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那天夜晚,紀揚陪著賀新年喝到了爛醉。
他已經許久未曾這樣放縱過自己,長時間的緊繃狀態下來,再加上一身青紫交加的傷,酒精麻痹了一切,亦抽空了他這段時間所有的疲憊,喝到後來,紀揚幾乎是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桌子上。
他終於睡了一覺。
是很沉、很沉、近乎於黑甜的一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奇異的是,他並未感覺到宿醉的頭痛,隻是雙眼有些發脹。
紀揚不由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雙眼時,隻看到窗外的陽光正烈,大把大把地撒下來,鋪滿了他的整張床。
察覺到時間不早,紀揚像彈簧一樣迅速從床上坐起,下床、刷牙、洗漱。
他動作麻利地整理好自己,又馬不停蹄地開始清點這間租房。
後來,紀揚差不多花了將近5天的時間,將租房裡一切生活用品、電器,包括那些不怎麼穩固的桌椅,全部打包一點一點地賣了出去。
這其中甚至包括他寶貝了許久的電腦和鍵盤、也包括了當初和奶奶一起住時遺留下來的一些家居物件。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要斷舍離,去奔新的前程。
最後,紀揚將所剩不多的、全是和景牧野有關的周邊物件打包封好,鎖在房間的櫃子裡,這樁事就算真正了結。
算了算,通過賣二手,他一共到手將近2萬塊。
這是他現在全部的積蓄。
之後,紀揚就用手裡的錢徹底給自己做了個改造。
他去理發店給找最好的發型師給自己剪發,所有多餘的、雜亂無章的頭發統統被剪掉,露出那光潔飽滿的額頭,以及那一雙幾乎能夠令人心悸的眼睛。
發型師越剪越上頭,頻頻看向鏡子裡,那個摘下眼鏡露出眉眼的漂亮少年,隻覺得這一顆腦袋應該就是他今年最得意的一個作品,剪起來也愈發用心。
到最後,足以遮擋住視線的長發變為了一頭清爽短發,細碎黑發錯落在額間,卻隻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
紀揚甚至在發型師的建議下在他們店裡修了個眉毛,原本就形狀很不錯的眉毛被修飾得更加精致,最後一套造型做完,少年從門店走出去,路人從他身邊走過,驚鴻一瞥之後不由回頭。
——無他,少年確實太好看了。
那天生優越而流暢的骨相,光潔到毫無瑕疵的肌膚,更不用說那如水墨畫一般乾淨而又漂亮的眉眼,一眼朝你看過來的時候,隻是抬眼間,都會讓人有被俘獲的錯覺。
他的膚色是那樣白,更襯得唇色緋紅,隻要略微笑一笑,便好看得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少年。
發型和氣質的改變的確能夠讓人脫胎換骨。
這次紀揚並沒有苛待自己,按照商場店員的建議配了一套適合他的衣服,買了自己一直都很缺的外套,再換了一雙品牌店裡的好鞋。
等他再次回到派出所時,女民警根本沒有認出他來,隻是兩眼放光地主動問道:“帥哥,你有什麼事嗎?”
紀揚便笑笑:“是你們給我打電話叫我來的,我是紀揚。”
整個派出所裡的民警都愕然地看著他。
之前那個一頭長發、寬厚眼鏡遮了大半張臉、神色懨懨滿臉陰鬱之色的瘦弱小孩,和現在這個漂亮到奪目的朝氣少年是同一個人?
