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訥訥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伏在衛湛的背上,她眯著眼看了下天色,太陽剛升起沒多久,看來她滾下河失去意識沒多久。
身上**的,隔著濕衣裳,她感受到了另一具身體的體溫,正源源不斷地將熱量傳到她身上。
“世子,我們……”她小心地直起一點身子,視線卻凝在衛湛的肩膀上,外袍到中衣儘數被劃開以至於皮開肉綻,鮮血經由水的浸泡而染紅了一大片青衣。
未出口的話就那麼堵在喉嚨裡,徐訥訥幾乎發不了聲,非常羞愧地閉上了嘴。她竟懷疑這一切是衛湛自導自演,實在太不應該了。
就算是自導自演,衛湛也委實太拚了些,這傷口雖看起來不重,卻因傷在肩膀上,還泡了水,應要吃很大一番苦頭。
徐訥訥想,衝著衛湛受了傷還堅持背她逃命的交情,她以後就算跑路了也會念著他的,真是個好人。
“你先忍一忍,彆睡過去。”衛湛喘著粗氣說話,“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等衛甲他們找過來。”說話間他腳步不帶絲毫停頓,在山林間如履平地,很難讓人相信他是一個受了傷的人。
徐訥訥把自己和他一比,深覺自己就是條鹹魚,不敢再打擾大佬絕地逃生,隻默默抱著這條金大腿劃水。
不知繞了多久,衛湛終於停在一處山洞前,先將徐訥訥小心放下,他提著劍進去打探了一番,這才出來又把人背進去,靠著山壁放下。
徐訥訥一坐下才覺得自己渾身都疼,先前腿上撞的那一塊地方尤其的疼,但這種疼跟衛湛的傷口比起來顯然不是一個層次。
兩個人的衣服都是濕的,但沒有火可以生火堆,在這春寒料峭裡,徐訥訥打了個噴嚏。
衛湛盯著她看了兩眼,起身出了山洞,沒一會兒撿了幾根乾柴回來。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他在乾柴堆裡鼓搗了片刻之後,竟漸漸冒了些煙來,火堆升起來了。
徐訥訥趕緊挪過去了點,也終於有閒心關心一下衛湛的傷勢:“世子,您的傷如何?在下給您包紮一下。”
衛湛抗凍,慢條斯理地脫下上半身的衣袍,肩上傷口已經被水泡的發脹發白,再不處理就要潰爛發炎了。
“沒藥。”他道,“先前落水時掉了。”
他就那麼赤著上身,將衣裳掛在火堆旁邊烤,火光搖曳,他的神情也明明滅滅,看不分明。
外邊太陽隱在雲層裡,初春的溫度很低,伴隨著淩冽的山風,這種天氣不能指望出去曬太陽,隻能就著火堆烤一烤。
徐訥訥裹著一身濕衣裳,在火堆旁瑟瑟發抖。
“脫了衣裳烤一下。”衛湛提醒道。
“我不。”徐訥訥半轉過身,堅決不去看那一具力量蓬勃的軀體,也不看他肩上猙獰的傷口。
衛湛卻誤會了,登時眉頭緊蹙,語氣便帶上了嚴厲:“都什麼時候了,不想凍死快點脫衣服!你身上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徐訥訥囁嚅著想要反駁,她身上哪哪都見不得人,特彆是見不得衛湛。
“脫不脫?不脫你死在這兒可沒人管你!”衛湛肅容,一張臉比冬日的雪還冷,再加上氣溫的原因,徐訥訥被他盯著隻覺得冷到了骨子裡。
冷到骨縫裡都透著寒意,甚至那寒意隱隱有了實質和痛感,正從腹部往外蔓延,帶著她的小腹往下墜……
不對,這種感覺……似乎有點熟悉。
大概有兩三個月沒有和每個女人都有的親戚見麵,徐訥訥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但下腹那股熱流已經提醒了她。
她臉色由白轉紅又轉白,額頭上冒出冷汗,眼前無疑是個死局,她很大概率今天就要死在這個破山洞裡。
她餘光緊緊盯著衛湛,衛湛也在盯著她,似乎她再不脫衣裳,他就要親自上手了。
“世、世子,您的傷口痛嗎?”
衛湛有些意外,目前條件不好,那點傷口不至於要命,他也就懶得理,沒想到這人不管身上那身濕衣裳,倒還有閒心關心他的傷。
他臉色好了些,嘴角有隱隱上翹的趨勢:“這點小傷,無妨。”
徐訥訥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下腹熱流,似乎連生命力也隨著那股熱流在逐漸流失,唇色越發蒼白。
她正要找個借口說要去小解,卻見衛湛突然皺了眉道:“怎麼有血腥味?你受傷了?”
是狗鼻子吧?徐訥訥一臉驚悚,幾乎要落荒而逃,隻是受到了驚嚇,手腳發軟,站都站不起來。
“傷哪兒了?”
