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撞進視野裡,過往的片段隨之在他腦海中浮現。不過幾年而已,這些人就已經換了另外一副樣貌。
他輕扯唇角:“沒有,我沒讀書了。”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還是周磊笑著打圓場:“沒讀書怎麼了,老子我不也沒讀書。紀揚現在搞電腦維修的,你們大學裡要是有哪個同學電腦出問題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介紹給紀揚啊。”
氣氛重新熱鬨起來,大家又開始紛紛打趣周磊。
倒是毛文華,私下裡歎了口氣,對紀揚說:“唉,以前說了你也不聽,現在沒讀書了,在搞電腦維修?現在家裡情況怎麼樣,你奶奶還好嗎?”
紀揚抬頭看了一眼毛文華,沉默一秒後說道:“謝謝毛老師關心,挺好的。”
毛文華看他這樣子與過去一點沒變,眉間的溝壑變得更深了。
或許是因為紀揚是她帶的最後一屆,她對紀揚的印象格外深。
——大都市裡並不常見的留守兒童,家裡貧困到揭不開鍋,一下大雨家裡就要漏水。
這小孩兒明明有著極高的讀書天分,天天翹課成績也能混到中上遊,但就是性格倔強極不聽話。她家訪許多次,成天規勸紀揚好好讀書,可他總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就又跑出去兼職。
毛文華在網吧抓過他,在醫院抓過他,在路邊的小吃店裡抓過他。還有一次,小孩兒在巷子裡被搶錢的混混打到爬不起來,還是她發現衝過去把混混趕走的。
那時候她是南街一中初中部出了名的母夜叉,對學生素來是鐵血手腕,訓人罰人都很有一套。唯有紀揚,不管她如何打罵、如何處罰,氣急上頭甩他巴掌,都沒能讓他聽過一次話、低過一次頭。
到最後她實在對他失望,便再也沒有管過他。任由他成為了這個班級的透明人,眼風都不曾掃到他身上。
毛文華沒想到的是,幾年過去,她走下講台之後回望自己的教學生涯,最忘不掉的學生,還是他。
那天她在教室當眾甩他巴掌,小孩被打得側過頭去,臉上有清晰的五指印浮現,可他愣是忍住了疼,一聲都不吭。
她沉聲叫他抬頭,問他知錯了沒有。
小孩抬起頭,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望著她。
那個表情,毛文華一輩子也忘不了。
—
景牧野回到TP基地的時候是晚上八點。
因為是從商業晚宴溜出來的緣故,他身上穿的是一身剪裁極佳的高定西裝,從領帶到袖扣,身上的每一處無不被細致裝點過。
簡洋洋看見他的時候眼睛都在放光:“隊長,我現在相信你是家財萬貫的大少爺了。”
景牧野不以為意,靠在訓練室門口鬆了鬆領帶,眼神掃過室內一圈,問:“紀揚呢?”
本來原定是明天回來,但他實在耐不住晚宴無聊,又惦記著人,便直接開了他哥景牧原的賓利跑了。
溫之禮好笑地看著他,景牧野穿成這樣跑回來,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是想撩人。
他嘴角浮起一個笑:“請假去老南街了,好像是他以前的網吧老板找他有事,還沒回呢。”
景牧野手裡拿著車鑰匙,二話沒說轉身走了。
他先是回到樓上拿了手機,打紀揚的電話發現他關機了,便從賀新年那裡問到了網吧地址,花了近2個小時的時間導航開過去。
沒成想再次撲了個空。
網吧門關著,裡麵也是漆黑一片,顯然並沒有恢複營業。他壓下心頭見不到人的煩躁,耐著性子又找賀新年問到了胡永興的電話。
胡永興在電話裡唉聲歎氣,說紀揚去參加同學聚會了。
他當時察覺到紀揚並不願去,便怪自己當時不該多嘴一問。
景牧野又問他知不知道紀揚在哪裡吃飯,胡永興說不清楚。
線索就此中斷。
景牧野站在路邊擰著眉,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在路燈的陰影投射下顯得更加冷硬。
怕紀揚此刻已經回了基地,他給紀揚發了個微信:“開機了就給我回個電話。”
退出聊天界麵時,他卻眼尖瞧到一個被他屏蔽的群聊滑過兩個字——
【紀揚?】
群聊的名稱是南街一中百年校慶交流群,是他之前參加高中校慶時被拉進去的。
景牧野點進去,一個昵稱叫“太陽花”的女孩子在群裡發了一個視頻,並問道:【有人認識他嗎?長得這麼好看,也是我們南一的,叫紀揚,以前竟然沒印象。】
【紀揚?】
【確實挺好看的,這是什麼聚會?有聯係方式嗎?】
【這長相看起來年紀很小啊,剛上大學吧?哪個學校的?】
景牧野點開視頻。
視頻裡是一個圓桌的大包廂,被拍攝的主角坐在角落裡,他眼眸低垂,臉頰微醺,手上還端著杯隻剩小半的白酒,看起來乖巧又漂亮。
他身邊,一個梳著油膩大背頭的男人冷不丁地勾住他肩膀,大著舌頭說道:“我……我們紀揚老弟偷一件校服怎麼了,一件校服值多少錢啊,再、再說了,那校服被姓景的丟在看台上,紀揚那叫撿,不叫偷。”
說著,男人緊挨著他,衝他舉起酒杯,以一個親昵的姿態醉醺醺道:“來,紀揚老弟,我們再走一個。”
景牧野盯著男人放在紀揚肩膀上的手,眼睛裡冒出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