他們像圍觀大熊貓一般地看著他,好奇的眼神幾乎能將他的衣服燒穿。
女民警說話都變得磕磕絆絆:“紀……紀揚是吧,你、你爸爸現在在調解室等著了,我們、我們爭取今天就把賠償談好,好吧?配合一下。”
紀揚點頭。
隨後,和紀小春談價碼時,紀揚開門見山,說自己手裡還剩1萬5,紀小春想要,就把和解書簽了,如果非繼續要那3萬塊,那就一分錢沒有,直接打官司,最後官司的一切結果他都認,該坐牢坐牢。
紀小春看著自己的兒子,第一次露出怔愣的神色。
現在的這個紀揚讓他不由得回想到過去,他也曾風流倜儻過,不然才初中文憑的他,怎麼可能騙得一個師範就讀的漂亮少女為他生了個孩子。
紀揚的眉眼和他長得像,卻比他遠遠要更出色。
在紀揚篤定到氣定神閒的表情裡,紀小春第一次妥協,說好。
雖然不過相處了兩年,但他也知道紀揚一向說到做到,如果他繼續咬死不肯和解,紀揚一分錢不給,他們繼續走程序、打官司,少不得要一段時間,重點是,法院不一定能判下這麼多錢。
冷靜下來想想,新一輪的賭債償還日期就快到了,有了這筆錢,他就能再鬆快很長一段日子。
和解書簽完,現金當場交付,紀揚冷聲道:“這件事了結,我就會搬走,我們以後再無瓜葛。”
紀小春沒有吭聲。
臨走的時候,紀揚剛踏出派出所大門,身後有女民警追出來。
“哎!紀揚!你等等!”
紀揚回頭,疑惑地抬了抬眼。
女民警捂著自己撲通亂跳的小心臟,幾步跑上來,滿臉通紅地說:“你……你脖頸上的那一圈淤傷還挺嚇人的,要不、要不你戴個chocker吧,遮一遮會好些。”
說著,女生將自己手裡的黑色絲絨盒子打開,遞給紀揚看,“這是我之前買來準備送給朋友的,但我現在覺得,你用更合適。”
紀揚垂下眼眸,看清盒子裡的東西。
那是一條黑色絲絨的皮質項圈,下方墜了顆銀色彎月。
他本不想要,但那銀色的月亮在太陽底下閃閃發著光。
他猶豫了許久,最後說:“多少錢,我……買下來,可以嗎?”
—
賀新年再次請了個假從基地出發過來接人。
第一眼看見紀揚時,他是有些失語的。
但是一想到以前紀揚在網吧招蜂引蝶的那個盛況,賀新年又很快變得平靜。更何況,這一年來他天天在基地裡看著景牧野晃悠,對這種殺手級彆的帥哥也有了不少免疫力。
“揚哥,精神氣不錯。”
賀新年笑著誇他,招呼著讓人上車。
車子啟動,賀新年眼睛盯著前麵的路麵,嘴上卻在絮絮叨叨給紀揚交代道:“我上次回去就和曹經理他們說了這事兒,沒提你名字,隻說我想推薦一個選手,曹經理答應了。”
“今天正好,基地裡人都齊,早上出門前我就和經理交代了,說我把人帶過去看看,他說到時候直接讓我帶你去會客室。”
“我先跟你說啊,基地裡人多嘴雜的,到時候萬一、萬一有人認出你來——算了,這事兒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對你說了一些什麼不太好聽的話,你可千萬要忍住,一定不能起衝突。”
“我們現在先爭取一個良好印象,然後爭取一個試訓機會,隻要徐煒教練那邊鬆口讓你試訓,這事兒就成了一半,當然,前提是,以前的事一定得解釋清楚了。”
“揚哥……揚哥你在聽我說話嗎?”
