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上,範婉的語氣十分的強硬。
關於茜香國女王為王子求娶南安郡王嫡女的消息,早上朝堂上吵成了一鍋粥。
但他們吵得卻是該不該給那個女孩一個郡主的身份。
有人說,既然茜香國指明了迎娶郡主,不若就冊封一個郡主的身份,將她嫁過去平息爭端即可,也有人說,茜香國癡心妄想,不過蠻夷之地,竟敢妄想郡主,頂天了冊封個鄉君的身份,不然的話就免談,倒也有武將願意前往南海領兵,想要重複劉文濤在西北的晉升之路。
從始至終,沒人像範婉這樣直接了當的拒絕茜香國的和親請求。
南安郡王家那個可憐的嫡女,在朝堂之上,不過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水淵捏著書信,背著手抿著唇,再紫宸宮裡來回的踱步,一整夜的功夫,他都在思考南海這一仗,該不該打,該怎麼打,該派誰去領軍。
想得越多,頭就越疼。
等到早上大朝會的時候,水淵忍耐著頭疼坐上龍椅。
例行跪拜後,朝臣們開始稟告政務。
很快,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開始吵了起來,看似隻是為了稅務問題,實則卻是在相互攻訐,如今後宮隻有一位皇子,其它娘娘肚子也沒消息,這些大臣們沒辦法做前期投資,就隻能衝著水淵一個人去了。
想要成為水淵的心腹,這樣的念頭在所有大臣腦海裡盤旋著。
水淵看著他們來來回回的吵,頭越來越疼。
終於……
“砰——”
正吵得麵紅耳赤的大臣們突然聽見一聲巨響,爭吵聲戛然而止。
“退朝。”
水淵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懶得說,隻扔下兩個字,便背著手大步的離開了。
大臣們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無措,就在他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周恒來了,一路徑直走到一直沉默的林如海跟前施了一禮:“林大人,陛下有請。”
林如海這才往前一步,對著周圍的大臣們一舉手:“諸位,我先行一步。”
說完,當著大臣們的麵,悠然的跟著周恒背後走出了大慶殿,往旁邊的垂拱殿去了。而自他走後,大慶殿裡過了許久才驟然喧鬨一聲,又很快歸咎於平靜。
他們也想不通,這從揚州回來沒多久的林如海……到底是怎麼入得皇帝的眼。
林如海並不似表麵看起來那麼風輕雲淡。
因為林黛玉在範婉身邊的緣故,他得了水淵幾分重用,但實際上他心裡有數的很,這樣的重用虛假的很,他必須要做出一番功績來,才能徹底的入了水淵的眼。
所以出了大慶殿後,他便再無剛才那副得意模樣,變得謙卑而恭順。
等去了垂拱殿,就看見水淵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林如海也不敢打擾,而是恭敬的站在旁邊,一直等到水淵自己睜開眼睛,才跪下行禮:“微臣拜見陛下。”
“起來吧。”
水淵倒是沒那麼嚴肅,而是將書案上的信拿起來遞給林如海:“看看吧。”
周恒沒進屋子,林如海隻好自己上前去接。
隻一眼,他就認出了這封信是誰的手筆:“這是……皇貴妃娘娘的信?”
“你倒是眼尖,一眼就認出了。”水淵挑眉看他。
“倒不是微臣眼力好,隻是皇貴妃娘娘經常與拙荊通信,這一來二去的,便熟悉了。”林如海乾乾的笑了一聲,似乎很是尷尬,但說的話,卻恰到好處的顯露出蘇寶珠與範婉的感情來。
果然,水淵的表情比剛剛鬆快些。
“是了,你家夫人與她關係是極好的,我記得,你大女兒如今就在她身邊?”
“是,微臣長女自有身體不好,自從跟著娘娘後,便一日好過一日,拙荊求了娘娘,如今正跟著娘娘身邊侍奉。”
“你現在這個夫人是個聰明的。”
水淵坐正了身子,抬手虛點了幾下:“先看信吧。”
林如海立即恢複嚴肅狀態,低頭展開信紙,然後就被那撲麵而來的霸氣給震懾住了,他懵然的看著上麵的一段話,瞠目結舌。
“這……是為茜香國求娶南安郡主之事?”
