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看著範婉那雙眼睛,卻看見裡麵滿是擔憂。
他不由心下一動:“夫人可還有什麼話要奴婢帶給陛下?”
範婉沉思片刻,才仿佛下了重大決定的說道:“倒也沒旁的話,隻希望伴伴能好好照顧陛下身體,隻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便好了。”
往往最樸素的願望最打動人心。
周恒將這兩句話深深的記在心底,然後將範婉那封信塞到裡衣胸口上的口袋裡:“既然夫人執意不肯回京,奴婢也隻能獨自而歸了,隻是……還有一件事……”
“伴伴但說無妨。”
“康王前些時候歿了,太上皇下旨停靈萬榮殿東配殿,待陵寢修繕完畢後再行發喪,小殿下如今年歲小,再加上太上皇尚在,宮內勢力不宜大動,若此時將小殿下接回宮中,恐遭毒手,陛下的意思是暫且先將小殿下放在夫人這邊撫養,待日後時機成熟了,再迎殿下回宮。”
範婉聞言擰了擰眉,嘴角抿直,麵色不悅:“當初陛下要我撫養壽兒時,我便說了,壽兒給了我,便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我自然會好好養,隻是回宮之事就算了吧。”
“夫人……”
“不必再說了。”提及壽兒,範婉直接生氣了。
周恒隻覺得嘴裡發苦,卻還是得勸道:“他乃是康王獨子,身份尊貴,日後便不是王爺,也是郡王之尊……”
“那便等他長大了再說,如今他還小,在我身邊至少還有個疼愛的人,若陛下將他接回宮中,又能看護他幾時?”仿佛被觸碰逆鱗,範婉的眼圈直接紅了:“日後陛下也會有自己的皇子,壽兒在我這裡便是獨得寵愛,進了宮,若他和皇子起了爭端,陛下又會幫誰?我這輩子是再不嫁人了,他沒了爹娘,我也不會有孩子,如此,我們兩個苦命人相依為命豈不更好?”
範婉越說越傷心,最後乾脆背過身去默默垂淚。
周恒歎了口氣。
“罷罷罷,此時便交由陛下定奪吧。”
這話一出,這段談話也算是結束了。
大門打開,一直站在院子裡的蘇寶珠衝了進來,一把抱住還在哭泣的範婉,目光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周恒,好似他是那欺負人的惡人。
而周恒則是與林如海抱了抱拳,苦笑一聲,便一言不發的大步離去。
想他周恒,素日在宮中嘴皮子多溜,今日與這秦氏說話,卻每每被壓製,以至於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不過……他摸摸胸口的信,對陛下,他也算是有了交代了。
周恒一走,範婉臉上的淚也沒了。
蘇寶珠趕緊的端了杯紅豆奶茶:“婉姐,喝點紅豆奶茶,咱們回回血,戰鬥辛苦了辛苦了。”
範婉一臉複雜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接過奶茶喝了口。
蘇寶珠殷勤的給她捏肩膀:“加點兒屬性值,等待下一波戰鬥。”
“你當我在這兒玩遊戲呢?”
蘇寶珠頓時一縮脖子:“可不就是玩遊戲呢?角色扮演類策略遊戲,婉姐你好好玩,爭取打出完美結局。”
範婉好氣又好笑:“你啊你,有功夫不知道讓林如海教你讀讀書,他那一肚子壞水兒,你哪怕學個一成,也夠用了。”
就林如海今天這一波操作,不是傻白甜,絕對是官場老油條。
蘇寶珠被範婉點了腦門子,連忙捂住,委屈的嘟囔:“我這不是沒這根弦嘛。”
好在範婉也沒指望過她。
抬手揉揉蘇寶珠的腦門子,舒了口氣:“如此,壽兒應該是不用回京了。”
“那就好。”蘇寶珠也舒了口氣,畢竟壽兒可是最後的籌碼。
對於和周恒的聊天,她確實沒瞞著蘇寶珠,林如海那一番教育直接被蘇寶珠拋諸腦後,皇家秘幸直接被她當八卦聽了,最後還忍不住的鼓掌叫好:“這波操作六啊,皇帝豈不是會以為你心底對他也是有感情的,隻是礙於身份不能相守?”
範婉抿了抿嘴:“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是是而非的感情往往最動人。
她下了魚餌,隻看皇帝上不上鉤了。
周恒歸心似箭,得了範婉的答複,第二天就上了船,臨上船前,恰好碰到下船的賈璉,他眯了眯眼睛,問來送行的林如海:“那是賈家的人吧。”
林如海點頭:“是,亡妻娘家侄子。”
“是為了賢德妃娘娘省親的事來的?”
