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樓(二十九)(1 / 2)

林黛玉揮彆父親,淚灑鹽運船塢。

她站在窗口,對著渡口的父親遠遠眺望,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回頭坐下來,隻是那眼淚卻宛如水龍頭似的,怎麼都停不下來。

奶娘王嬤嬤心疼壞了,端著紅棗茶就勸道:“好姑娘,莫要再哭了,你身子骨弱,如今又是在船上,若是病了,尋醫問藥都艱難,老爺送你入京,也是為了多幾個人疼你,若知道你這般流淚,怕是要心疼壞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林黛玉反倒哭的更厲害了。

她抻著帕子捂著臉:“我也知道父親送我入京是為我好,隻是一想到這一去千裡之遙,與父親兩地相隔不知歸期,我便……”話音未落,已然泣不成聲。

王嬤嬤笨嘴拙舌,也不知該如何勸。

當初太太之所以選她做奶嬤嬤,也正是因為她性子老實,不會掐尖要強,再加上她親生的已經沒了,一心一意的對著姑娘,若太太一直在,她這個性子是最好,不會把姑娘教偏了,可誰能想到,太太是個短命的,就這麼去了,這樣王嬤嬤的性子就不大行了。

“姑娘怕什麼?左右老爺就在揚州待著,又不會到旁處去,你若是想老爺了,直接一封書信寄回來,這鹽運的船年年來回個四五趟,姑娘想回來還不簡單?”捧著燕窩進門的大丫鬟紅袖一進門就瞪了眼王嬤嬤,然後語氣輕快的勸道。

林黛玉歎了口氣:“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你是老爺唯一的姑娘,老爺疼愛還來不及,常言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姑娘就是太懂事了。”紅袖輕輕的將燕窩放到林黛玉麵前的桌子上:“臨出門前蘇姨娘特意讓人給收拾了兩斤燕窩,說讓姑娘儘管吃,日後月月有新燕窩送過去。”

說著,她伸手輕輕的為林黛玉捏著肩膀:“其實姨娘也舍不得姑娘,隻是姨娘知道自己身份,怕礙了姑娘名聲,這才忍痛送姑娘上京,她讓姑娘且等等,先住個一段時間,她一定想辦法讓老爺把姑娘接回去,姨娘說了,鬆哥兒還等著姑娘啟蒙呢。”

紅袖是蘇寶珠的人,所以話裡話外說著蘇寶珠的好話。

“姨娘有心了,隻是我怕父親不同意。”

“這些姑娘不必管,總歸是蘇姨娘的事,姑娘呀隻管養好了身子,就當去親戚家做客就是了,再說姑娘自出生起也不曾見過外祖母,如今過去就當替太太儘孝了。”說著,紅袖端起燕窩,溫言輕哄著讓林黛玉用了下去。

溫暖的燕窩下了肚,林黛玉的悲傷也消散了些。

船塢搖搖晃晃,王嬤嬤抱著林黛玉哄著她睡覺,待睡熟了才和紅袖說道:“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那蘇姨娘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般在姑娘麵前說好話。”

“我牙尖嘴利怎麼了?要不是我姑娘如今還哭著呢,也就是姨娘想的周到,不然就你和雪雁兩個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性子,姑娘到那還不得被欺負死?”紅袖眼睛一瞪,叉著腰一步都不讓。

“那是姑娘的外祖家,怎麼會欺負姑娘?”王嬤嬤氣的胸口不停起伏,說起話來卻仿佛舌頭打了結。

紅袖雙臂環胸,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人家那樣的府邸,光家裡的下人都數百人,光主子們對姑娘好有什麼用?但凡下頭的不上心,使一點子絆子都夠姑娘喝一壺的了,難不成日日去告狀?就你們兩個悶嘴葫蘆,說不得最後還得姑娘來為你們出頭。”

說著,她肩膀猛地撞了一下王嬤嬤:“起開,彆以為自己奶了姑娘就拿自己當主子看了,我告訴你,在我這沒這個理兒,你好好的伺候姑娘日後我還尊稱你一聲王媽媽,要是讓我知道你在背後攛掇姑娘一些有的沒的,你看我敢不敢拿捏你。”