“腳……不對,是腿,剛剛撞石頭上了!”徐訥訥猛地坐直身子,兩隻手都去扒拉褲腿,力求以事實來佐證自己說的話。
褲腿擼上去以後,一截瑩白的小腿便露了出來,小腿前麵有一大塊紅腫,看著可怖,實際上確實挺疼,但隻破了皮滲了些血絲,壓根沒有血腥味。
衛湛湊近了看,難得生了懊惱的情緒,早知就小心些了。還是他輕敵了,未料兩方殺手竟還能結成同盟,叫他計劃出現錯漏。
原本的計劃是他佯裝不敵摔下崖,然後就在崖底等著看徐慎言會不會和周國那群殺手有勾結。最好的結果是徐慎言會下崖去尋他,再壞也不過是徐慎言跟著周國殺手撤退。
但當時情況危急,來的是陳國聞名遐邇的刺客聯盟,相傳被刺客聯盟盯上的隻能不死不休,這輩子都要活在陰影之下。他隻能臨時變更計劃,帶著徐慎言先逃命。
“先忍忍,先將衣服烤乾,我出去看看地形,看看周邊有什麼草藥能敷一敷。”衛湛眼睛微閃,他畢竟心計頗深,先前是被這危急情況搞懵了,現下冷靜下來,就發現了徐慎言態度的不正常之處。
但他沒聲張,本來這次計劃就是為了測試徐慎言是否忠誠,如今窺見端倪,他佯裝不察,將烤的半乾的外袍往身上一披,起身出了山洞。
他一走,徐訥訥送了一大口氣。在她心裡,衛湛那人雖說脾氣不好,但難得說話算數,對她也甚是體貼,因此半點沒懷疑他出去的目的。
她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看著衛湛背影消失在山洞外麵,又回頭細心地用灌木叢和乾草將洞口掩住。她這才敢站起來,果不其然,一摸後邊,全是濕的,連地上都沾了一點深色的印記。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乾脆跟衛湛說她屁股磕破了,看起來還有幾分可信度。
濕衣裳裹在身上十分難受,徐訥訥凍得嘴唇發白,小腹一陣一陣的痛。此時這種情形她沒有選擇,若是不及時處理,她往後大概要遭很多罪。
也不管衛湛會不會立刻回來,反正現在山洞裡沒有人,她小心翼翼脫了外麵的衣裳,幸好裡麵穿的挺厚,夾襖吸了水更顯笨重,她把夾襖先掛在火旁烤,然後低頭思索該從剩下哪件衣裳上裁下一塊乾淨一點的布來。
挑來選去隻有緊貼肌膚的褻衣下擺最適合,因她怕冷,她的褻衣是特製的雙層的,內襯乾淨貼身,裁下一塊也不會顯得怪異。
但是手邊沒有趁手的工具,這褻衣質量頗好,徐訥訥如今正是病弱時候,壓根沒力氣徒手撕開。她用力扯了許久,連牙都用上了,氣喘籲籲卻連一個口子都沒有撕開,渾身力氣已經散了個乾淨。
啊……看來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要徐訥訥自己說,她如今才剛剛抱上衛湛的金大腿,自然是不想死的。就算是原書中的周訥,得罪了衛湛之後還能全須而退,甚至在諸國混戰以後還活得頗為滋潤。可她如今接手周訥的身份,怎麼就混成了這樣子?
她抱著膝蓋,倚在山壁上生無可戀。生活果然不會厚待她,原本以為白撿的一條命,到時間了就得還回去,說不定還得付利息。
衛湛出去還不到兩刻鐘,在這兩刻鐘裡,徐訥訥想了許多,想起前世,想了書裡的周訥,然後在腦海裡把繼承到的周訥的記憶也翻了翻,直到腦袋越來越昏沉,她才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她背對著洞口,身上隻穿了一件濕透了的褻衣,隱隱可以看見後背上凸起的蝴蝶穀和纏得緊實的布條,聽見洞口處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動都沒動。
在方才兩刻鐘裡,她順道將自己的死法也想了一遍,衛湛身邊有柄長劍,大概率是一劍穿胸,或者抹她脖子,若是衛湛氣得狠了,也有可能會直接上手掐死她。
還有可能是衛湛不想讓她死這麼痛快,會直接將她帶回去,然後扔到軍營裡充當軍妓,讓人肆意□□,不過衛湛應該不會那麼下作。他雖然厭惡女人,但行事卻有分寸。
這般想了一遍,她心裡好受了些,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情緒也消散了許多。
聽見漸漸接近的腳步聲,她臉色堪稱淡定地轉過頭,迎上衛湛驚疑不定的視線,她語氣平靜地問了一句:“你回來啦?”
衛湛手裡還抓著幾根藥草,另一隻手裡提著劍。出去走了一圈,他精力恢複了不少,鼻子通暢不少,自然聞到了比先前更濃的血腥味。這血腥味顯然是從坐著的那人身上傳來的,徐訥訥臉色因失血而越發蒼白,看著竟有重傷垂危之勢。
衛湛心中慌亂不已,難道真的傷這麼嚴重?他明明都儘力護著他了,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你到底哪裡傷了?”他慢慢走近,視線在她單薄的身體上轉了一圈,緊貼身線的褻衣上並沒有血跡,那便隻有下半身,但小腿上的那一塊紅腫顯然不會有這麼大的血腥味。
徐訥訥深吸一口氣,事到臨頭了,她卻不知道怎麼開口,這時候不免埋怨衛湛眼瞎——你特喵看不見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嗎?你都聞到血腥味了就不能再往深處想想?虧得你還是個王世子!
“衛湛。”她沒再喊他世子,將在心裡喊了許多次的名字頭一次宣之於口。
衛湛愣住,身姿纖細的少年回眸略顯妖異,原本的覆在臉上的麵具已經摘下,麵具下的眉目比墨畫還要精致,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滿頭青絲散亂,胡亂鋪蓋在他肩頭,說話的聲音如玉石相擊,輕靈玄妙。
他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詞——禍水。史書中經常有這個詞,先前在他看來隻是一個指代詞而已,如今這個詞終於有了實物,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眼前。
禍水就該長成這樣的。
雖是這樣想,但他又覺得荒謬,禍水應是形容女子的,他怎麼會覺得一個小太監是禍水?就算他長得再好看,也不該說他是禍水。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沒有人再說話。衛湛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將藥草扔進嘴裡嚼碎嚼爛,他從沒做過這種活,有些不太習慣,但還是堅持嚼完,然後吐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