說起這個,林如海難得有些羞赧:“是。”
“林大人,聽我一句勸,這後宮之事,水深的很,您如今在揚州,遠離事端,還是莫要隨意插手的好。”周恒有心幫著皇帝拉攏林如海,再加上範婉如今正由林如海妻子照顧著,他也賣個臉麵,提個醒。
林如海心裡一凜,臉色微微一變:“多寫大人提點。”
周恒見他明白了,這才抿嘴笑了笑,抬腳就上了船。
林如海站在碼頭,目送鹽運大船緩緩離去,才回頭,臉色一沉,吩咐身邊的小廝:“你去,把璉二給我請回來。”
“是,老爺。”
小廝忙不迭的往剛剛賈璉進的樓裡跑去。
林如海背著手,麵色微沉的回了家,對於賈家借銀子的事,短短的一路已經有了主張。
他雖愛重賈敏,也疼愛黛玉,可他到底顧慮更多,如今他嬌妻嫡子,總要為他們做些打算才是。
周恒一路北上,往京城而去。
卻在途徑山東土橋渡口修整時,碰上了南下的賈蓉。
賈蓉與水淵曾經好友相稱,對周恒自然不陌生,見到他哪有不上門打招呼的道理,趕緊的趁著停泊補給的空蕩來拜見。
周恒一見賈蓉,倒是先拜了拜:“小的拜見將軍了。”
賈蓉襲爵成了四品鷹烈將軍,倒是比他六品千戶更尊貴些,隻不過前頭那個將軍是個沒實權的,平日裡還不如千戶得用。
“大人快快起來,本是我上門來拜訪,如今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賈蓉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如今當家做主,更是多了一分氣度。
“將軍怎麼會在這裡?”周恒對賈蓉說話的語氣倒是十分和煦,畢竟不久前,他才去揚州見了這位的‘亡妻’,見他一無所知的模樣,覺得有些可憐,下意識的就多了幾分憐憫。
賈蓉憨憨的,絲毫沒有察覺到周恒態度的變化,甚至覺得周恒真不愧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瞧這氣度就是不同,絲毫沒有瞧不上他的意思。
“陛下隆恩,賞了我守禦所千戶的恩典,如今正乘船去任上赴任。”
這麼一聽,周恒頓時更覺得他可憐了。
作為陛下的心腹,他最知道皇帝的真實想法,賈蓉這個……皇帝是真沒安好心。
“你如今去浙江,家中……”
“家中有我那族弟代管著。”
說著,賈蓉有些憨厚的笑了笑:“我還去求了兩位王爺,在我離京的這段時間,對寧國府多看顧些。”
有了東安王與北靜王兩個人威懾,那些宵小也不敢打寧國府的主意。
再說,寧國府裡也沒什麼好東西了,但凡名貴些的,他都放到了隱秘的私庫裡,那裡除了他和祖父賈敬,便是父親賈珍都不知曉的地兒。
周恒這才點點頭:“那就好,如此,小的便恭祝將軍前程似錦,官場順途了。”
“承蒙吉言。”
賈蓉如今最愛聽這樣的話,拿了旁邊的木匣子就往周恒手裡塞:“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大人拿著玩吧,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說著,不等周恒反應便直接離開了。
周恒打開木匣子,卻見裡麵躺著一對水色極好的碧玉核桃,看著就價值不菲,不過也確實是玩器就是了。
賈蓉心滿意足的回了自己的船。
進了船艙卻見裡麵氣氛不對勁。
他愣了愣,看向門口守門的蓮蕊:“裡頭是怎麼回事?”
怎麼隱隱約約的還聽到了哭聲。
“剛剛大姑娘救了個人。”
蓮蕊抿嘴,臉色有些沉:“路過花船上的,那姑娘烈性,和船娘子鬨得直接投了湖,大姑娘看不過眼,讓船家撈上來了,剛剛船上的大夫來看了,這會兒怕是醒來了。”
花船上的……
賈蓉以前喜愛粉頭娘子,可自從接受了親娘愛的教育後,對這些女人就敬謝不敏了。
所以此刻他眉頭一皺:“既然醒了就讓她趕緊下船吧。”
“不能下船。”
門‘吱嘎’一聲從裡頭打開,之間賈惜春眉心微蹙,滿頭怒火的看著賈蓉:“我不去浙江了,我打算轉道下揚州。”
賈蓉愣住:“為何?”
隨即想到了林黛玉:“你是要去看林姑娘?”
“是也不是。”
賈惜春側過身,露出裡麵小榻上身上滿是鞭傷的女子:“你知道她是誰麼?”
“誰?”
賈蓉狐疑看著賈惜春,似乎疑惑為什麼她認識劃船娘子。
賈惜春忍著怒氣:“是姑母的乳娘,賈嬤嬤的女兒銀心。”她捏緊了拳頭,一拳砸在門框上:“那你又知道,是誰將她賣到花船上的麼?”
賈蓉這下沒說話了,他知道,賈惜春不是問他。
“是西府的好二太太王夫人。”
她嗤笑一聲:“恐怕連老太太都不知曉,當年姑母出嫁的時候,那乳娘就成了二太太的人,這些年,這賈嬤嬤一直暗中給姑母使絆子,姑母這麼多年沒有孕信就有她的緣故。”
“我要將銀心送給林姑父去,讓他知道西府的二太太是怎樣的黑心腸。”
“她害死了侄媳婦,這個仇,我可還記著呢。”
賈惜春咬牙切齒,眼底冷意翻湧,一副恨不得生啖了王夫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