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三更的梆子敲響時, 沈閱甚至以為男人把臉埋在她頸窩裡是低頭睡著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一聲天太晚時,秦照卻自己先抬起頭來。
“你沒睡啊?”沈閱脫口就道出了心中真實想法。
秦照失笑:“本王睡在你這也不合適啊。”
沈閱:……
他明明聽得懂她的意思, 非得要曲解。
沈閱心知肚明, 自己嘴皮子不如他,通常跟他頂嘴都得不了什麼好處。
她也學乖了,索性不吭聲,直接自他膝頭挪開。
秦照卻又將她拉回麵前, 埋頭替她仔細撫平裙子上的褶皺。
他一個大男人, 做這樣細致的活兒, 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彆扭, 偏他神情動作都還極度認真。
沈閱強壓著想要上翹的嘴角,任由他這般殷勤替自己整理了。
之後,秦照又拉過她一隻手在掌中。
覺得她手掌又嬌小又柔軟, 手感極佳,忍不住又多捏了兩下。
然後, 他抬眸注視她的麵孔,揶揄著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本王瞧你這模樣,今夜也不用擔心你會睡不好,一會兒早些睡吧。明日大婚的儀程會十分繁瑣,免不了要受累,不休息好了,怕你撐不住。”
婚嫁大事, 每個人命裡也就這麼一回。
要說沈閱不慎重, 不當回事, 那自然是不會的。
可——
秦照連大婚前夜都還毫不避忌的往她這跑,油嘴滑舌的這麼插科打諢著一鬨……
什麼新鮮感、緊迫感、陌生感也消耗乾淨了。
沈閱這會兒當真是相對平靜的。
她也不是沒覺得自己這樣的心態有些奇葩,自我剖析過了, 得出的結論就是這陣子她與秦照私下來往接觸太頻繁,該了解的不該了解的都互相了解過了,旁人盲婚啞嫁,上花轎無異於上賭桌,可他倆這知根知底的,反而當真是胸有成竹,十分之水到渠成了。
沈閱不好睜眼瞎說駁他的話,於是以攻代守,反問道:“殿下您今夜可能安枕入眠?”
她有心使壞時,一雙眸子會格外的狡黠明亮,襯得那張本就明豔不可方物的臉,更是美得頗是驚心動魄。
現在,她就站在他麵前,聲音嬌嬌軟軟的與他說著話。
說實話,秦照當時腦中一瞬間閃過的念頭不是他今夜是否睡得著,而是下個晚上……
此想法一出,喉嚨裡就本能的一陣發緊。
秦照知道他不能在此久留了,這小丫頭雖是一本正經,心無雜念,可——
他那心裡的想法卻半點也不清白不正經啊!
是以,他懲罰性的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又飛快起身:“本王走了。沒過子時,就不算新婚日,你也不用多加介懷,沒什麼衝撞的。”
按照俗禮,其實是認為婚嫁當天在接親之前一對兒新人不好見麵,因為有“撞喜”一說。
秦照之前對合八字的事都渾不在意,這種忌諱與他而言自認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這畢竟是他與沈閱的大婚,越是開始在意她了,他也就越是開始在意這些形式上的東西。
不管有用沒用,能避開的忌諱,避開了總沒錯的。
他一刻也不多留的抬腳往外走。
沈閱連忙追了兩步送他。
等到把他送門口時才又突然想起了正事,連忙橫臂往門框上擋了一下他的去路,正色道:“還沒說呢,你今晚到底為什麼過來的啊?”
算下來,他確實除了適時出現趕走了秦緒,再就什麼也沒乾了,隻是兩人之間膩歪著說了兩句閒話。
秦照看著她橫在自己麵前的手臂,不動聲色將她手臂拉開,語氣散漫的淡淡道:“也沒什麼,就是白天偶然發現太子屢次派心腹的上善清庵打探你我的行蹤。那個小子沒什麼定性,本王可不想大婚在即卻讓他給鬨出幺蛾子來,所以就也派人盯了一下他的行蹤。”
所以,他是在太子那邊點人正往聞家來的路上就得了消息,於是緊隨其後也趕了過來。
朝廷如今沒法將聞清歡的那段過往公之於眾,現在她又沒能嫁入東宮去,皇帝和太子他們自會感覺到威脅,將他們聞家視為眼中釘。
沈閱心臟不由的劇烈一縮。
她微微屏住了呼吸維持冷靜:“你事先也沒叫人叮囑庵堂的僧侶,叫她們幫忙遮掩抹掉我們的線索?如此……東宮此時應該是已經發現我知曉了母親的舊事?”
所以,秦緒是怕她因為這件事鬨起來,損傷朝廷顏麵,這才沉不住氣的過來試探口風並且封她口的?
這樣解釋,雖然能解釋的通——
看是憑著女子細膩的直覺,沈閱還是隱隱覺得秦緒的反應有點過激與不合情理。
少女的眉心,不知不覺間又擰成了疙瘩。
秦照抬手替她按壓撫平:“知道就知道了唄,你又未曾做錯事,要說覺得虧欠不安,那也得是他們,咱們這邊沒什麼好遮掩的。”
其實,善清庵那邊的線索,他若當真想要抹掉,提早是可以安排的,畢竟那些僧侶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威逼利誘……
總有法子可以使。
隻是他懶得去遮掩,甚至也直接就是刻意不去遮掩的。
這件事,徹頭徹尾坑了聞家這麼多年,又惹得沈閱一個小姑娘承受了不該承受的打擊,幾乎崩潰,憑什麼這些壓抑的、陰暗的東西都要一味地加諸在犧牲者的身上,叫他們替朝廷去扛?
這些,本就該是當政者,是那對父子的責任!
他就是要他們也感受到威脅和壓力,要他們也過一過惶惶不安的日子。
隻是——
這些話,他不會說給沈閱聽。
他隻是溫聲安撫她:“沒關係,朝堂上和太子或者陛下那邊有什麼事都由本王頂著,你就不要再想那些不相乾的人和事了,好好休息。”
他指尖順勢描摹過少女彎彎的一側眉峰。
帶起的觸感有點癢,沈閱微微皺了下鼻子。
秦照就又摸了摸她的頭發:“進去吧,本王不用你送。”
頓了一下,又道:“再過幾個時辰就來接你。”
天空中一輪圓月,灑下遍地皎潔的月華,男人的麵孔,在這聖潔又清冽的光芒下,連他眼底的情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本來是沒有太多嬌羞與緊張的沈閱在聽了他最後這句話時,意識到了什麼,突然臉上就羞怯的燥熱起來。
於是,她飛快轉身合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