王嬤嬤氣的眼睛都紅了,可她也是真的不會說話,坐在床邊對著林黛玉就抹起了眼淚。

而紅袖則是出了房門,去隔壁的屋子裡坐著。

船塢並不隔音,隔壁的話雪雁老早就聽見了,她連忙上來給紅袖倒茶:“姐姐彆氣了,快喝口水吧。”

“你這丫頭倒是個好的。”

紅袖接過茶碗,上下打量了一番雪雁,才十歲的小丫頭,滿身稚氣,眼神雖然忐忑,卻還是敢直視她,顯然不像王嬤嬤那樣是真的沒用,還可以教。

“再過些時日就到京城了,王嬤嬤那個老貨心思淺,以為世上各個都是好人,咱們倆日日陪著姑娘,仔細緊著神兒,彆讓王嬤嬤把姑娘教壞了。”紅袖提點一句。

雪雁立刻心領神會:“紅袖姐姐千萬提點著我。”

紅袖滿意的勾了勾唇:“隻要你聽話就行,咱們是去做客的,又不是惡客,隻要不讓姑娘受欺負就行,不必太過掐尖要強。”

雪雁也是聰明,知道王嬤嬤靠不住,紅袖強勢,立刻改換牆頭,投靠了紅袖。

林黛玉一覺醒來,舒服許多,再看窗外,隻看見碧波微浪,輕舟搖曳,遠遠望去,岸邊漁村成了微小的縮影,她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心中煩悶也消散許多。

紅袖又端來了午膳,這一次林黛玉配合很多,很快就用完了。

到了下午,林黛玉看了會兒書,紅袖就進來了,小聲說道:“姑娘,船家的劉媽媽求見姑娘。”

“可是有什麼事?”林黛玉放下書。

“說是受人之托照顧姑娘,特意來磕個頭。”

林黛玉點點頭:“那就讓她進來吧。”

紅袖立刻出去了,片刻後,帶回來一個穿著兔皮襖子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一見林黛玉就跪下來磕頭。

林黛玉連忙起身去扶,又讓雪雁端凳子。

等都坐下來後,那婦人才開口說道:“是寧國府的蓉大奶奶得知姑娘在這艘船上,特意提前托人給當家的說了,讓我們多多照顧姑娘。”紅袖端來茶,婦人連忙雙手去接:“我這尋思著姑娘如今來了,無論如何也該來磕個頭才是。”

“寧國府的蓉大奶奶?”

林黛玉有些疑惑,她隻知道自己的外祖母是榮國府的,卻不知這個寧國府是……

婦人連忙給解釋:“這寧國府與榮國府還是一個祖上的子孫,同根同脈,都姓賈,按輩分來說,這蓉大奶奶還比姑娘晚了一輩。”

“竟是這樣的原因。”這複雜的關係林黛玉也很是驚訝,同時又有些暖心,沒想到這些親眷對她的到來如此歡迎。

“正是如此,不瞞姑娘說,我娘家的弟弟如今正跟了小蓉大爺的船,揚州的胭脂水粉極好,年年都要來個幾回,若姑娘日後想要傳遞個書信之類的,若不嫌棄,倒是可以托付。”

這下子林黛玉是真的激動了。

榮國府雖有信使,卻不獨走揚州,她也不願為了一封信總去麻煩人,如今有一個直達揚州的,就最好不過了。

“那感情好,我在這裡先替咱們姑娘謝謝媽媽好意了。”

紅袖立刻上來給婦人行禮,婦人哪裡敢受,立刻站起來避讓,嘴裡不停說著:“不敢當不敢當。”

待婦人告辭後,紅袖立刻高興的說道:“這下好了,日後姑娘哪怕月月寫信也不怕老爺看不到了。”

“一年寫個一兩回便是了,哪裡老能勞煩人家。”

“姑娘這話說的不對,咱們到時候給足了銀錢,左右是賺錢,帶封信的功夫也算不得什麼,說不得人家巴不得咱們日日送信呢。”

