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沒吃多少,睡了一覺後,她又去書房看賬簿了,這一看,看到了夜色暗下來。
金珠來報,“將軍來了。”
江黎握著筆的手一頓,唇角若有似無扯了下,起身站起後發現手裡還握著筆又彎腰把筆放下。
看那書案上的書也有些亂,便悉數擺正,做完這些謝雲舟提袍走了進來,輕喚了聲:“阿黎。”
之前江黎聽到他這般喚她,總會沉聲糾正,將軍應喚我二小姐,今夜不知為何,她也沒了糾正的心思,道:“將軍來了。”
謝雲舟提袍的手指微縮,這聲“將軍”到底還是把他們的關係拉老遠了些,像是在醋缸裡呆愣須臾,周身都是酸澀的。
尤其是心,酸的都要疼了。
他含笑走近,“聽聞你命人去尋我了。”
江黎從書案前走出,淡聲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謝謝將軍昨夜帶我去常府看病。”
“阿黎勿需客氣。“她這般言明,叫謝雲舟也發難過了,他隻想與她親近,不想同她如此生疏。
她昨夜在荀衍的府邸可是一點都不生疏的。
酸澀感加重,謝雲舟下意識去摸腰間的佩劍,才想起,他來得及放家裡了。
江黎沒提及他昨夜在府門外守著的事,隻說,“辛苦將軍了,不若將軍用過晚膳再走。”
謝雲舟自然是願意的,這是他求都求不來的事,也隻敢在夢裡想想,“好。”
飯菜都是按照謝雲舟喜好準備的,他看後,眉宇間生出喜意,忍不住猜測,阿黎是不是原諒他了?
他本欲問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難得的安寧,還是不要破壞的好。
再者,無論她是否原諒,他都認定了她,此生隻要她。
昔日的謝雲舟不善言辭,或許是不喜同江黎說什麼,現下的他變了很多,一直在給江黎夾菜,時不時問起她鋪子的事。
他一提,她又憶起了何玉卿的話,喚了聲:“金珠。”
金珠走近,她對金珠耳語一番,金珠點點頭,又離開。
謝雲舟眸底浮著光,就像是碎了的冰留下一抹白,那光耀眼炙熱,瞧一眼,能叫人心發慌。
江黎低著頭,躲過了那令人悸動的對視,眼瞼半垂著去挑魚刺,夾來夾去都沒夾起多少,她抿了抿唇,放棄吃魚,剛夾起一塊雞肉,剔除了魚刺的魚肉落在了她碗裡。
她緩緩抬眸,謝雲舟那張帶著笑的臉浮現在眼前,那沁人心扉的笑意似是折了些許光的明珠,不惹眼且透著暖意。
不能細看,細看下,似瓊漿玉露般招人。
謝雲舟也不言語,就那樣一下一下剔除魚刺,剔完了把魚肉都夾江黎碗裡,常太醫說了,若想身子快點好,就得在膳食上下功夫。
謝雲舟見江黎吃的又慢又少,不免有些擔憂,隨意道:“剛你說要謝我什麼?”
“謝你昨夜帶我去常太醫府邸看病,不然今日我怕是又會風寒入體。”她這身子就是這般孱弱。
“你要怎麼謝我?”謝雲舟問道。
“嗯?”江黎愣住,眨眨眼,“這不留你用晚膳了嗎,這樣的謝意還不夠?”
“一日怎麼夠。“謝雲舟道,“七日吧,七日裡我都會來你這處用晚膳。”
江黎婉拒的話方要說出口,他道:“昨夜我在彆苑門外站到了天明。”
“不是我要你站的。”江黎淡聲道。
謝雲舟繼續說自己的,“頭有些暈,怕是得了風寒,說起來你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我沒讓你站。”江黎不知他怎麼回事,一直揪著昨夜不放。
“喉嚨痛,腿也痛。”說著,謝雲舟輕咳幾聲,“讓我在你這用幾日晚膳應該不為難吧?”
其實是為難的,江黎沒想到,這才幾日,他臉色竟然如此之厚。
江黎道:“為難。”
謝雲舟道:“為難也沒辦法,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哪有他講的那般嚴重,但江黎到底是良善之人,又想起他多次救她,便點頭允了,“就七日。”
謝雲舟見好便收:“嗯,就七日。”
本以為就是同日那般用膳,誰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謝雲舟要求還挺多的每日必須有藥膳,且她要陪著一起吃,江黎實在不喜,蹙眉拒絕,謝雲舟抬手撫上胸口,皺眉道:“好疼啊。”
這兩日他都是這般,江黎不允的話他便撫著胸口說疼,還有意無意說起取血的事,擺明就是說給她聽得。
江黎聽久了,也覺得欠了謝雲舟什麼,淡聲道:“好了,彆叫了,我同你一起吃藥膳。”
那個藥膳倒是不似之前那般難吃,有些許甜,江黎吃起來便沒那般難捱了。
一晃過了三日,今日謝雲舟有臉用膳,還帶來了慶春樓的招牌菜醉仙鴨,專門留了鴨腿給江黎吃。
其實江黎根本吃不了幾口,她的食量還是那般小,夜裡吃多了也會不適,第二日的臉色便會不好。
謝雲舟饒是再希望她多吃些,也不敢拿她的身子去拚,罷了,最後他對自己說道,罷了,她隨意吧,高興便好。
她高興了,他也才會高興。
謝七見他近日臉上笑意明顯多了,打趣道:“主子同二小姐是不是?”
