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黎作勢轉身回看, 荀衍按住了她的肩膀,眼角餘光裡,她看到謝雲舟臉色蒼白的矗立在門口, 手上的玉盤輕晃了下。
他是特意過來給江黎送果子的,她膳食用的少,不吃些東西補補總是不行, 他掛牽著她,也想借此機會再同她談談身世的事。
之前從趙項的往來書信裡有了些眉目, 謝七也給了一份名單,但細細查完後才知曉,名單裡的人都不是她的至親。
那份名單像是被人做過手腳, 至於他們為何做手腳, 目的是什麼,他現在還不知。
是以他才想從她口中探聽些什麼,或許,昔日江父江母曾在不經意間透露過什麼也說不定。
豈料, 看到了眼前這幕,謝雲舟心如刀絞,不待江黎回話,他壓下心底的不適抬腳走了進來,把玉盤放桌子上,轉身睨向她, 柔聲道:“阿黎, 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過來嘗嘗。”
臉上在笑,心底在哭,該說嘶吼才對, 謝雲舟饒是心裡再痛再難過,也沒像之前那般展露出來。
他想在江黎麵前呈現一個全新的自己,讓江黎看到他的改變,那麼第一步便是要學會壓下嫉妒。
即便他心裡已經被嫉妒攪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對荀衍做什麼,然而麵上,卻不動聲色。
“也好,你彆動,我給你送過去。”謝雲舟噙笑道。
他溫柔的簡直同以前判若兩人,這種溫柔看著不像是裝的,畢竟沒有誰連眼神都裝得如此像。
江黎心微不可聞的顫了下,她當然不可能讓他再端過來,站起,“不用,我自己過去拿。”
她邊走邊道:“衍哥哥,你要吃嗎?”
荀衍眸光一直落在江黎身上,眼神也是極儘的溫柔,輕笑道:“阿黎要我吃,那我便吃。”
像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彆說謝雲舟了,若是其他男子看到自己鐘意的女子同男子如此,估計也會瘋。
厲害的或許會想著動手。
江黎同荀衍熟識多年,一眼便看出他是故意再氣謝雲舟,倒是也沒多說什麼,附和道:“對,要你吃。”
荀衍笑笑,伸手理了理身上衣衫,“好,那我便吃。”
他也站起身朝前走去,站定在江黎身側,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瞧我這記性。”
江黎不解,“怎麼了?”
荀衍從懷裡取出一支玉簪,牡丹花紋,花蕊上綴著紅色的寶石,霞光一照,泛起瀲灩的光澤,隱約迷了人的眸。
“給。”
“我的?”
“嗯,給你的。”
江黎想婉拒的,簪子太貴重,她不能要,隻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荀衍走到她身側,“我給你戴上。”
說話間,玉簪插進了江黎的發髻裡,他認真端詳著,頻頻點頭:“好看。”
江黎眉眼彎彎道:“一看便知是稀罕物,當然好看了。”
那玉的成色極好,江黎也不是沒見過貴重的首飾,這支玉簪肯定很昂貴,她有些不想收,欲取下。
荀衍攔住,“彆摘,戴著。”
江黎瞧著他眼底期翼的眼神,心道:算了,以後再還給他其他的便是。
“好,我戴著。”她道。
荀衍沒忍住又誇了一次:“真好看。”
江黎噙笑道:“簪子當然好看了。”
荀衍輕笑:“我說的是人好看,沒說簪子。”
江黎語塞,隨後搖搖頭,“衍哥哥又說笑了。”
荀衍睨了謝雲舟一眼,眉梢輕揚,噙笑道:“我家阿黎就是好看。”
少時江黎也曾看著同族的孩子好看,這大抵便是親人的緣故。
她們在這“相談甚歡眉來眼去”,謝雲舟自己默默喝了一缸醋,偏偏為了不讓江黎討厭他,他還不能做什麼。
臉上堆著笑,心裡像吃了許多的苦藥,舌尖都是澀的,喉嚨又灼又痛。
他端詳著江黎,隻想把她按在懷裡,不給任何人看。
可惜,他不能。
她還沒原諒他,還在氣著。
輕歎聲從心底溢出,似乎在說,這是你該受的,除了忍著,你彆無他法。
謝雲舟隻得忍著,忍來忍去,掌心裡現出了深深的掐痕,可酸澀感依然沒減少,似乎更甚了。
她,能不能彆總用那種溫柔的眼神看著荀衍,能不能也那般看看他。
他明明站在她麵前,為何就是入不了她的眸呢?
