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謐吞咽一下,開始背昨晚提前備好的台本:“我還在讀研,暫時不想要小孩。”
醫生問:“你對象呢。”
周謐眼尾不耐地抽了下:“我們已經商量過了。”
醫生不置可否地挑眉。
見她神態微妙,周謐焦切問:“我現在這個情況能藥流嗎?”
醫生說:“不好說,得查一下,先做個陰超看看吧。”
陰超。
這個詞對周謐而言相對陌生。
她換了個更熟悉的名詞:“B超嗎?”
醫生“嗯”一聲:“陰/道B超。”
大概能想象出是怎樣的檢查項目,周謐惶然瞪大雙眼,心頭也起了懼意。
而醫生已經漠然地開起單子,而後斜來一眼:“做之前記得先把身上小便解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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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著檢查單走出B超室時,周謐雙腿發軟,都有點站不穩。
她在走道儘頭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知道這種檢查的存在,需要直麵冰冷的儀器,以一種屈辱到近乎讓她人格全失的姿勢。她不是沒有過這種姿勢,但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經曆,當下的情狀更讓她覺得這是對她過往輕狂的一種諷刺與刑罰。
中途她死咬牙關,但因極度恐慌還是不可控地溢出聲響。而操作探頭的醫生在旁邊毫無感情地說:“不疼吧,你得放鬆啊,你這麼緊張能好受嗎?”
是不疼。
隻是像有一隻固體的難堪在體內肆意橫行。
周謐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貫穿了,難受得無法描述。所以出來的那一秒,她就開始哭泣,淚眼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單子上的結果。
也不敢看。
仿佛患了場重感冒,鼻腔全堵,大腦發懵,她被一種混沌而沉重的反向力不停往地麵拖拽。
周謐不停地用手抹淚,路過的人都會多看她一眼,可她都顧不上丟臉。
無知者無畏,等真正親曆,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堅強,也一點都不勇敢。
沒有依靠的她,此刻已經害怕得要死了,完全無法想象接下來還要麵對的種種境況。
周謐取出挎包裡的手機,佝著身翻查起自己的通訊簿,她的淚水啪嗒啪嗒往上滴,觸屏幾度失靈。
她用袖口抹去,“母上”、“老爸”、“表姐”、“言言”……一溜煙名稱從眼皮下方晃過,卻無一個敢真正點下。
真的太糟糕了。
不會再有比這個更加糟糕的經曆了。
除了張斂,無人知曉她現狀,甚至連張斂都無法感受到她這一刻的處境。
周謐用力咬住槽牙。
她反悔了。
既然雙方都有責任,她為什麼要輕易放過張斂。
最起碼,這個難關,她必須把他拉來現場,讓他親眼目睹她的棘手,她的張皇,再檢討反省他的罪孽,他的惡行。
最起碼,在這個失誤根除前,他們在一個戰壕裡,是同根繩上的螞蚱。
她長長地倒抽一口氣,回調至“狼人哥哥”那一行,篤定地按壓下去。
聽筒裡隻嘟了兩下,就被接起。
周謐抿了抿唇,鼻音很重地直呼其名:“張斂。”
對方一下子沒說話,似乎在等她繼續。
“你過來……一下吧……”周謐又開始掉淚,壓根無法製止這種丟人的哭腔,明明前一天還很剛強:“我一個人在醫院檢查,我剛做完B超,不知道要怎麼辦。”
那邊問:“哪家醫院?”
“就、就人民醫院。”她被脆弱徹底淹沒,吐字都結巴含混。
張斂說:“我現在過去。大概半小時到。”
“好。”周謐應一聲,好似有了同盟,心莫名觸動,又忍不住抽噎。
男人沒有掛電話。
她等了會,屏幕上仍是通話狀態。
周謐“喂?”了聲。
張斂:“嗯。”表明他還在。
周謐奇怪問:“你怎麼不掛電話?”
張斂沒什麼情緒地說:“再聽會兒。”
周謐正用紙巾擤著鼻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聽什麼?”
張斂笑了一下,很明顯,跟要故意給她聽見似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有毛病吧。”周謐吸氣,掛了電話。
一會張斂短信過來了,讓她發個具體位置給他。
周謐沒搭理,心卻定了不少,能好好研究自己的B超結果。上麵有些自己從前一無所知的名詞描述,“前位子宮”,“妊囊”,以及幾個以cm為單位的數字。
粗略看完手機上查到的科普,她忍不住對照了下自己的指甲蓋大小,然後周身一激靈,關滅了手機。
這個過程讓周謐的淚水停止了,情緒不再傾倒如注,平滑為一縷微風。
一扭頭,她看到走廊邊拐進來一個男人。
張斂到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超聲區排隊的人幾乎都朝他望了過去,因為他白衣黑褲,高得格外醒目,長腿大步生風。
他的一舉一動總帶有恰到好處的氣場——仿佛進入某幕影片,空氣裡喊了一聲隻有他能聽見的a,接而成為所有環境的主角。
他也迅速鎖定周謐,眉頭略微一蹙,又很快舒展。
周謐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時間訥住,不知道要對他擺什麼姿態或表情,剛才通話裡的崩潰哭訴已耗去她太多心力,也讓局麵變得尷尬不已。
她想了想,在他靠近前先將檢查單橫了出去,當做一個盾牌或一條界線。
她的動作有點突然,張斂也猛一下止步,接過去。
他半眼沒瞧就垂了手,轉而從褲袋裡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她。
周謐拿過來,發現那是一隻包裝完好的白色口罩,被他折了一道。
周謐展開,抬眸疑惑瞟他,眼圈紅通通的。
男人應該沒打傘就直接從停車場趕來了這裡,襯衣肩部洇有濕痕,梳得一絲不苟的黑發上也殘留著水汽。
他低頭看她:“不哭了吧?”
周謐應激般瞪回去,眼神並不友好。
張斂麵色不改,下巴微挑,示意她臉上那隻拉到底的,早被浸濕的口罩:“換上吧,你這個,再哭估計也兜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