謝雲舟斂了笑意,淡聲道:“你最近很閒?”
謝七抿抿唇,不敢再言語,規矩的站在一旁遐想,主子要是和二小姐一直這般和睦下去便好了。
謝七這話說太早了,該有的分歧還是會有。
“你為何不允衍哥哥進府?”江黎質問道,“你彆忘了,這可是我的府邸,不是你的將軍府。”
江黎外出看到門口有人攔車,走近後才發現,車裡的人是荀衍,至於攔車的人則是謝雲州派來的。
當即江黎便氣惱了,憋了一日,總算等來了謝雲舟,她必須要好好問問他。
還能是什麼?
當然是嫉妒了,謝雲舟這幾日沉浸在江黎的笑裡,忘了最重要的事,她還未曾原諒他,也未曾應過以後同他在一起。
是他一廂情願,沉浸在了夢裡,殊不知夢雖美,但到底隻是個夢。
她的質問像是驚雷般在他頭頂炸開,炸的他心顫,身子顫,纖長的眼睫也跟著顫了顫,那一顫似乎把眸底那點期翼都顫沒了,仿若無光的蒼穹,隻剩死寂般的黑。
謝雲舟黑眸輕眯,欲辯解,“阿黎我——”
“好了,你彆說了,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今日回府用晚膳吧。”江黎用後背對著他,不給他一絲眼神,“銀珠,送人。”
謝雲舟就這樣被“送了”出來,連帶謝七也被趕了出來,謝七嬉皮笑臉對銀珠說道:“好銀珠你再同二小姐求求情,讓我們進去。”
銀珠推他,“求什麼求,沒看到我家小姐很氣嗎,不管,你們趕快走。”
“欸,銀珠,銀珠。”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謝七道:“主子,去哪?”
謝雲舟手指嵌進肉裡,問道:“謝七我做錯了麼?”
他隻是不想讓荀衍靠近她,不想荀衍用那樣一雙含情的眸睨著她,他哪裡錯了。
謝七道:“主子無論你錯沒錯,但在二小姐的眼裡都是錯了,您還是想辦法讓二小姐儘快消氣吧,不然我怕個荀衍會……”把人拐走。
畢竟這個情敵太有殺傷力了。
貴公子,溫文儒雅,能文能武,性情溫和,怎麼看也挑不出一絲不是。
不多時,下起了雪,今日的雪很大,謝七看了眼謝雲舟身上的常服,薄薄的一件也穿氅衣,“主子咱們還是回吧。”
謝雲舟道:“不走。”
他說不走,還真的是不走,就那樣矗立在大門口,任風雪洗禮,肩頭上的雪蓋了一層又一層,青色常服染成了白色。
風一吹,雪沫子突突往下掉。
這模樣,看著就怪可憐的。
何玉卿看到了,見到江黎後,頭發都顧不得擦拭便同她講起來,“你與他又怎麼了?”
“嗯?什麼他?”江黎眸光從書中移開,“哪個他?”
“謝雲舟啊,”何玉卿道,“我剛可看見了,他一直站在雪裡動也不動,臉都被風吹白了。”
她傾著身子朝外瞄了眼,邊哈氣邊道:“今日的雪這般大,若是在雪裡凍上半日,怕是要活不成了。”
說的誇張了些,但確實不會太好過。
見江黎朝她看過來,她道:“死是死不了,但肯定會得風寒啊。”
江黎慢轉頭也朝外看去,隔著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看到了外麵飄揚的大雪,像是捅了天似的,嘩嘩下個不停。
她盯著外麵看了許久,上揚的眼睫拓出的弧越發挺立了,就像是綿延起伏的山脈,被風沁著映出彆樣的風光。
在那風光裡,浮現出一絲異樣。
江黎輕抿唇,書扣在案幾上,隨後道:“銀珠,去送傘。”
何玉卿本意是讓江黎把人請進來,但見她說送傘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擦拭乾淨身上的水漬後,問道:“再有兩月便是新年了,咱們要不要屯糧?”
江黎道:“屯,年後糧食價格要上漲,屯些才好。”
“那行,”何玉卿道,“我去安排。”
說話間銀珠回來,手裡的傘還在,“小姐。”
江黎瞥了眼,問道:“何事?”
銀珠道:“將軍不要。”
謝雲舟原話是,人是他惹生氣的,他任罰,傘就不必了,凍不死。
銀族把話一字不差複述,江黎聽罷,冷聲道:“那便凍著吧,死了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