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閱進來時, 愣了一下。
說實話,現在身份立場變了,她再看見這位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天下第一人時心裡是本能的畏縮了一下。
隻不過, 多年練就的修養規矩使然, 顏麵和動作上都絲毫不顯。
她手裡端著托盤上的茶盞,隻腳步微微停頓,然後就從容走進去,屈膝見禮請安時手裡茶盞都端得穩穩的。
“臣女沈氏,見過皇帝陛下。”
聞太師依舊是靠著軟枕,麵色灰敗的坐在暖閣的炕上。
旁邊兩個人。
年長那位, 沈閱依稀有印象。
是在她的夢裡偶爾出現過幾次的,太醫院院使司徒大人。
旁邊跟著的人, 一直弓著身子低頭忙碌,沈閱一眼沒看見他長相,但粗看一眼, 估摸著應該是個身量頎長的青年人或者少年人。
看他身上穿的是綠色官服,官職不會高於六品,該是司徒太醫帶來的醫士。
彼時,他二人正掏出脈枕, 聞太師露出手腕將手臂擱在炕桌上, 由他二人服侍切脈。
皇帝坐在聞太師對麵的椅子上, 手邊已經有人給上了茶。
他依舊還是不久前沈閱在宮宴上看見他時的模樣, 麵容祥和, 唇角慣常的噙一抹很有親和力的笑。
沈閱進來請安, 他也毫不避諱的多看了對方兩眼,笑道:“是閱姐兒啊,方才進門時朕還想著你這孩子孝順, 今日該是能在這裡遇見你。朕就是來探望一下你外祖的病,私底下不必拘禮,起身吧。”
“謝陛下。”
沈閱還是按部就班謝了恩,站起身看聞太師那裡還沒完事,就端著托盤先等在了邊上。
她看向聞太師。
聞太師也這才開口,聲音帶著這些天來一貫的澀啞與疲憊:“怎麼又親自給我沏茶來了?”
沈閱回:“白日舅舅們都不在家,舅母她們打理庶務瑣事又忙的很,岑伯年紀大了,有時候記性不好,我沏茶過來,剛好還能陪祖父說話解解悶。”
聞太師不會告訴皇帝人是他特意叫來的,沈閱自然順杆下。
聞太師笑了下,麵露欣慰,誇讚自家女娃兒的話自然勿須當麵刻意再多說。
司徒太醫二人診脈期間,大家為了不影響太醫用藥,默契的並未交談打擾。
大概因為是皇帝親自帶過來給聞太師看病的,司徒太醫這一診就診的十分用心仔細,反複切脈,又詢問了聞太師的日常病症,前後琢磨了有一刻鐘,這才終於躬身對皇帝回稟了病情——
大概的說法和聞家一開始請的大夫,以及後來秦緒特意帶過來獻殷勤的彆的太醫給出的結果都差不多,無非就是肝火過旺,一時氣血攻心,傷及肺腑,人上了年紀,康複起來比較慢,須得慢慢調養,切忌動怒之類的話。
皇帝聽他說完,便是麵有愧色的一歎:“是朕的疏忽,太師上了年紀了,朕該早些注意您的身體,叫您操勞過剩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微臣既是領了陛下欽賜的差事,在其位一日都自當殫精竭慮,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敢懈怠。”聞太師謙遜本分的回話,“倒是人不服老不行,終究得有這麼一天的。”
他話說的客氣,滴水不露。
同時——
又經不起細琢磨。
明裡暗裡的,仿佛又在點了秦緒那些不靠譜的作為一次。
沈閱覺得皇帝肯定是聽懂了,但他麵上依舊和煦,不露絲毫破綻,“太醫才剛說過,您老要安心靜養,就不要過多操勞了,病總是會好的。”
嗯,這大概……也許……可能……
也是含沙射影,有個暗示警告那意思了。
沈閱垂眸站著,隻豎起耳朵聽。
隻在這君臣二人一來一回的交談中,她就感受到了鋪天蓋地風雲暗湧的劍拔弩張。
可偏偏——
他倆人麵上卻誰都不顯。
一個是忠君愛國、謙遜有禮、恨不能為國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重臣,一個是體恤臣子、仁愛大度、真切盼著老臣子能身體康健的明君。
聞太師輕咳一聲。
沈閱會意,連忙收攝心神:“我給祖父沏了去燥降火的藥茶,現在晾的應該剛剛適合入口。”
她小步上前,將茶湯給了聞太師。
皇帝也在吩咐司徒太醫:“太師的病,以後你多留心些,好生照看,先調個適用的方子,有何需要進補的也都一並列出來,需要什麼藥材補品,都記在禦藥房賬上,再缺什麼……稟了皇後,找她去拿。”
“是!”司徒太醫應諾,“老臣先去外間調個方子留下,回頭等回了太醫院,再和之前來過的徐太醫、劉太醫他們一起商討一番,集思廣益,定會儘快將太師的身體調養好。”
言罷,他又轉向聞太師這邊躬身作揖,然後先往外間走。
他身邊的醫士也整理好藥箱,背在肩上跟隨他一並出去。
這暖閣裡的地方有限,一張朝陽的大炕就占了大半地方,皇帝坐著的椅子又擋住了部分空間,中間就隻留了個堪堪可以過人的地方。
司徒太醫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為了儘量避開皇帝,就剛好是也站在另一邊的沈閱擦身而過。
沈閱的注意力雖不在他們身上,但是那個跟隨他的醫士這會兒站直了身子走路,他太高了,比她高出了差不多整整一個頭,錯身而過幾乎在她頭頂打下了陰影……
沈閱忍不住稍稍側目,認真看了對方一眼。
就是這一眼,對方也剛好側目看過來。
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