紀揚坐在副駕駛上,雙手抵著玻璃窗去看窗外。
明明是和上次坐警車時差不多的路段,現在他再去看這條街上的車水馬龍、繁華百態,卻隻覺得一切都生機盎然。
“嗯,我知道。”
紀揚回應賀新年,說:“不管彆人說了什麼,我都會忍住不會起衝突的,你放心。”
賀新年抽著空轉頭看了紀揚一眼。
以前在HNY,紀揚是多說一不二的人啊,整個隊伍裡沒人敢惹他,隻要是紀揚定的訓練時長,不管訓練到多晚,都沒人敢說一個不字。雖然他一向不怎麼管彆人,但真發起脾氣來,誰都犯怵。
而現在,他卻得要紀揚忍耐。
“應該也不至於。”想了想,賀新年說:“我在那兒呆了這麼久,就算是個不怎麼上場的替補,大家也都對我挺好的。”
“總之……到時候臉皮要厚,被罵也得撐著,一定要爭取機會。”
紀揚點頭:“嗯。”
說實話,即將要去Temp基地這件事,在他心裡依舊很不真實。
他沒怎麼考慮過,如果自己去TP被趕出來會怎麼樣,滿腦子都是景牧野。
雖然這次不太可能和一隊打照麵,但是能夠和景牧野處在同一個空間……光是這件事,都足夠讓他高興好一會。
想著,紀揚不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然後握緊。
他會努力,一定會非常努力。
一個多小時後,賀新年的車子終於駛進TP基地所在的彆墅地下車庫。
賀新年給紀揚介紹:“這裡一樓就是TP的青訓生基地,包括食堂、宿舍、休息室,什麼都有,到時候如果你能進來,應該就是先待一段時間一樓。”
“二樓呢,基本就是TP戰隊的辦公區域,我們的戰隊經理、人事法務、教練以及其他數據分析師之類的各種工作人員都在二樓,三樓往上就是TP正式隊員的區域了,不過這個我先不跟你說,我們今天就是去二樓找經理。”
彆墅加裝了電梯,紀揚跟著賀新年走進去,看著賀新年摁下數字2,眼睛卻久久落在數字3上麵。
賀新年繼續道:“我們經理姓曹,曹岩,聽說是野哥家裡公司派來的人,是個精英來著,不過他人很好,一般都是笑眯眯的,你也不用怕。”
正說著,“叮”地一聲,電梯很快便到了。
賀新年帶著紀揚走進去,途中,有好幾個工作人員路過他們身邊,都好奇地回望一眼。
有人打趣道:“新年,這是帶了個明星回來了?”
“就是啊,這弟弟長得這麼好看……嘖,等會介紹介紹啊!”
賀新年一律笑著回應:“哈哈,嗯……好的好的,到時候再說。”
隱隱約約的,紀揚聽到她們在自己身後議論:“哇,看到那弟弟脖子上戴的chocker了嗎,好酷啊……又甜又酷,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子戴這種,竟然這麼欲的嗎。”
這議論內容過於露骨,紀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同時,心跳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他竟然真的來到了TP。
賀新年將他帶進了會客室,讓他先坐著,自己則是推開了更裡麵戰隊經理室的門。
隔著道被拉開的門縫,紀揚有些局促地與門內的人對視了一眼。
是個很年輕的男人,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雖然相貌普通,但看起來就很有教養。
他朝著那個叫做曹岩的男人笑了一下,接著,門被關上了。
之前有賀新年帶著他還好,現在紀揚一個人身處這個環境,總歸是有些緊張的,他儘力忍住不去打量四周,卻依舊有些坐立難安。
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過來給他端茶,看他這模樣,笑著提議他可以去露台上吹吹風。
會客室就連接著二樓的彆墅露台。
紀揚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彈坐起來,說了句“謝謝”,待人走後,他站在原地躊躇了半晌,最終還是選擇向露台走去。
Temp的地理位置真的是選得很好。
站在露台上,紀揚竟然遠遠地看到了海岸線。春天的風夾雜著海水的鹹澀味道朝他拂麵而來,很奇妙的,一秒鐘就能撫平人的心緒。
在H市住了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海。
紀揚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在心裡祈求,他以後想要天天看海。
—
TP三樓訓練室。
剛剛打完一把訓練賽,始終忍著脾氣的徐煒終於到了爆發的點,抓著手裡的東西就往簡洋洋頭上捶。
“你剛剛打的什麼玩意,什、麼、玩、意!”
一個字敲一下,簡直敲出了節奏,“對麵的人數都沒摸清楚,你就敢什麼都不顧就往前衝?還敢叫支援,想要葫蘆娃救爺爺?你是突擊手又不是敢死隊!擱這給老子玩自爆呢!”
說完,又轉向梁成,“還有你!橙子!你又是怎麼回事,打得畏畏縮縮的,該上的時候不上,磨磨蹭蹭地看著就來氣!你乾脆跟簡洋洋合二為一好了,中和一下我看還有救!”
溫之禮看起來想說點什麼:“教練……”
立刻就被徐煒轉頭炮轟了:“你彆說話!”
徐煒:“一天天地把他們當崽子護著,乾啥啊,母愛偉大啊。我看你們就是這段時間玩瘋了心!春季賽結束了皮也鬆了是吧,天天不是這個請假就是那個請假。”
簡洋洋捂著頭奮力反駁:“一天到晚請假的是隊長!我那是負傷進院!”
