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感可真是怒氣的天敵, 這兩條消息直接澆滅了周謐心頭攢聚的小火苗,甚至還逼出幾分惡作劇失策的笑意。
但她沒有因此搭理張斂。
張斂給她的感覺很微妙,同時也很模糊, 談不上憎恨或討厭,但要說喜歡和傾慕似乎也不夠格。
奇怪的是,他身上總有股引人依賴的可靠感和容納感,像一件常年掛在椅背上的針織毛衣, 需要時總難以忽略。
在他麵前, 她可以無所顧忌地釋放出最真實的自己;許多在她看來天塌了沒救了的糟心事, 也能被他四兩撥千斤地轉圜過去, 以恰到好處的處理方式。
難道這就是閱曆碾壓?
周謐對此是服氣的、欽佩的, 並妄圖能跟在後麵學兩手。
可惜他們經常話不投機。
周謐呼出一口氣,剛要坐回電腦前繼續捋表, 媽媽又在外邊大嗓門召喚, 叫她出去幫忙看看禮拜天該穿什麼衣服。
周謐用力擠下眼皮,認栽地離開座椅。
門一開便是高舉著兩件長袖連衣裙的湯培麗, 一黃一紅,樂顛顛地問她哪條更適合自己。
周謐眼皮微掀,黑眼珠跟擺鐘似的來回轉兩遭, 抬手指指她左手那條。
“紅色?”湯培麗剛紋了沒多久的細長眉毛揚了老高, 笑開來:“怎麼搞得跟要去婚禮現場似的。”
周謐無語凝噎。
湯培麗在身上比劃幾下,又抬頭打量起她,沒個好眼色:“你也好好選下衣服,正式一點,彆整天還穿得跟個學生一樣, 一點都不成熟穩重,人家父母都大學教授, 你起碼也要讓自己看起來靠譜點,彆被人輕看了。”
周謐緩緩咽下一口氣,甜聲問:“好的,媽媽,您說我該穿什麼呢。”
湯培麗直接闖入臥室,敞開她衣櫥,並在一覽無餘的衣褲麵前嫌棄地嘴角抽搐:“悖明天還是跟我出去逛街吧。”
有必要嗎?周謐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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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正午,父女兩人都在湯培麗的勒令下盛裝出席,準時應約。
周父西裝革履,周謐則穿了條近似小禮服的緞麵連衣裙。
裙子是米白色,長度及膝,束腰大擺,光感質地似貝母,款型雖簡潔但不算日常,不知情的說不定還以為她年會提前。
約見地點在城中一家中式餐廳,有著最正統的本幫菜,建築古香古色,遊廊迂回,山水交映,隨處可見奇花佳木。
穿過綠瀑一般的淩霄架,周謐一眼瞄見包間前長身而立的張斂。
兩人四目相碰的下一秒,周謐腦海裡隻一個念頭:她過於隆重了。
因為張斂麵色閒散,穿著也跟平常在公司幾乎沒差,白襯衣黑長褲。
他多少有些不走心的態度將她乃至她全家都反襯得怪異且滑稽。
這種對比令人心生恥意。
周謐迅速錯開視線,雙頰不受控製地浮出赧燙。
但她能感覺張斂的目光並未移走,還朝他們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禮貌地同她父母問好。
媽媽是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欣喜之意比頭頂葉隙篩下來的光團還明朗。
而爸爸故作嚴肅的敷衍回應為周謐扳回了小部分自尊心。
張斂讓他們先行,瘦高的身影罩來她跟前:“周謐。”
“昂。”她吊兒郎當應了聲,雙目卻平視前方,吝於對望。
張斂稍稍傾身:“今天很漂亮。”
這句讚美與他動作一致,刻意下壓,但音量並不那麼低,足夠自然地踏足在場所有人的聽力範圍。
大家俱是一停。
周謐終於抬頭看回去,婉約笑,措辭卻無半分謙遜:“我每天都很漂亮。”
張斂眼角眉梢的官方笑意變得個人了一點:“確實。”
湯培麗聽得快露出十二顆牙,忙半掩住嘴,克製自己。
快到門口時,早在包廂裡恭候多時的張家父母也聞聲而至,走出門檻來迎接他們。
一見自己導師,周謐立馬跟被縛住手腳似的喚:“荀老師。”
“周謐啊,就彆這麼生分了呀,”荀逢知歎一聲,介紹起自己身側的丈夫:“這是我先生,張晝。”
張斂的父親體態挺拔高瘦,架著副無框眼鏡,襯衣外著灰色薄開衫,是顯而易見的高知氣。
周謐彎著唇,保持住對師長的一貫敬重:“張老師好。”
張晝淡淡一笑,同樣客氣:“聽你荀老師提過你好幾次了,終於見到本人了。”
“張斂他眼光,”他看眼兒子:“還是很不錯的。”
湯培麗聞言,自豪之餘也跟著樂嗬,一團和氣。
“好了,彆一直站門口了。”荀逢知抬手,攬眾人進門入席。
屋內布置清幽,如雅士文房,靠邊的案榻上備著筆墨紙硯,擺有爐香茶器,牆上也都是些山水國畫。
偌大的紅木圓桌居於正中,幾道冷菜緩慢回旋,精致鮮明,彆具匠心,像是流動的微縮畫展。
張晝做東,座椅朝南方正門,周父、荀逢知、湯培麗三人順時針落座。
最後才是心懷鬼胎逢場作戲的兩位小輩,挨坐在一起,距離不遠不近。
身著赭色旗袍的服務生過來詢問酒水相關事宜。
張斂座位最臨近上菜口,他先問周謐:“你想喝什麼,有熱飲。”
周謐瞥回去:“都行。”
張斂回頭看服務生:“給她一份黑米核桃露,”接而望向其他女長輩:“你們喝酒還是?”
荀逢知不假思索回:“我喝點葡萄酒。”
本打算答飲料的湯培麗一頓,立馬跟風:“我也喝葡萄酒好了。”
張斂眼神示意服務生,又詢問周興:“叔叔開車過來的吧。”
周興勉力笑:“嗯,我就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