“嗯。”
水淵點點頭:“林卿可有什麼要說的?”
“這事情不是才……”西北那邊怎麼這麼快就送信回來了?
“八百裡加急送回來的信。”
水淵輕咳一聲,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朝堂上那群老東西爭來吵去,卻連個像樣的主意都沒有,一群屍位素餐之徒。”
連‘屍位素餐’都罵出來了,顯然是氣狠了。
林如海一秒get到了水淵的心思。
連忙說道:“誠如皇貴妃娘娘所言,茜香,蕞爾小國,蠻夷之地,卻屢次進犯我國邊境,又大言不慚的想要求娶南安郡主,這一番作態,看似求娶和親,實則目中無人,若不雷霆出手,將她們打痛了,打怕了,日後怕是會得寸進尺,這次隻是個郡主,下次就很可能是公主……”
茜香女王也才三十多歲,後宮男妃過百,還能繼續生。
正如林如海說的,這次求娶的是郡主,那麼下次就很可能求娶公主。
水淵沒兒子,唯二的血脈就是兩個公主,他絕不容許自己的女兒日後會下嫁到茜香國那樣的地方去。
本就有心要打的水淵此刻已經下定決心。
他抿緊了唇,麵色十分嚴肅:“周恒,宣水溶覲見。”
“喏。”
周恒立即叫人去宣水溶去了。
而水淵則是繼續看向林如海:“你的長女如今在紅纓軍?”
林如海心裡頓時一個咯噔,當即就給跪下了:“微……微臣長女自有身體不好,微臣就縱容了些……”
“著紅纓軍即刻啟程,前往海南。”
水淵麵無表情的下令。
林如海背脊都被冷汗打濕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陛下突然會下這樣的命令,就在他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水淵又開了口:“皇貴妃一直保舉紅纓軍,見紅纓軍無法編入西北軍一脈,便將她們編入了西北行宮防衛,如今朕便給她們一次機會,能否成軍,便看她們自己的造化。”
林如海一聽,額頭上的冷汗頓時更多了。
戰場刀劍無眼,一個疏忽就是性命之危。
“林卿意下如何?”
水淵見林如海不吱聲,仿佛呆住了:“若林卿不舍的話,便叫她退出紅纓軍,回京議親,莫要再留在西北紅纓軍中蹉跎了。”
水淵這番話說的很是直白。
林如海立即聽懂了。
感情皇帝要孩子們去海南是假,實則想叫紅纓軍知難而退,再不成軍?
想到這裡,林如海心底又莫名升起幾分怨氣來,旁人不知道,他這個當爹的最清楚,曾經的林黛玉是什麼樣,如今的她又是怎樣的一個精氣神,為了紅纓軍,林黛玉吃了多少苦,看了多少書,多少個日日夜夜研讀兵法,多少次派人來來回回的給他寫信請教,就為了能實現心底的報複。
“微臣並無不舍。”
林如海立即表態:“黛玉亦是大啟子民,隻要陛下得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水淵愣了一下,依舊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卻再未說什麼。
三日後,水溶率領五千親衛出發,一如當年水涵前往西北,手持金牌令箭,行天子代巡之責,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與此同時,遠在海南的賈蓉得了一道密令,率先前往海南軍中做監軍。
另外,西北紅纓軍終於接到人生中第一道聖旨。
已經擴展到兩千人馬的紅纓軍整軍待發,臨走前範婉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告彆儀式,臨彆之前,範婉將藥王殿配好的驅蟲藥以及解暑藥給了賈惜春,要她分發給每一個女兵。
“海南地形與西北不同,氣候也不一樣,我怕你們去了還未打仗就被氣候給打倒了。”
賈惜春卻自信一笑:“大啟的邊境在在哪裡,我們紅纓軍的戰場就在哪裡,不過一些小困難,克服了便是。”
範婉歎了口氣:“雖不知陛下為何突然會想起你們來,但總歸是個機會。”
她抬手拍拍幾個孩子的肩膀:“一定要平安歸來,立不立功倒在其次,一定要保重。”
“放心吧。”
林黛玉依舊瞧著有些清瘦,可眼底卻滿是堅定:“彆小瞧了咱們這些姑娘家,論韌性,說不得連男人也是比不上的,再說了,好容易有個機會,說什麼都要拚一把。”
比起範婉的擔憂,紅纓軍的眾人卻是格外的興奮,自從鮮卑軍大敗,這兩年西北無戰事,她們一直在西北行宮巡邏,不少女兵雖然被賣了,家裡卻是有人的,她們拿了軍餉回家,卻被家裡強留著嫁人。
倒不是沒人心動過,隻是相過幾次親,結果那些男方對她們加入過紅纓軍之事百般嫌棄,話裡話外都是些什麼女子強勢過不好日子之類的話,又說什麼紅纓軍沒前途,不過是給巡邏的小嘍囉,聽得這些接受過新思想的姑娘們火冒三丈,怒在心底。
可她們也知道,這些人說的沒錯。
紅纓軍前途堪憂。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給西北行宮巡邏一輩子的時候,突然京城下了聖旨,陛下竟然願意給她們一次機會。
她們難不成不知道西北和海南差距有多大麼?