徐煒眼睛一瞪:“要是你天天請假還能打成你們隊長這樣,我就不罵你!隨你請!”
簡洋洋立刻兩眼放光:“隨我請?真的?”
一聽簡洋洋撿的這個重點,徐煒被氣到七竅生煙,最後將炮火轉向景牧野:“景牧野,你聽到沒有!你看看你帶的隊伍,像個什麼樣子?你是隊長,得以身作則!”
為了不被怒火波及,景牧野早已經端上了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走到了離徐煒最遠的落地窗邊。
不過,此刻,即便他被徐煒罵著,景牧野也沒有心思回應了。
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景牧野看見樓下的露台處站了一個人。
那人正好朝他的方向側頭看海,露出了大半張弧線利落而又精致的臉。
海風不斷撩動他柔軟的黑發,底下的眉眼在陽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副由水墨勾勒出的畫,乾淨到了極致,也漂亮到了極致。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看向遠處的時候,露出了一點茫然而憂鬱的神色,像清晨林間的小鹿,濕漉漉的帶著霧氣。
眼睛一眨,濃密的睫毛像一把刷子刮在人心上,勾得人心癢難耐。
景牧野瞬間失了神。
他懷疑自己看到了幻覺。
可是再三用力地眨眼,那人卻還是好好地站在二樓露台上,連姿勢都沒變。
找了這麼久的人忽然自己出現在Temp的基地裡……
景牧野的心跳得飛快,再看了幾眼之後,他強摁下眼中的濃重情緒,轉頭,看向還在罵人的徐煒,冷聲道:“今天基地裡來人了?”
說著,景牧野便幾個大步將手裡的水杯放在桌上,一邊理了理自己身上從沒好好穿過的隊服,“樓下的是誰?”
“來人?誰?”
乍然被問,徐煒也有些懵,“今天有誰來了嗎?”
過了兩秒,他想起今天請假了的賀新年,一拍腦袋:“對了,我給忘了,新年好像是向戰隊推薦了一名選手,說今天要帶過來看看。”
說完,徐煒放下手裡用來敲彆人頭的“武器”,“怎麼,人是到了嗎?那我得下去看看。”
“等等。”
確定身上的衣服都整理好了,景牧野最後躬身朝著一台黑屏的電腦照了照臉,問身邊的溫之禮,“我臉上沒什麼東西吧?”
溫之禮也很茫然:“沒啊,很乾淨……你怎麼了?”
“那就行。”
景牧野最後摸了一把自己的寸頭,站起身來,幾個快步走到徐煒前頭,“我跟你一起下去。”
說完,甚至不等徐煒反應,就兀自走出了訓練室。
他身後,一隊剩下的幾人麵麵相覷。
簡洋洋遲疑幾秒,小聲道:“我怎麼感覺隊長忽然像孔雀開屏?”
—
戰隊經理室。
曹岩看完賀新年遞來的簡曆,一向笑眯眯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賀新年,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曹岩將資料往桌上一甩,發出“啪”的一聲,“你有沒有腦子!把這種人也往我們TP帶!”
賀新年有點慌,但還算得上鎮靜,他說:“曹經理,你聽我解釋,以前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外麵流傳的那樣,揚哥……紀揚他從來沒有賣過隊友,也沒有開過掛,他很強的,真的,你相信我曹經理……”
“他再強名聲也臭了!”
難得的,曹岩的語氣都變得凶起來:“你到外麵去跟彆人解釋,說他沒開掛,說他沒賣隊友,你覺得有人信嗎?之前你們隊長在不知道他身份時招攬了他,你知道現在你們隊長還被人在論壇掛著罵嗎?”
“我……我……”
曹岩站起來,指著樓下說:“你現在去下麵問問,看有沒有哪個青訓生願意和他做隊友,還有哪個人不怕被他賣,你把他叫來我們這,是誠心為難我嗎?”
“不是,曹經理……我現在可以把他叫進來,以前的事都可以說清楚,他不會乾那種賣隊友的事,我隻是覺得,覺得他很強,TP需要他……”
曹岩摁緊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轉入這行跑來跟著小景少爺混,圖的就是這份工作清閒不累人、隊員聽話不作妖。但眼下,乾這行2年,他第一次有種被人氣到了的感覺。
“你現在叫他進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