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黎從未這般害怕過,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傾瀉而下,白皙如玉的手指不斷顫抖。
他身上的血太多,她不敢碰觸他, 怕弄痛他,指尖顫著撫上他的手背,安撫道:“你相信我, 你一定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的。”
對,他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謝雲舟抬起帶血的手指觸碰上她的臉頰,指腹揩去淌在上麵的淚珠,牽強笑笑,“阿黎,彆忘了你答應我的,隻要我活著, 你便會原諒我。”
“好, 我知道, 我不會忘。”江黎不知道他傷情到底如何, 怕他說太多會更危險,抓住他的手,柔聲道:“你、你先彆說話。”
今日的謝雲舟話似乎格外多,他氤氳著眸子說道:“阿黎, 我們好久不曾這般……這般講話了,你再陪我陪我……”
謝雲舟胸口猛地一縮, 劇痛襲來,喉嚨裡湧上濃重的血腥味,他先是一陣重咳, 然後狂噴出一口血。
江黎嚇得險些傾倒,她猩紅著眸子道:“你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
謝雲舟用力壓下血腥味,染了血的嘴唇紅得刺目,他笑笑,“阿黎,都怪我不好,嚇到你了。”
直到此時他惦念的依然是江黎,謝雲舟知曉,她膽子小,如今給她瞧見這副樣子,怕是會做惡夢。
他柔聲安撫:“我沒事。”
胸口的痛意翻江倒海般襲來,怎麼可能會沒事。
江黎知道他在哄她,順著他的話說道:“對,你沒事,一定沒事。”
謝雲舟見她臉色蒼白,眼神慌亂,問她:“害怕嗎?”
江黎怎麼可能不怕,她怕死了,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麵,她怕、怕謝雲舟撐不住,然後……
不敢再想下去,江黎帶著哭腔說道:“我不怕,不怕。”
“阿黎,待我好了,你我再去郊外賞梅可好?”謝雲舟緊緊握著江黎的手,吃力道,“好不好?”
彆說是賞梅,便是任何事,隻要他提出來,江黎都會應允,“好,我答應你,待你好了,我們一起去賞梅。”
“我還想同你一起放紙鳶。”謝雲舟唇角再次有血溢出來,胸口那裡的血也越發多了。
江黎的衣裙上也都是血,斑斑點點,觸目驚心。
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害怕極了,可她知曉,她不能慌,她越慌,謝雲舟會越不好。
“好,一起放紙鳶。”她應允。
“就你我二人。”謝雲舟到這會兒還吃著醋,不想看到荀衍。
“好,隻有你我。”江黎緊緊摟著他,輕聲細語哄著,“我們還一起對弈,一起騎馬。你不是最喜歡雪中練劍麼,到時你練劍,我彈琴。”
謝雲舟聽著她的話,眼眸裡似乎有了光,唇角緩緩揚起,那是一副美麗的場景,也唯有在夢中才會出現。
“真的嗎?”他問道。
“真的。”江黎指腹落在他臉頰上,“我說到做到。”
“不會誆我?”謝雲舟問。
“不會。”江黎眉眼彎彎,強裝鎮定,“這樣好不好,我們拉鉤鉤,隻要你好了,這些事我們一件一件去做。”
“好,拉鉤鉤。”謝雲舟先伸出了手,胸口疼得厲害,他手抖得也厲害。
江黎見狀紅了眼眶,小拇指勾了上去,“說好了,你不能食言。”
“好,我不食言。”謝雲舟像是怎麼也看不夠她似的,眼瞼強行睜著,目不轉睛凝視她,慢慢的,氣息似乎弱了很多,聲音也低了很多,“阿黎你好美。”
江黎哽咽道:“你彆睡,千萬彆睡。”
“嗯,我不睡。”謝雲舟其實很困了,他在用儘全力撐著,不知道是不是太困的原因,他竟然感覺不到痛意。
忽地,他好像看到了什麼。
一道道身影,是多年前一起征戰沙場戰死的將士,他們圍坐在一起邊喝酒邊歡呼。
其中那個年齡最小的,是被敵軍戰馬踩死的,踩得稀爛,頭都沒找到。
那個仰頭大笑的最壯的那個,為了擋住敵軍的入侵,用自己的身子做盾,挨了三十刀。
那個臉上有疤痕的,是被敵人的火銃活活燒死的,死前他抱住一個敵軍同歸於儘。
那個矮個子的,最想做的事,就是打完仗後,回家娶個媳婦,可惜,他死在了亂箭之下,眼睛心臟被一箭射穿。
那裡的所有人都死的壯烈。
謝雲舟聽著他們的歡呼聲,緩緩走近,對著他們屈膝跪下,是他,是他沒能把他們安然帶回來,他明明答應了……都是他的錯,他該死。
謝雲舟伸手想去碰觸他們,方要觸上,他們消失不見,耳畔傳來聲音,“將軍,回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恍惚地,謝雲舟看到了江黎,江黎紅著眸子呼喚他,他也看到了謝七,還有常太醫,常太醫給他施了針。
他們要帶他走,謝雲舟緊緊拉著江黎的手,用儘全力道:“阿黎,彆忘了你答應我的。”
江黎哭著道:“沒忘,隻要你安好,我便原諒你,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真的太疼了,謝雲舟僅有的力量也被抽走了,手緩緩滑落,“……好。”
趙雲嫣最可惡的地方是在刀子上塗抹了毒藥,雖不多,但謝雲舟之前中過毒,加之又取了好久的心頭血,心臟連番受挫,有些受不住。
常太醫一臉焦灼:“能不能好,隻能看將軍的意誌了。”
上次常太醫也這般講過,但那次傷情並未有這次嚴重,這次是真的很嚴重,便是好了,也會落下病根,至於到什麼程度,一切隻能日後見分曉。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讓人醒過來。
常太醫連著施了三次針,最後謝雲舟的氣息才穩下來,但發熱症狀還在,依然不能掉以輕心。
常太醫把話說得很嚴重,江黎的心提前後便沒有再落下,水也未曾喝一口,守在謝雲舟身側寸步不離。
金珠看她臉色實在不好,勸慰道:“小姐要不去榻上坐一坐,這裡有奴婢們守著,將軍不會有事的。”
江黎搖搖頭,臉貼上謝雲舟的臉,柔聲道:“你說了要同我一起賞梅的,你可不要睡太久,就睡一小會兒好不好?”
