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而出的瞬間,張斂就後悔了。
興許是剛拿下B係車的項目,又在電話會議裡跟global吵了通架的緣故,他神思激亢地開了瓶酒,坐在酒店露台/獨酌。微醺之際,聽見人女孩子在耳邊像之前床幃廝磨那般含嗔帶怨地跟他撒嬌,難免心旌蕩漾,不過腦地吐出些有違理智的糊話。
但不得不說,他有些吃周謐這套。
她講話聲音很抓人,帶脾氣的時候夜鶯般脆靈靈,含混時又像攪化了的蜜漿。
而且他今天還有了新發現,就是她哭訴起來更黏糊,像花灑裡的溫水往耳膜裡滲透。
反正話已經跟斷線風箏似的放出去了,不如坐觀其變,順水推舟地探探周謐反應。
聽筒裡寂靜了須臾,她果然謹慎地出聲:“你什麼意思?”
在情趣關頭反其道而行從來是她強項,張斂早習慣了,正聲回:“什麼意思你聽不出來?”
那邊淺淺地吸氣:“但我們已經知道對方身份了。”
張斂笑:“那上次是怎麼回事,誰索吻的?”
“謔,”周謐口氣上提,賊喊捉賊,振振有聲:“不是你先跟我說話的?你先讓我過去先招惹我的。”
張斂懶得跟她計較這些順序上麵的瑣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隨機應變不見得是缺點。”
周謐義正辭嚴:“我可不想跟上級亂搞。”
她的遣詞和邏輯惹人發笑,以前不清不楚的時候不叫亂搞,現在知根知底了反而叫亂搞了。
他決定今晚跟她掰扯清楚:“之前有猜過我職業嗎?”
周謐說:“我才不樂意猜,”她又像在課上疾疾舉手搶答似的:“嚴正聲明一下,我不是故意來你這實習的,在這之前我真不知道你是誰,也一點不想知道。”
張斂是信她的,畢竟那天在公司初見時,人的眼神跟反應做不了假。
他清晰記著周謐像被隱形的卡車頭撞懵了似的,傻不愣登盯著他,一副驚容看起來稚拙又滑稽。
而前晚他剛好加班review創意,不當心睡過去了,一覺醒來昏昏沉沉,走起路來步伐都虛著,人心不在焉,就想著趕緊回家補覺。
但目及門外的周謐時,他一下子清醒至極。
擦身而過的瞬間,他難以置信地笑了下,又覺得自己尚在夢裡。
那一整天,他不時會琢磨起這幕。
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有意思,這麼耐人尋味,怎麼就撞自己跟前來了。
思及此,他漫不經心回:“我知道。”
周謐停了停:“那你呢,有想過我之前做什麼嗎?”
張斂當然不會說實話:“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是學生。”
周謐語氣陡生不快,像微微擰了眉:“為什麼,我長得很老氣?”
張斂沒立即回答,刻意拉開一個回憶與辨析的空隙:“不老,隻是個性沒那麼事兒。”
果不其然,小黃鸝又哼啾哼啾。
“你判斷有誤喔。”她說。
“是嗎,”張斂唇微牽,淡淡的:“那再給我些時間,我多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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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這通電話的時候,周謐的腦袋都能蒸屜小籠包了。
明知自己有很大可能被誘哄,被誆弄,但就是控製不住,不由自主地為這份久違的曖昧沉湎。
明明白天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才過去多久,壁壘城池再被攻陷,張斂又不費兵卒地殺回她粉紅色的公主堡。
懷柔政策,最為致命。
周謐雙手按緊兩頰給自己降溫,想想又給閨蜜賀妙言發微信:媽蛋我可能又要跟狼人哥哥續約了。
賀妙言:我現在已經覺得你在凡爾賽了。
周謐:怎麼就凡爾賽了?
賀妙言:誰不想跟D大活好人帥有錢的約?
周謐:不是該怪狼給的誘惑?
賀妙言:滾吧。
周謐有點樂不思蜀,放鬆警惕,決定分享出自己的最新秘聞:我跟你說個事,你彆跟任何人說。
賀妙言回:嗯?
想起這檔子晦氣事,周謐唇角就壓下去:我懷孕了。
賀妙言:不是吧???
周謐說:沒騙你。
賀妙言粗口霸屏:我草我草我草。
又問:誰的?
周謐:還有誰的?
賀妙言:你老板的?
她深感不可思議:那你還來?上陣母子兵??
她的形容令周謐哭笑不得:肯定是先把懷孕的事處理了。
賀妙言回了個搭頭的表情包:你清醒點!這種男人你還跟他繼續?你們上次沒做措施?
周謐也百思不得其解:做了啊,就一開始沒戴,誰知道會這樣,這麼倒黴。
賀妙言說:而且他讓你打胎哎。
周謐說:我自己本來就不想要。
賀妙言的語氣像是不再信任這個世界的樣子:是不是他說要跟你接著約?
周謐回:差不多。
賀妙言哼聲:這是變相催你墮胎呢!生怕你拖久了賴上他,等你弄掉了再找借口把你甩了讓你吃啞巴虧!!你能不能長點心啊!!
朋友這番話,如田徑賽場的一聲長哨,令周謐尚還打盹半夢半醒的腦神經猛一激靈。
有什麼抽絲剝繭地在她思緒裡漸次具體了起來,也讓她從頭到腳一寸寸的變涼。
雖然背靠溫床,她卻像是被吹進冷空氣的肥皂泡,霜花在軀殼上急速蔓長。
她手腳冰涼地回賀妙言消息:好像真是這樣……
賀妙言:廢話!能不是嗎!
周謐心頭撞鹿:那怎麼辦?
賀妙言當機立斷:流產我陪你去。然後彆聯係了,三個月實習期一結束就離開奧星,離這種人渣越遠越好。
周謐就差要衝到屏幕對麵跟她雙手交握:我的言,謝謝你,此刻我才能正常思考。
賀妙言義憤填膺:媽的,你也不早點跟我說。
周謐心裡一陣發酸,回過去一個抱頭痛哭:我以為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賀妙言也複製同個表情:彆怕,明天我實驗室沒事,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