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畢,蔣時離坐,去點歌台前選了首鄧麗君的《甜蜜蜜》。
幾個男同事狼嗥,氣氛爆炸。
“天啊,受不了,”周謐身邊的陶子伊嘖聲甩頭:“誰不知道我們mi妹妹笑起來最甜蜜了。”
葉雁已經醉了,行為和思維都有些失控,兩腮醺紅滿臉堆笑地跑過來,把另一支麥克風使勁往周謐手裡塞:“mi啊,彆傻坐著啊!跟蔣時一起唱啊!”
周謐不知所措,也無法抗拒,隻能被迫捏在手裡。
像握著一截短硬的黑色刑杖,她定坐在那,一動不動。
而身側的所有女同事們都開始搖擺拍手。
「你要配合,要合群,人生就是身不由己」,周謐在心裡對自己默念強調,複述了N次,最後終於微啟唇瓣,從喉嚨裡擠壓出乾澀發苦的歌聲:“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站起來啊!”葉雁一聲吼似平地炸雷。
周謐火燒屁股地從沙發上彈高。
蔣時主動走了過來,友善地伸出一隻手,挑高眉,似是想把她邀請到大屏正前方,讓他們成為全場的中心與主角。
周謐彎唇,跟上前去,慢慢跨過了一道隻有她自己能看見的明黃色警戒線,但雙臂與雙腿從此像是不再屬於自己,神態亦然。
有一秒鐘,她在滿場熱烈而歡快的情歌大合唱裡喉嚨發堵,近乎泫然,但她飛快地克製住了。大腦有兩個聲音在相互嘶吼和扭打,一個鄙夷不屑:你好矯情啊,彆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嗎?另一個或許已經淚流滿麵或臉紅脖子粗:我不是已經站起來了嗎,我不是已經唱起來了嗎,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說我啊。
糟糕的體驗。
也是必須的體驗。
――
十點多,張斂送完客戶從酒店出來,在香港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走。
拐角一家精美古典的雜貨店吸引了他目光。
老板正準備打烊關門,見有位瘦高英俊的男人進來,又把鑰匙勾掛回牆上,嫻熟地招呼起來。
鋪子窄小,燈火暖黃,像宮崎駿作品裡會描畫構繪的魔法奇遇場景。很多複古零碎的小玩意兒陳列在貨架和牆麵上,有中古首飾,黑膠唱片,小巧的杯盤碗碟,彆致的八音盒和糖果罐,甚至是昭和時代的玩偶。
老板用當地話問他想買什麼。
張斂用粵語回了句隻是看看。
老板點頭請他慢看。
結果他不緊不慢地挑了一堆東西。
一看就是女孩會喜歡的那些,還很有眼光。打包時,老板笑著問:“送女朋友哦?”
張斂頓了下,搖頭。
老板理解地換上更為精致的禮盒,還遞來一張印著玫瑰金水紋的小卡片,示意櫃台上的純黑鋼筆:“需唔需要寫滴乜?”
張斂說:“不用。”
付款時,張斂順勢掃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提著袋子出門後,他再次點開微信,朋友圈狀態欄有小紅點,看頭像似乎是葉雁的。
他點進去,沒想到朋友圈直接被葉雁的小視頻刷屏了,全都黑咕隆咚,看樣子應該是在酒吧,其中有條還配字:本司金童玉女情歌對唱之甜蜜蜜。
張斂停在一盞歐式路燈下,按開來,果不其然在裡麵看到了周謐。
斑駁光點滑過,女生木木地站在屏幕前,雙手攥著話筒,整個人像關節球失靈的洋娃娃,中間副歌曾僵硬地轉過一次頭,配合對望,而一旁的蔣時猶如參加校園十大歌手比賽那般投入陶醉,肢體語言豐富。
張斂又看了一遍,退出去。
他眉心微蹙,點開通訊簿。
―
褲兜裡的手機突然強震,像根救命稻草,周謐匆忙將麥克風交給彆人,回了沙發。
身畔的陶子伊已經醉眼朦朧,一見她回來就撲來她肩頭,邊打嗝邊繼續含混地跟唱。周謐取出手機,被屏幕上“張斂”二字嚇了一跳,慌亂地將手機倒扣回腿麵。
她深深吸氣,用手小幅度挑開陶子伊腦袋,攥著快步走出包廂。
她走到稍微安靜點的衛生間附近,接通電話。
張斂開門見山:“還在外麵?”
周謐回:“嗯,”又奇怪:“你怎麼知道的?”
張斂說:“我看到葉雁小視頻了。”
周謐目光微晃,沒說話。
張斂說:“打個車回去吧。”
周謐掉頭看包廂位置:“其他人還沒走呢。”
張斂說:“待不下去了就走。”
周謐說:“提前走不太好吧。”
張斂說:“沒什麼不好的,就說家長打電話問了。沒有你這個局也一樣會進行下去。”
周謐默兩秒:“哦,知道了。”
張斂又說:“社交不是為了讓你放棄個人邊界的,以後不想唱就不唱。”
周謐一怔:“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唱?”
張斂回:“都寫在臉上了,你以為彆人看不懂麼。”
周謐又愣住,心頭莫名發酸。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要怎麼拒絕?那種情況下,說不好意思我不想唱嗎?”
張斂說:“誰把話筒遞給你,你就把話筒遞回去。跟對方說抱歉這種類型的歌我不擅長,或者你獨唱這麼好聽,我一起唱會影響你發揮,把你帶跑調就不好了,或者,我很想唱這首歌的,可惜昨天受寒了喉嚨不舒服,下次有機會再一起――拒絕是有技巧的。”
周謐消化了一下:“可久而久之,大家也會覺得我玩不起不好相處吧。”
張斂並不認同這個說法:“周謐,一味的討好妥協才會讓你不斷內耗,還更加不被重視。讓大家懂得你的想法,知道你的底線,下次再有這種事才不會找上你。你的leader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人,你在的公司也很注重個性。”
周謐半耷下眼皮,有點委屈:“其實我已經跟蔣時說過這樣很困擾了。”
張斂說:“那就乾脆有效地拒絕。”
周謐思忖片刻:“我下次可不可以說――”她倏地頓住。
張斂:“什麼?”
周謐聲調放緩,後半句幾乎是咕噥出來的,像加了細砂糖的牛奶在小火燉煮中悶悶冒泡:“我不想我……男朋友不高興。”
電話裡安靜了兩秒,偽作不解:“你男朋友?誰啊。”
周謐心跳微微加快,含糊其辭:“就,薛定諤的……男朋友。”
那邊失笑一下:“隨便你。到家後給我回個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