“謝雲舟你不能誆騙與我,你還說要同我一起放紙鳶,你一定要醒過來。”
眼淚從她眼角流淌下來,滴落到謝雲舟臉上,須臾,沒進了他衣領裡,床榻上的謝雲舟眼睫都未曾動一下。
謝七哭紅了眼圈,“主子,您可一定要醒來。”
隨後他冷哼一聲:“我要去找那個婆娘拚命。”
銀珠攔住他,“趙雲嫣已經被官府帶走了,你去哪裡尋她?”
“那我便去地牢。”謝七憤恨道,“我一定要殺了她,為主子報仇。”
“謝七你清醒一點,”銀珠抬手給了他一巴掌,“現在是你發瘋的時候嗎,你家主子還沒醒呢。”
謝七回看了一眼,走出門,伸手在柱子上重重捶了一拳,指骨那裡應聲斷裂,他似是未覺,雙眉擰到一起,心道:趙雲嫣你給我等著。
謝雲舟直到夜裡也未曾醒過來,江黎已坐在床榻邊守了他好久。她前兩日還病著,湯藥未斷,此時看著很不好。
金珠已經勸過很多次了,可江黎就是不離開,執意到等謝雲舟醒過來,她們沒有辦法,隻能跟著守在一旁。
謝老夫人不知從哪裡聽說了謝雲舟受傷的事,帶著人火急火燎來了彆苑。
對,謝雲舟此時身在江黎的彆苑,是他要求的,昏迷前他緊緊抓著江黎的手,叮嚀道:“阿黎,我要去彆苑。”
江黎不忍心拒絕他,點頭應下,“好,去彆苑。”
就這樣謝雲舟被帶了彆苑,一呆便是一日。
謝老夫人在正廳裡鬨騰,執意要帶謝雲舟走,說謝雲舟在這算怎麼回事,折騰不過,還把金珠端來的茶盞給摔了。
態度太過惡劣,江黎見她如此,更不可能讓謝雲舟走了,謝雲舟那日還同她講了許多以前的事,說他少時過的並不好。
父親母親最喜歡的是兄長,那年原本要兄長當兵的,隻是母親舍不得,才把他推了出去。
所幸謝雲舟爭氣,混了個一官半職回來,謝老夫人才好了些,但這也僅僅是好了些,大多時候是不好的。
謝雲舟並不知曉母親為何這般,隻能默默忍著,平日裡忙碌時便直接歇在官衙或軍營,總歸哪裡都好,隻要不回將軍府便行。
謝老夫人倒是也派人尋過找了兩次後便不再問了,每月關心的隻有他的俸祿和賞賜。
謝雲舟雖說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母親,便也未曾多言,準時上交。
“江黎呢,讓她出來,快點!”謝老夫人嘶吼道。
謝七先出來的,攔住謝老夫人請她不要鬨,這是主子的主意,同二小姐無關。
謝老夫人才不信,叉腰道:“謝七你在這正好,去把你家主子帶出來,咱們回府。”
“老夫人我方才講了,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要在彆苑養傷的。”謝七道,“請老夫人成全。”
“呸,我不成全。”謝老夫人怒斥,“我為何要成全,彆廢話,你趕快去把阿舟帶出來,我不允他在這裡。”
謝老夫人思前想後,還是不樂意謝雲舟從江黎扯上什麼關係,倒不是江黎做錯了什麼,而是她就是不喜歡她。
看到江黎心口便煩悶,大抵是眼緣的緣故,會沒有緣由的討厭。
“老夫人,屬下說了,這是主子的意思。”謝七擋住謝老夫人前行的步子,“您還是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