林黛玉聞言,忍不住抿嘴輕笑。

原本漂浮動蕩不安的心,如今也終於稍稍安定了下來。

林黛玉這邊安定下來了,林府裡麵氣氛卻很奇怪,自從林黛玉上了船後,蘇寶珠就再不給林如海一個好臉色,隻顧著帶著兒子關起院門來過日子。

林如海隻以為自己想把兒子送到榮國府的念頭讓蘇寶珠冷了心,他又不好解釋說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兒子,畢竟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隻有孩子在自己身邊,才是最大的保護。

蘇寶珠上吊的事還是刺激到了林如海,縱使不露麵,家裡最好的東西依舊供應到了榴院,反倒是林如海那邊,因為守孝過的很是清苦。

不過,林如海過的好不好,蘇寶珠並不在乎,她如今更在乎範婉的生死。

然而範婉這個當事人卻一定都不著急,還老神在在的在家裡做她的當家奶奶,晨起練武,白日看賬,晚上讀書,時間安排的緊緊湊湊,每天的日子過得單調又規律。

蘇寶珠日日關注,日日抓狂。

隻恨不得衝到京城來當麵問一問範婉到底是怎麼想的,現在可不是法治時代,帝王擁有著絕對的權柄,要她的命也就一句話的事啊。

但事實上,範婉還真就不著急。

為什麼?

因為她覺得皇帝雖然想殺她,但也沒有到立刻就要殺了她的地步。

當初她暴露小玉佩的舉動雖然衝動,但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至少範婉就敏銳的拿捏出了皇帝對廢太子一脈的態度。

按照範婉原本的設想,老皇帝發現玉佩會有兩個反應,一是立即點破,然後公開身份,給個爵位補償打發,她畢竟已經成了親,丈夫還是個不爭氣的,他就算施恩,也不會損失太大,一是不動聲色,暗中卻派殺手過來結果了她,趁著她的身份還沒暴露之前,悄無聲息的讓她死。

可偏偏,老皇帝兩個都沒選,而是選擇讓四皇子調查她。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老皇帝壓根就不想讓她死,或者說,暫時不想讓她死。

她如今就好似一個鮮香肥美的魚餌,而執杆人則是皇帝,隻有釣出幾隻廢太子餘黨中的大魚,她這個魚餌才會失去作用,才可以去死,可如今……與她接觸的唯一一個廢太子的人,卻是已經進了家門將近一年的塗夫子。

塗夫子謹慎小心,一年隻與她見了兩回,輕易不被人抓住把柄。

可也正因為塗夫子謹慎小心,範婉才覺得,府中廢太子的人可能並不止塗夫子一人,或者說,不僅僅有廢太子的人。

於是利用職務之便,範婉開始徹查府裡這一年來進的人。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嚇一跳。

賈蓉的院裡被圍的像鐵桶似的,賈珍院裡卻是成了篩子,尤其是前兩日,賈珍剛從外頭搶了一對母女回來,這讓範婉一下子想起了書中賈珍被定罪流放中的兩大罪其中之一,就有□□母女不成,至其一家三口皆亡的大罪。

這一家三口是良民,不是丫鬟奴仆,隨意打殺良民是大罪,便是皇子也是不敢的,可賈珍偏偏做了,如今賈家權勢尚在,求告無門,真相被掩埋,可一旦未來帝皇清算,便會數罪加身,翻身不能。

賈蓉如今已經被她掰正了往正道走了,所以她絕不容許賈珍這個當老子的給兒子當絆腳石。

想到這裡,範婉重重地將茶碗往桌上一放。

“瑞珠,去找前頭來升大管家,就說調幾個小廝過來,本奶奶有大用。”

瑞珠心裡一凜,立刻低頭:“是,奶奶。”

說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前頭來升一聽說大奶奶身邊的瑞珠來了,立刻起身去迎接,結果卻被告知,說大奶奶要十來個小廝有大用,來升雖然奇怪,卻還是爽快的應了,當即點了十多個小廝跟著後頭去了。