她們知道。
可就算如此,她們也依舊要去乾,她們好容易走到這一步,絕不容許自己把路走窄了。
聖旨已下。
便是範婉直覺哪裡不對,也沒辦法叫她們抗旨,隻得送她們出發。
自她們走後,範婉臉色就冷沉了下來。
她知道……水淵這是在逼她回京。
水淵知道她擔憂這群姑娘,所以以紅纓軍的前途來逼迫她,隻是……之前明明都已經有了默契了,為何突然這樣著急要她回京?
海南戰事膠著,前線戰報時不時傳來。
自南安郡王去世後,鎮南將軍曹清平異軍突起,拿著帥印直接拿下海南軍大半兵權,剩下的小半則是倚靠在南安郡王世子手中。
鎮南將軍曹清平與定邊將軍劉文濤一樣,皆為水淵心腹,且與臨危受命,馳援西北的劉文濤不同,他乃是自太上皇起,便一直在海南做鎮南將軍,奈何太上皇一直重用南安郡王,南安郡王強勢,海南軍被南安郡王一手遮天,他隻能佯裝投誠,以謀合作,他這個鎮南將軍壓根插不上手,好在曹清平性情隱忍,這些年一直很低調,私下裡與海南眾位將軍積極走動,如今南安郡王去了,他才驟然發難,將海南軍拿下大半。
如今他帶著海南軍苦苦抵抗,還要防備南安王世子背後捅刀子,處境很是艱難,就等著水溶過去鎮守大後方,叫他沒有後顧之憂的攻打茜香國。
他恨不得一天發八封八百裡加急,隻為叫水溶走快點兒。
京城,紫宸宮。
“咳咳咳——”
水淵一手捂著嘴,一手拿著朱筆,熬著燈油批折子。
在他旁邊有一張小桌子,後麵坐著正努力睜大眼睛的小男孩,正是範婉的便宜兒子水堃,也就是壽兒。
他拿著小一號的朱筆,正抿嘴蹙眉,一臉嚴肅的看著桌子上的折子,聽到咳嗽聲立即抬起頭來:“父皇,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先去休息吧,這些折子我看完後會分類放好的。”
是的,壽兒如今在做的是水淵的小助手,幫忙看折子,分類折子。
咳嗽完了的水淵搖搖頭,拿出手帕擦了擦嘴:“不礙事,不過是嗆著了,說起來,那些折子你都看過了?”
壽兒點點頭:“看過了,多是些問安的折子,不過這些人也著實囉嗦了些,有的折子說了半天的客套話,最後什麼事都沒有,浪費時間啊。”
他小大人似的歎氣搖頭:“父皇你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
水淵聽到壽兒這麼說,直接忍不住笑了。
笑到一半,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壽兒立即爬起來小跑到水淵身邊,抬手為他拍著後背:“父皇,你真的沒事麼?”說著,不等水淵反應,竟然徑直喊道:“周伴伴,快叫太醫。”
水淵阻攔都來不及。
很快,太醫齊聚紫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