謝雲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他送簪子江黎不收,荀衍送,她便收,他送紙鳶她也不要,荀衍送她便要。
想來想去,眼下似乎也沒有能為她做的了,他伸手拿起一隻梨子,“給。”
江黎本不想接的,想起他救她的事,輕抿唇,緩緩伸出手,指尖剛觸上,謝雲舟想起什麼,又收了回去,給她遞上了杏子。
“來,吃這個,這個甜。”
謝雲舟想起,梨子,分離,他大抵是瘋了,才會給她吃梨子,是覺得分離的還不夠徹底嗎。
不行,不能吃那個。
江黎不知謝雲舟心中想法,若是知曉的話,會輕笑一聲,還會問他,他不是向來不信這些嗎。
謝雲舟之前是不信的,但自從同江黎和離後,那些不信的他已然都信了。
都是他的錯。
在謝雲舟殷切的眼神中,江黎把杏子給了荀衍,“衍哥哥,你吃。”
謝雲舟的笑生生僵住,眼尾揚起的弧度慢慢消失不見,深邃的眸子裡溢出一抹異樣。
是心傷,也是心碎。
他的心就像那杏子般,被荀衍用力掰成了兩瓣,又隨意的把其中一瓣扔回玉盤裡。
然後,荀衍重新拿起櫻桃,“阿黎,你不是最喜吃櫻桃嗎,給你。”
江黎點頭,“謝謝衍哥哥。”
玉盤裡的水果都是謝雲舟親手挑選的,選好後,親手洗的。彼時,謝七嘴裡吃著蘋果正好看到這募,哢嚓一聲,蘋果沒咬到,咬到了舌尖,痛得他捂嘴哀嚎。
順便發出慨歎,跟著主子這些年真是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那般上心,謝七終於承認,謝雲舟就是喜歡慘了江黎。
謝雲舟看著他們互相謙讓,垂在身側的手指倏然攥緊,指尖泛疼後又緩緩鬆開。
他指縫裡溢出了血,是方才洗滌果子時不小心弄的。
荀衍點點頭,“確實好吃,謝將軍你要吃嗎?”
謝雲舟生硬說道:“不吃。”
荀衍輕笑:“如此,那我同阿黎吃了。”
他端上玉盤,努努嘴,“阿黎,去那裡坐。”
“好。”江黎抬腳跟了上去。
金珠進來換茶水,見荀衍正在給江黎抱橙子,笑著說道:“公子對小姐真好。”
一旁的謝雲舟聽到後,雙眉皺得越發緊了,明明是他送來的水果,到頭來卻給荀衍做了嫁衣。
謝雲舟嘔死了。
他怕自己做出什麼,說了句“我還有公文要看”抬腳朝門口走去,走出很遠後還能聽到後方傳來談笑聲。
不知荀衍說了什麼,惹來江黎一陣笑。
那笑落在謝雲舟耳中,好似用刀子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剔除他的經脈,周身每一處都是痛的。
他頓住,慢慢轉過身,盯著門口看起來,漆黑的眸子像是浸潤在了血裡,紅的嚇人。
還有眼尾那一抹紅,不細看的話還以為是有些掛在那裡,此時謝雲舟的臉,比黑白無常的臉還嚇人。
便是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透著濃濃的孤寂感,像是被遺棄了似的。
他確實被遺棄了。
阿黎不要他了。
心情不好,連晚膳都未曾用,謝七見狀蹙眉說道:“主子你要是不爽大可以去搶人啊,乾嘛要折磨自己。”
為了給江黎尋找身世,謝雲舟已經多日未曾好好歇息,如今連膳食都不用了,這不是作死嗎。
謝雲舟未言,依舊頭也不抬的看信箋,書案上的那些,他已然看了十來遍了。
他直覺肯定有他沒發現的異樣。
謝七見他不說話,乾脆把膳食放在了書案上,“主子,吃些吧。”
謝雲舟冷聲道:“不吃。”
謝七道:“主子你便是真餓死自己,二小姐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這話說的紮心,可事實是這般,江黎都不想理會謝雲舟,怕是他真死了,她也不會看。
興許還會覺得沒人煩她了,心情甚好。
謝雲舟頓住,慢慢抬起頭,眼眸太痛,他有片刻的不能視物,等能到時,他又產生了幻象。
他似乎看到江黎徐徐走了過來,眼尾勾起,唇角含笑,柔聲喚他,阿舟哥。
他笑著應了聲。
她站定在他麵前,端起碗盞,“來,吃飯。”
他笑著接過,雖是在吃飯,但眼睛一刻也未曾離開她,就那樣直勾勾看著。
“主子,主子,”謝七伸手在謝雲舟眼前輕晃,“主子你能看到我嗎?”
