕謝雲舟,但無法反駁周海,點頭應下,“好。”
“聽聞他棋藝不錯,你們可以一同切磋切磋。”周海又道。
然後,這半日,江黎一直在同謝雲舟下棋,不知是她棋藝精進了,還是他心思不在棋盤上,總之他輸得多,映得少。
但心情看著很不錯。
江黎心情不大好,原本她是想著同謝雲舟劃清界限的,誰知界限沒劃清,反而有多了些牽連。
她語氣淡然道:“和離那日說好了的,以後互不相乾,你是不是忘了?”
謝雲舟沒忘,但他想忘,他想抽打那時的自己,見鬼的互不相乾,他就是要一輩子同她牽扯到一起。
沒回到這個問題,他說了另一件事,“阿黎,你可否想尋回親生父母?”
原本他是沒打算提起此事的,但兩人相看無言,隻得說些什麼,陳年舊事不值得提,便隻有一件事是她關心的了。
“沒想過。”江黎說的是假話,事實上她已經花錢讓人去找了,可惜一無所獲。
“不想找?”
“是。”
“為何不尋?”
“尋了又有何用?”江黎問道,“若真是他們拋棄我的,我當如何?”
“或許是另有隱情呢,”謝雲舟抿抿唇,“凡事要往好處想才可。”
“好處想,”江黎露出嘲諷的笑,“昔日你我的親事我一直往好處想的,可等來的是什麼?”
“我對江藴掏心掏肺想的也全是她的好,結果又是什麼?”
江黎不喜歡自怨自憐,今日若不是謝雲舟如是說,她也不會講這些,“我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的,不勞你費心。”
話到此已經沒了再下棋的心思,她站起,“我乏了,謝將軍離開吧。”
言罷,江黎抬腳便朝前走去,越過謝雲舟時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阿黎,等等。”
江黎停下,眸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淡聲道:“放開。”
謝雲舟指尖微顫,隨即送了手,“這會兒天色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皮影戲?”
“不想。”曾經想看時他不陪著,現在她不想了,他反而一再提起,真是好笑。
“那出去逛逛呢?”謝雲舟提議道,“你要不要添置一些衣衫首飾。”
“不要。”江黎冷聲道,“我什麼都不缺,謝將軍不必費心了。”
“阿黎,彆這樣喚我。”每次聽她喚他謝將軍,他都覺得好生分,好像他們不曾同床共枕過,“喚我阿舟可好?”
阿舟?
江黎還真這樣喚過,不過惹來的是他的斥責,言辭綽綽道:“阿舟,不是你能喚的。”
那是江藴一直叫他阿舟,她心裡羨慕的很,也學著叫了一聲,隨之惹來了他的嫌棄,後來她便再也未曾喚過。
“不妥。”江黎睨著他,“我們現下是陌生人。”
在她心裡,他們自和離那日起已經是陌生人了,怎樣的稱呼都不可。
後來,謝雲舟沒再自討沒趣,而是先行離開了。
上了馬車後,胸口痛起,他吐出了一口血,血濺的到處都是,謝七聽到動靜轉身看過來,見到滿地的血後,驚呼出聲。
再然後,謝雲舟昏迷了,醒來時,已經是夜裡。
謝七告訴他,大夫說是急血攻心所致,再不好生養著,人真要廢了。
每次都是這樣的說辭,謝雲舟已經習慣了,問道:“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有找出些書信,”謝七知道他惦記著這件事,忙把書信遞上,又轉身拿來燈盞,撥亮燭燈,“主子您看。”
謝雲舟身子還是不適,不能坐起,他倚著軟榻慢慢看起來,十來分信箋,他前前後後看了一個時辰,說道:“讓人去荀府看著,有什麼動靜記得回來告知我。”
“主子懷疑官銀失竊同荀府有關?”