等瑞珠帶著人走了,來升回了屋子,是越想越覺得奇怪,心裡慌得厲害。

一盞茶沒喝兩口,當即熬不住了,立刻喊來自家老婆子,讓她到後院瞧瞧去,這大奶奶要小廝做什麼去了。

來升家的這一來一回,早已失了先機。

等到了大奶奶院裡時,那對可憐的母女已經被範婉救了出來,如今就安置在耳房裡,因為抵死不從的緣故,兩個人都受了不少折磨,尤其那個當娘的,半邊臉都青了。

“你們彆怕,隻要進了我的院子,就再沒人敢對你們怎麼樣了。”

範婉親自去安撫母女倆。

母女倆頓時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兒的跪在床榻上給範婉磕頭:“奶奶是好人,謝謝奶奶,奶奶真是個大好人,我們母女倆這輩子都記得奶奶的恩德。”

小女孩緊緊貼著母親身後,也不停的磕頭。

範婉看著她,忍不住歎了口氣,伸手揉揉女孩的腦袋:“可憐見的。”瞧著也就十一二歲,在未來還是小學生呢,賈珍那個老畜生也下得去手。

正說著話呢,外頭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母女倆頓時瑟縮了一下。

“彆怕,好好照顧你娘。”範婉歎了口氣,安撫一聲後就起身出了二房。

到了院子裡就看見來升家的在吵鬨。

與她一起來的,居然還有尤氏。

尤氏一見範婉出來了,立刻拿出婆婆譜來:“蓉兒媳婦,我聽說你帶人到老爺院裡帶了兩個人回來,如今那兩個人呢?”

“我何時到老爺院裡搶人了?太太這話倒是可笑。”

範婉可不怕尤氏,尤氏這個女人就是個應聲蟲,空有個太太身份,卻指使不動家裡的婆子們,隻能靠巴結賈珍過著緊緊巴巴的日子,真是沒用極了。

“你聲勢那麼大,帶著十多個小廝過去了,此時卻不承認,你也不怕老爺回來生氣?”尤氏沒想到範婉居然死不承認。

“生氣?該是老爺院裡的,如今可都在院裡好好呆著呢,來嫂子你是管家裡名冊的,你且說說,老爺院裡少了誰?”範婉走到桌邊坐下,旁邊丫鬟立即有眼色的上茶,範婉端起茶杯翹起二郎腿就喝了一口:“今兒個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可彆怪我這當家奶奶不客氣。”

來升家的頓時一臉為難:“這……”

她偷偷的去看尤氏臉色,卻見尤氏看都不看自己,頓時低了頭:“沒,沒少人。”

“那不就是了,太太不分青紅皂白的過來和我要人,反倒讓我覺得難辦了,我這一個蘿卜一個坑,人數都是固定的,各司其職,誰也不妨礙誰,我跑到老爺院裡要人是何道理?”

尤氏臉色難看極了,衝到範婉跟前,咬牙切齒的問道:“我說的是那對母女。”

“母女?”

範婉冷笑一聲,重重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猛地站起來:“你隻知道和我要母女,那你可知道那對母女可是良民,皇子都不敢強搶良家女子,老爺又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竟然比龍子鳳孫膽子還大,你這個當老婆的,也是沒用的,不知規勸就算了,還跟著後麵助紂為虐,老爺點火你跟著扇風,人都說娶妻不賢毀三代,你這是自己沒兒子就可勁兒的胡作是吧,我告訴你,我家大爺如今好容易進了國子監,彆說是老爺了,就是隔府的兩位爺爺敢擋了我家大爺的前程,我都敢帶著小廝衝上門去。”

她一點臉麵都不給這個便宜婆婆,直接叱道:“我今日就把話撂這兒,那母女我是護定了,若老爺覺得我這兒媳婦做的不好,乾脆一紙休書把我休了。”

說著,她掩著麵痛哭:“沒了天理了,沒了王法了,這膽子比天還大,與其最後被問罪,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好好的上進兒子的前程也不要了,大爺啊,與其被親老子連累,不如你也去道觀出家算了,好歹還能跟在祖父身邊當個孝子賢孫,好歹博個美名啊。”

東府這一鬨,西府那邊很快得了消息。

等賈珍回了家的時候,就聽說範婉帶著那一對母女,拉著尤氏去了西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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