謝雲舟回過神,眼前除了謝七外,哪裡有江黎的身影,他眼瞼輕斂,笑得有些牽強。
擺擺手,“拿走。”
謝雲舟一直忙到深夜才歇息,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穿好衣衫出了門。
走到江黎住處,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他唇角輕勾了下,似乎隻是這樣矗立在這裡便叫他心安了不少。
索性三兩個時辰後便要天亮,他乾脆沒折返,就這樣負手而立,看著天色亮起。
他的臉也漸漸變得明朗起來,深邃的眸子裡倒映出天邊璀璨的光,五官也越發的分明。
他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總能等到江黎回心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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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山間小路上有人跌跌撞撞行走著,她走得很急,時不時朝後看一眼,聽到動靜後便躲到一旁的樹後,確定無人跟著她後,才繼續前行。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徒步了幾日了,或許兩日,或許三日,總歸她行走的很艱難,可饒是這樣,她也未曾放棄。
餓了吃樹上的果子,渴了到小溪邊去喝水,夜裡露宿在破廟了,次日繼續趕路。
一路走來也不是這般順暢,江藴也遇到了壞人,但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無論什麼樣的壞人她都不怕。
她唯一的執念便是儘快回到燕京城。
人心中有團火,做事才會不手軟。這日她再次遇到了壞人,那人欲行不軌之舉,江藴假意迎合,輕笑著說道:“公子莫急。”
隨後趁那人不注意,搬起地上石塊重重砸去,就著風聲她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那人倒在了地上。
她摸出他腰間的錢袋,輕笑一聲,朝前走去。
江藴也不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有兩次差點遭了毒手,險些被賣進窯子裡,幸虧她反應及時跑了出來。
逃跑後的她邊走邊打聽,終於離燕京城又近了一步。
她唇角勾著嗜血的學,輕聲道:“江黎,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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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江黎莫名打了聲噴嚏,金珠嚇壞了,忙伸手摸她的額頭,“小姐,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適?”
江黎推開她的手,笑著說道:“我無事。”
金珠還是不放心,手伸過去又摸了摸,見她沒有發熱的跡象,提著的心才算放下。
不怪金珠如此緊張,江黎前日又毒發了,雖較之前不嚴重,但,距離上次毒發才過了幾日,大夫的意思是,若是毒發的太頻繁,江黎性命堪憂。
這個道理誰都懂,可如何抑製毒發卻不知,金珠擔憂,其他人也擔憂,這兩日謝雲舟同荀衍摒棄前嫌共同合作,翻起了醫術,希望能在醫術上尋到答案。
可惜,日日夜夜苦讀,依然無所獲。
謝雲舟伸手捏捏眉心,又取了一次血,他身子虛弱得很,坐久了胸口會傳來痛意,但他一直都忍著。
直到再也忍不住,張嘴吐出一口血。
謝七也在一旁翻開醫術,見謝雲舟吐血趕忙起身去找大夫,大夫匆匆趕來,邊給謝雲舟診脈,邊道:“大人可不能這般糟蹋身子了,若是再如此,你會有性命之憂。”
這話大夫說過很多次了,可謝雲舟一次都未聽,依然我行我素,做自己要做的事。
“我無妨。”他道。
“怎是無妨呢。”大夫道,“你心脈紊亂,這可是急症,若是不好生調養,後果會很嚴重的。”
最嚴重的後果便是他這命沒了,也無妨。
大夫看出謝雲舟心思,淡聲提醒道:“大人莫忘了,還有人等著你去救呢,是以,你得好好好活著。”
提到江黎,謝雲舟才斂了不在意的神情,擔憂道:“她可還好?”
“服食了大人的血,二小姐暫時安虞。”大夫道,“可若是大人不好了,那麼二小姐也不會好。想必大人應該懂某說的話。”
謝雲舟輕點頭,“我要如何做?”
“歇息。”大夫看著謝雲舟泛著紅血絲的眼眸,問道,“大人幾日不歇息了?”
這話不好講,上船後謝雲舟便未曾有一日是好好歇息的,夜裡要麼處理公文要麼去江黎門前守著,一站便是一宿。
幾次謝七看不下去勸他回去,他連理會都不理,翌日照樣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膳食也未曾好好用,想起來吃,想不來乾脆不吃了,心情好時可能會多吃兩口,心情不好乾脆不吃。
總歸就是不好好歇息,也不好好用膳。
謝七欲言又止,想說什麼,最終也沒說出來。
大夫道:“謝護衛勞你去跟廚房說聲,給大人熬些參湯來。”
謝七聽罷說道:“好,我馬上去。”
謝雲舟覺得大夫太過小題大做了,“我無礙不必如此。”
大夫斂了眼底的笑意,一本正經問道:“大人眼睛有幾日不能好好視物了?”
謝雲舟的眼睛有幾日看東西模糊了,也不是一直都模糊,是偶有模糊,“怎麼了?”
“大人中毒傷了眼,這眼不易再過度勞累了,不然……”
“不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