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段正是網吧忙的時候。
紀揚沉默地在吧台後麵忙碌,或給客人送零食飲料,或修理一些機器上的小毛病,來上網的各色青年來來回回,也有認識他的老客,覷著他利落擰機箱螺絲的動作,問:“小紀現在還打遊戲嗎?”
紀揚便抬起他那副過於寬厚的黑框鏡片,熟練而疏離地笑:“早就不打了。”
老客有些唏噓:“還記得以前你稱霸這條街區,名聲響得那些貴族學校的小孩都跑來花錢找你玩。”
紀揚短暫地恍了一下神,又很快繼續擰好螺絲,朝老客抱歉一笑,說的卻是手下這台突然死機的電腦:“不好意思,機子有些年頭了,不過沒什麼大事,就是灰多了,內存條有點接觸不良。等下多送你一個小時的上網時間。”
老客揮揮手:“沒事。這幾年哪裡都漲價,就你們這還是老樣子,良心。”
良心網吧的老板胡永興九點來看過一次店,老式裝潢的大廳裡人來人往,煙霧籠罩著不甚明亮的燈光,將這裡幾乎熏成了仙境。
他靠在吧台前,看到紀揚過分蒼白的臉色,眉頭不自覺皺起:“你胃病又犯了?”
紀揚的唇齒間咬著根煙——尼古丁止痛。
嘴上卻道:“沒,興哥你沒事早點回去。”
胡永興半點都不信,認識紀揚不是一兩天,他還能不懂這小孩是個什麼性子,當即臉色一沉:“我前兩天還提前支了半個月的薪水給你,你不吃飯,是又買了什麼比賽手辦?”
“沒買。”
紀揚盯著電腦上的比賽回放,也沒說自己房租被人撬走不得已再次籌錢交租的事,側頭看了胡永興一眼,“興哥,我最近吃飯挺準時的。”
隻是胃病畢竟要靠養,而他一天到晚作息顛倒,吃的也是些沒營養的鹹菜饅頭,自然養得不怎麼樣。
即便今晚有好好吃東西,胃病毫無緣由地發作起來,還是痛得他冷汗直冒。
胡永興看起來像是信了,但又拿他沒辦法,隻好歎氣:“你啊,一個小孩兒……”說著又止住了話頭。
雖然這幾年他都有努力照應過紀揚,但讓紀揚作息顛倒晚上幫忙守店的人也是他。
何況紀揚一向知恩圖報,不僅從來不多收他任何一分錢,還幫他們家搬過家、接送過他女兒上下學,去年網吧有人打架鬥毆,中間都亮刀了,還是紀揚上去奪刀,一人製止了兩方鬨事者,才免於網吧變成凶案現場。
紀揚平時連他一份盒飯的人情都要還,真說起來,這小孩從來都不欠他。
於是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胡永興轉身去倒了一杯熱水放到紀揚麵前,目光跟隨紀揚的視線落到今年PCL的比賽回放視頻上。
“……小紀。”
他的語氣裡隱隱帶著幾分小心:“你以後……有沒有想過你以後要怎麼辦。”
胡永興說話的語氣太認真,紀揚幾乎是立刻暫停了視頻,轉向胡永興,語氣冷靜:“是有什麼事嗎?”
胡永興被紀揚的反應哽了一下,才緩緩說:“網吧最近可能要關一段時間。”
網吧要關了?
紀揚沒空去想為什麼,隻迅速聯想到自己才剛剛預支的薪水——可是那已經被他連同最近幾天陪玩單賺的錢一起拿去還給房東女兒了。
“興哥。”
他摁住自己隱隱作痛的胃部,皺著眉:“那我之前預支的工資……我儘快還給你。”
“不、不是。”
胡永興趕忙解釋:“也不是就這麼關停了。我還是考慮,店裡的機器都老化不行了,打算更新換代一批,重新做個裝修再開張,就是中間要花的時間有點久。正好婷婷今年中考,我也抽出空來陪陪孩子。”
“……哦。”
紀揚點點頭,“那挺好的。”
胡永興朝他笑笑,餘光再次落到少年吧台後的顯示屏上,猶豫再猶豫,胡永興低聲道:“小紀,興哥不是知道你的情況,但你還這麼年輕,如果……如果這麼喜歡比賽的話,為什麼不再去試試?”
紀揚一怔。
胡永興認真道:“你以前那麼厲害,我知道你不是假的,要是你想,我多少也能拿出點錢來支持你——”
“不是。”
紀揚突然打斷了胡永興的話。
胡永興:“什麼?”
紀揚笑了,很淺的弧度,卻比麵對其他人的任何表情都要真實:“我不是喜歡比賽。”
他看向電腦視頻裡定格住的畫麵,頭頂著“TP-Moon”ID的角色人物正歪頭開鏡。
笑容消失,他再次轉回頭看向胡永興,表情認真:“謝謝你,興哥。預支的工資錢,我會儘快給你的。”
這回胡永興是真黑臉了:“我和你說那麼多,你就隻想著這個?你覺得我缺你這麼點錢?”
—
胡永興缺不缺錢,紀揚不知道,但既然接下來都不需要他繼續在網吧工作,那預支的工資便成為一筆負債。
還錢的緊迫感再次湧上來,紀揚晚上在網吧守著,白天又到處聯係兼職,就連陪玩的時候都不太專心,頻頻看手機信息。
年年有餘斷斷續續向他透露一些主播賽的消息,例如這次主辦方邀請到了Temp的隊員簡洋洋來做直播嘉賓、絕地求生分頻的直播一姐來找他搭夥、傳言還有隊伍邀請到了亞服排行榜第四Field……等等,看得出來這次主辦方很想吃PCL的賽後紅利,造勢很凶。
紀揚一向任由他將事情說得天花亂墜,到最後也沒答應去參加這次的主播賽。
年年有餘發來的語音裡足足嚎了有一分鐘,才真正接受Aspen不願同他一起比賽的事實。
隻不過作為紅星直播熱度十足的大主播,他手裡的人脈資源豐富得很,沒了Aspen,還有大把技術好的非職業選手排著隊等他挑,所以年年有餘也沒太執著。
這件事暫告一段落,倒是紀揚這邊不怎麼順利。
他學曆低,文化程度不高,除了會玩遊戲之外幾乎一無是處,又因為自身性格本就不太討喜,幾乎凡麵試必淘汰,想找個短期內穩定的工作並不容易。
再要麼,要他的地方就是一些小作坊,純體力勞動,工作時間長、工資低,一天下來還不如他幾個小時的陪玩單子賺錢。
就這麼過了兩周。
某天傍晚,紀揚剛結束遊戲準備出門,一拉開防盜門,與門口兩個站著準備敲門的彪形大漢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