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她對自己的母親, 明明都沒有任何的記憶,更遑論感情了……
可是當這匪夷所思的真相終於被揭開一角,露出本來的麵目時, 她就是情緒瞬間失控,眼淚奪眶而出。
她看著麵前的秦照, 眼淚洶湧。
秦照卻是設身處地的心如刀絞。
他隻看沈閱哭過兩回,上次是因為在宮裡受了委屈, 一時沒崩住, 那時她倔強彆過臉去抹掉眼淚的樣子他還清晰記得。
而這一次——
又是與他那個不省心的皇室和他那些糟心的血脈至親有關。
雖然不願意麵對這樣的局麵……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 眼前姑娘所受到的所有傷害都多少與他是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
他走上前來一步。
伸出手。
卻在指尖即將觸到少女眼瞼的前一刻,又驀然遲疑。
他知道他該是說些什麼的, 可是一時之間又仿佛詞窮了一般, 嘴唇動了幾次, 也始終不知從何說起。
勸她莫要悲傷嗎?
承諾她, 這之前的所有種種他都會竭力補償嗎?
在這樣一段慘痛的過往麵前,其實任何大義凜然的言語都是無力又蒼白的。
沈閱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麼相顧無言,站了許久。
等到沈閱終於哭累了……
他就站在她麵前,她卻兀自抱緊自己的雙肩蹲了下去,繼續埋頭抽泣。
秦照不確定她這是什麼意思, 心思隱約間卻是怕極了她對他們整個皇室的憎惡甚至仇恨會叫她也一並的仇視疏遠了他。
曾經,他決心娶她,寵她,善待她,就是為著替皇室補償她的。
可是現在,彼此的地位立場仿佛本末倒置,他在她麵前反而成了卑微著搖尾乞憐的那一個。
即使摒棄那些過往的恩怨與虧欠,做為兩個對等站在一起的人……
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和這個聰慧可愛的姑娘餘生一起走下去的。
這個姑娘的一嗔一怒, 一顰一笑,都是叫他感覺到美好並且想要不遺餘力去守護的東西。
所以,就怕極了她會猝不及防的就把他扔在了半路上。
懷著忐忑又複雜的心情,男人終是鼓足了勇氣彎身蹲下,又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地、極儘溫柔的將少女單薄的肩背圈入臂彎中。
沈閱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
但因為這是在庵堂寺廟,因為這大殿之內還有彆的香客,她其實連哭聲都壓抑著。
要說悲傷,其實當真沒有太多真情實感的悲傷,就是太壓抑了。
一段她從來就不曾碰觸過的沉重又慘痛的往事,突然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兜頭朝她壓下來,壓得她瞬間絕望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再是陌生,沒有接觸過,那也畢竟是她的母親啊!
血脈相連,生來就無法互相割舍摒棄的至親之人。
若那女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壞女人,是個不負責任劣跡斑斑不稱職的母親,那也還罷了……
可偏偏,她不是的!
她做的是那麼轟轟烈烈至偉大的一件事,明明千難萬難,犧牲巨大,到頭來卻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配記住她是嗎?
曾經的這麼多年,沈閱這個做女兒的也都心安理得的遺忘,將她這個素未謀麵的母親當做是個可有可無的過客。
她很少想起她,她也不愛她……
她不是個好女兒,甚至連稱職都算不上。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
這世道的本來麵目,它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一時之間,真正壓垮她的,不是突然就能萌生出來的所謂母女親情,她隻是做為一個置身事外多年的局外人,突如其來替那個慘死多年的女人感受到了這人世間最大的惡意和不值得。
秦照的手臂圈住她時,沈閱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躲開他。
或者是因為他今天帶她到這裡,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肯於帶她直麵真相的人,所以拉近了幾分親近感,叫她的身體本能的不怎麼排斥他?
但也或者,她隻是太難受,難受壓抑到已經顧不上周遭這些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一切……
總之,下一刻,她就渾身虛軟的哭倒在了男人懷裡。
秦照的雙手在接住她的那一瞬,卻也沒有期待之中的如釋重負,反而因為懷中少女絕望到崩潰的顫抖而受了刺激,心情也跟著越發的沉痛。
他擁著她在懷裡,雙手笨拙又生疏的一遍遍拍撫少女瘦弱單薄的脊背。
不知道該用如何的言語安撫,他此時能做的——
也僅是陪伴!
陪著她,把這段最黑暗沉痛的時光捱過去。
沈閱無聲的哭了許久,直到她一張白淨的小臉兒合著淚水都被秦照衣衫上的塵土蹭成了花貓臉。
秦照等她實在哭得虛脫,眼淚也流不動了,這才又掏出他那方帕子,一點一點給她擦乾淨了臉上的汙漬。
然後,他把人抱起來,出了山門,徑自打馬下山回城。
沈閱像是一個精氣神兒耗儘的傀儡娃娃,任他擺布。
眼淚衝刷過後,她的臉上沒有血色,表情木然的更是瞧不出絲毫生機。
就連本本分分不怎麼好意思盯著她看的長贏都覺出了她的反常,一路上數次扯著脖子往秦照懷裡偷瞄她,又回回都是表情焦灼的欲言又止。
回到城裡,已經是傍晚時分。
秦照垂眸看了眼懷裡的姑娘,最終還是自作主張,先將她帶回了安王府。
雖然現在沈閱心裡應該並不怎麼願意跟他們皇家的人過多接觸,可是她現在這般心情狀態,怕是更應付不來聞家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