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才畢業五六年,但現在的毛老師並不年輕了。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資深教師,她當年早已過了退休年齡,卻仍堅持站在講台上沒下去。直到紀揚這一屆畢業,她的身體已完全跟不上教學的消耗,心有餘而力不足之下,才無奈選擇退休養老。
在電話裡,她一改過去那冷硬、強勢、刻板且不近人情的作風,語氣十分親和道:“真是你啊。前幾年我還去你家找過你,結果聽說你們是搬家了?最近過得怎麼樣?還好嗎?”
紀揚垂下眼睫。
毛文華的溫和與關心令他有一瞬間的走神,他回答道:“挺好的。”
毛文華歎息了一聲:“唉。在電話裡也說不清楚,你晚上跟磊子他們一起過來吃個飯,啊。”
紀揚眉毛皺起來,他今日出門的計劃裡不曾有過這一項,剛要拒絕:“毛老師我——”
毛文華立刻在電話裡道:“你可千萬彆找借口拒絕老師啊。現在老師年紀大了,見到你們也不容易,難得有機會聯係上你,你就過來一起吃個飯,不耽誤事。”
“……”
紀揚啞口無言。
當天傍晚,陪胡永興驗收完所有的機器,係統網絡各方麵都校驗無誤後,紀揚上了周磊那輛大奔。
在車上,周磊聽著網絡神曲抖著腿,滿臉都是得意的炫耀之色:“唉,我說我不用開這麼好的車吧,我爸非得給我買,說是開出去有麵子。”
一路上,紀揚光聽周磊顯擺他如今的生意了。
說是生意,其實也就是他爸手指頭縫裡給他漏了點訂單。
他爸是個暴發戶,他也不愛讀書,能讀完初中已經是耐著性子,九年義務教育一完,他就找了個職業中專學了幾年計算機,剛出來就接手了他爸的電腦城。
紀揚聽他說起房子、車子,又聊到女人、相親,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學著他爸的做派,大背頭黑西裝,乍一看像三十來歲的油膩老男人。
紀揚全程都沒怎麼說話,頂多在被周磊問得不耐煩時才應付兩句。
周磊覷著他的神色,估摸自己這老同學畢業後過得挺慘,暗地裡輕嗤一聲,麵上倒是裝得熱情得很。
等到了地方,紀揚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他原本以為今晚隻是幾人範圍內的小聚,進了包廂才知道,一二十號人,坐滿了一張巨大的圓桌。
見他們進來,立刻有人迎上來,勾搭上周磊的背,笑嘻嘻地說:“哎,周老板,你今天來得最晚,等會可得罰酒啊。”
周磊不上他的當,笑罵了一句,說自己是忙生意去了,路上又堵車才來晚了。說著,他一把拽過紀揚,眉毛高高揚起:“哎,你們看我把誰帶來了,還有人記得他是誰嗎?”
紀揚在原地猛然被拽,露出厭惡表情,條件反射就要推人。這時包廂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年輕女孩扶著位年老女性走進來。
紀揚收了力道,將自己的手腕從周磊的掌心掙出,安靜地看著她。
在場的學生們也收了那副嬉鬨的表情,乖巧地站起來,紛紛喚她:“毛老師。”
毛文華,他的初中班主任、語文老師。
一個年約六十、已滿頭銀絲、飽經風霜的女人。
紀揚動了動唇,發現自己沒能發出聲音。
“大家都到了。”
毛文華笑眯眯的,一道道溝壑盤亙在臉上,依稀可見當年的威嚴。她掃視現場一圈,目光落定在一旁的少年身上:“紀揚,你來了。”
“紀揚?”
“他是紀揚?”
“這是誰啊?毛老師親戚?”
“不知道啊……”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往日班級裡的隱形人此刻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紀揚抿緊了唇。
片刻後,他往前走了幾步,朝毛文華道:“老師好。”
“你這孩子,以前我就覺得你長得漂亮,現在長大了,張開了,真是個大帥哥了。”
毛文華笑著握住紀揚的手,招呼他挨著自己坐。
周磊適時插進來湊趣,說毛老師看見紀揚就忘了自己,又衝眾人道:“你們還認得出來不,紀揚,以前我們班裡總坐最後一排,垃圾桶旁邊的那個。”
有人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交頭接耳的聲音更大了。
“紀揚啊?以前那個……”
“是他吧,看不出來啊,長得這麼帥。”
“他以前不是……”
質疑、好奇、驚豔的目光隱晦地在紀揚身上掃過,紀揚本人卻沒什麼情緒波動,隨著毛老師坐下後,安靜得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毛文華親切問他:“紀揚,你現在是在本地上大學?”
“本地嗎?什麼學校的?”
立刻有人接話。
“海大?外國語?不對啊,你長得這麼帥,怎麼好像沒聽說過。”
“本地好呀,大家都是在本地上大學才常聚在一起,你有空也一起來玩啊。”
紀揚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