“暫時不確定,先讓人去跟著荀衍。”
“是。”
荀衍出現的時間還有數次消失的時間都同官銀失竊有關聯,加之信上提到過荀衍的父親,既然真假難辨,那便一起查,總能查個水落石出。
這夜,謝雲舟忙碌到了三更天才歇息,睡下沒多久,便夢到了江黎,還是白日那般疏離,甚至連看他都不願意。
謝雲舟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揚手給了謝雲舟一巴掌,要他讓開。
謝雲舟當然不肯讓,就那樣直勾勾睨著她,直到有人從暗處衝了過來,那人手裡拿著一把匕首。
匕首是對著江黎插去的,謝雲舟見狀把她攬在懷裡,隨後用身子擋住那把匕首。
匕首入胸口,同他取血時的位置相差無幾,疼痛也是一樣的,他笑著安撫驚慌四措的江黎,“彆怕,我死不了。”
隨後那人又給了他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直到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謝雲舟從夢中醒來,下意識伸手去摸胸口,還真感覺到了黏黏糊糊的,手湊到眼前,他看到了血跡。
他又流血了,毫無征兆的流血,這幾日夜裡都會這樣,血沒有征兆的流出來,多的時候甚至把衣衫浸濕。
血流的時候痛意不大,等血不流了,才是真正難捱,痛到你牙齒打顫,撞牆都不管用。
大夫說他心脈不好了,言下之意,日後也不會好。
他這副身子注定是殘破的了,至於能活多久,得看何時不用取血救人,早些的話還能多活幾年,晚些的話,可能隨時吧,說不準。
謝雲舟不介意能活多久,介意的是,江黎到底何時才能原諒他。
……
江黎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金珠銀珠在後麵跟著,走著走著遇到了兩個下人,那兩人看到江黎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便跑。
江黎喚住他們,“你們倆站住。”
那兩人沒停繼續跑,江黎道:“站住。”
那倆人不得已停住,慢慢轉過身,抿抿唇,“表小姐。”
江黎問道:“你們跑什麼?”
“沒沒跑。”其中一人說道,“就是突然想起有事情沒做,怕夫人怪罪想趕快回去做完。”
江黎一點都不信他們的說辭,“信口雌黃,說真話。”
那倆人撲通一聲跪地上,“表小姐我們真的什麼也沒看到,更不會亂說的。”
江黎一臉遲疑,“什麼不亂說?”
上次他倆被謝七警告了一番,說不許亂講,不然把他們的舌頭給剪了,故此一直在說不情。
江黎讓他們起來,“彆怕,你們說與我聽,我可以幫你們的。”
兩人麵麵向覦一眼,心一橫說道:“就是那夜我們看到表小姐你昏迷了,然後有人在救你。”
“救我?”江黎問道,“何人在救我?”
“就是謝——”
話還未說完,遠處有人叫他們,“還不滾過來,想被趕出府是不是!”
那倆人不敢耽擱,急匆匆朝前跑去。
江黎問金珠,“我中毒是誰在救我?”
她隻知道自己每次昏迷都同所中的毒脫不了乾係,但一直不知是誰救她的。
剛那兩人說“謝”,難道是謝雲舟?
金珠吱吱唔唔道:“小姐起風了,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對,回去吧。”銀珠附和。
江黎打量著她們又問了一次:“到底是何人救我的?”
金珠:“是——”
銀珠:“是——”
“何人?”
“是…將軍。”
金珠先說了出來,“小姐所中之毒除了將軍外無人能解?”
“謝雲舟?”雖然猜出可能是他,但親耳聽到還是讓她為之一振。
“他是如何救我的?”
“是是是用心頭血。”
江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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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又三日未曾出現,第四日下午來的萃雅苑,彼時江黎正在教小表妹刺繡,“好,對,不錯,好,很好。”
日光垂落到她臉上,投下淡淡的影,杏眸漾著光,紅唇光澤誘人,冷不丁看過去越發顯得嬌豔美麗。
她頭微微偏著,隱約映出側頸,如玉般白皙的肌膚晃得人心顫,丁香耳垂上掛著耳墜,風襲來,耳墜輕輕擺動。
她唇輕勾,手指落在了那副繡品上,“這個地方最好用金色絲線,色差大些顏色會更鮮明……”
謝雲舟自從看到她後便什麼也看不到了,直勾勾鎖著她的身影,緩緩走近,負在身後的手無人注意時慢慢束緊。
他從未這般局促過,確切說,見到金珠後他便開始局促了,金珠是來傳話的,說她們小姐要見他。
謝雲舟很欣喜,“阿黎當真要見我?”
金珠道:“是的,請將軍的了空閒去趟周府。”
謝雲舟帶著忐忑的心赴約了,他不知江黎找他做什麼,無論做什麼,隻要能見她便好。
“阿黎。”他輕喚一聲。
江黎緩緩抬起眸,睨著他看了片刻,隨後對表妹說道:“我有事要先忙,你自己回去繡可好?”
表妹輕點頭:“好。”
走時還看了謝雲舟一眼。
謝雲舟沒太在意,他一直在看江黎,隨後金珠銀珠也退了下去,江黎走近,輕軟聲音裡透著一抹堅定,似那突然奏起的琴聲,繚繞,且讓人癡迷。
謝雲舟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她問:“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