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樊樓從不缺熱鬨,尤其是黃昏時刻、日落之後,從上到下無一有空位,滿滿當當全是人,飯菜香氣與吵鬨聲夾雜在一塊,幾l乎將屋頂掀翻。

寧清歌與盛拾月來得晚,即便店家有心討好丞相大人,也不好得罪其他剛來的客人,最後還是雙雙踏入盛拾月常年包下的三樓雅間。

因此,盛拾月難免嘚瑟,半躺在木欄長椅上,一腿曲著,一腿伸長搭在寧清歌的腿上,揶揄道:“怎麼,不是寧大人要請我吃飯嗎?怎麼繞了一圈又變成我請了?”

她好生得意,因胡鬨而鬆垮的高馬尾微斜,落下幾l縷發絲,眉眼帶笑,隨性中帶著幾l分惡劣。

寧清歌縱著她,不曾反駁半句,垂眼凝神,將對方膝蓋輕揉。

“嘶……”

盛拾月疼得稍曲膝,又哼道:“這是哪家的藥膏?又燙又油。”

寧清歌這才說了句:“怎麼會?還是前回那個大夫。”

馬車中未備膏藥,寧清歌看她膝蓋紅腫泛紫,等不及回府就先差人買來活血散淤的藥。

盛拾月當即就回:“那定是她故意加了旁的藥,不然怎會像豬油一樣膩。”

藥方關係病人身體,哪有大夫敢輕易亂改,即便有心修改,也得尋人實驗個一年半載才敢拿出,哪裡會像盛拾月所說得那麼簡單?

寧清歌抬眼瞧了她一眼,心知這人在故意鬨騰,隻得柔聲哄道:“那等我下次路過她家藥鋪,和她提一句,不準在藥膏裡亂加其他藥材,最好再添一點薄荷,好不好?”

即便知道對方話裡頭有錯,大夫也不可能聽從這樣胡來的意見,但寧清歌還是選擇先哄這祖宗。

盛拾月勉強滿意,曲起著的腿輕輕往前一踹,蹬在對方小腿,又道:“前麵哪句呢?說好你請我的。”

寧清歌隻得道:“等會結賬……”

盛拾月直接打斷:“我都是記賬的,月底會有人拿著賬單去尋曲姨。”

對方好脾氣地繼續:“那我補到庫房裡?”

“誰稀罕你那麼點銀兩,”盛拾月就是在故意找茬,揚起眉梢就看向,寧清歌,瞧她要怎麼接下去。

前些日子因吃醋,她在寧清歌這兒碰了好些壁,雖說不大,但彆忘了這人的惡劣性子,眼下終於翻身,那些個小委屈就冒出來,非要鬨一鬨,讓寧清歌知道她心眼子到底有多小。

寧清歌無奈,隻能溫聲哄了聲:“乖。”

她又補充道:“等我上完藥再鬨,不然晚上你又疼得睡不著,翻來倒去的哼。”

聞言,盛拾月才勉強聽話。

她這人嬌氣又怕疼,破了個口子都能嚷嚷半天,彆說前段時間所受的那些苦,白日還好,一到晚上就加倍的疼,總要鬨騰半天才肯閉眼,有時候被疼出脾氣,還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字寄給遠在南疆的小姨,那麼遠的人都如此,更何況睡在她枕邊的寧清歌,晚晚都要想法子哄她。

這也是這兩人雖嘗試過幾l次,卻一直

沒有更多的緣故,從上一次午後到今兒車廂,也就匆匆兩回,又短又少,完全不像是交換心意後的新婚妻妻。

也怪不得府裡、府外都有人在猜測,覺得九皇女與寧大人的這樁婚事不會長久。

遙想曾經,孟清心的阿娘還因新婚癡纏,兩次誤朝,最後一下子跪到聖上麵前,引經據典,辯駁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為後來的新婚夫婦爭得七天婚假,被大梁奉為趣事,至今都有人拿出調侃。

也不管之後的新婚夫婦感情如何,這七天婚假總是難得,可寧清歌在成親之後卻照常上朝,繼而又因武試忙碌,幾l次宿在宮中,便惹得更多猜疑。

即便傳出盛拾月親自去接寧清歌之類的事,人們也將信將疑,隻覺這兩人在刻意演戲給彆人看。

“疼疼疼。”

盛拾月身子一抖,幾l次曲膝想躲,又被壓住腿。

“好了,”寧清歌出聲安撫,將對方褲腳往下拉,遮住紅腫的痕跡,繼而才抽出手取過濕布,將掌心藥膏擦去。

盛拾月眉梢一挑,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對方拽住腳踝,往自己這邊一扯,毫無防備的盛拾月就被拉入她懷中,側坐在對方腿上。

“乖,不鬨了。”

寧清歌將腦袋放在對方肩膀上,低聲話語還摻著幾l分啞,慵懶道:“我有點累。”

還沒有來得及使壞就被發現,被阻攔的盛拾月隻能悻悻作罷,也不知道寧清歌怎麼會那麼了解她,將她的脾氣探了個徹底,爪子都沒有伸出來就被人抓在掌心,捏住肉墊。

盛拾月稍稍偏頭,便瞧見對方半闔的眼,濃且卷的眼簾微顫,眼尾還有未抹去的淚痕,是方才不受控時,忍不住落下的淚水。

盛拾月勾了下嘴角,半點不得閒。

又抬手去碰她臉龐,指尖從平坦。額頭滑落,點了下對方鼻尖,再落到彆處,細細描繪著對方的五官輪廓。

外頭依舊吵鬨,不曾因為緊閉的房門而隔絕半點,木欄外的紅燈懸掛,稍轉身就能瞧見樓下的眾生百態。

有人借錢裝闊,踩著條凳享受著旁人的吹捧,有人攜著妻女,一家人其樂融融,有人坐著角落喝著酒,表情惆悵,他們同處一片空間,又好像不同的小世界。

以往盛拾月都會趴在這木欄上,邊飲酒邊俯視著下麵。

有時候覺得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著所有人,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和他們沒什麼區彆,也會被頂層的人輕蔑打量。

可此刻的盛拾月什麼都沒想,眼眸倒映著寧清歌的麵容,連餘光都不曾挪開半點,任由對方的呼吸襲來,纏繞在自己指尖。

因坐在對方大腿上的緣故,盛拾月雙腳離地,小弧度地一下又一下地晃,幾l次伸出融成一團的影子,又飛快躲回來。

莫名的安寧。

寧清歌被擾得掀開眼簾,無奈嗔了她一眼,突然張口咬住她作亂的食指,齒尖輕磨,以這樣方式表示懲戒。

盛拾月不惱反笑,說:“寧清

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那小孩留下嗎?”

這人也是怪,好不容易哄好對方,卻又提起,也不怕寧清歌又生氣,和她再鬨個幾l天。

寧清歌牙齒稍用力,在指腹留下淡淡水跡和小小凹坑。

“因為我覺得她有些像你,寧清歌。”

她眼眸像月牙似的彎起,不明顯的酒窩往下陷,語氣輕鬆像是隨意的閒談。

盛拾月看著她,又道:“我好像想起來一點了,我們在宮裡見過,你好像和她一般年紀,也是滿身的傷。”

寧清歌鬆開她的手,依舊靠在對方肩膀,低聲道:“還有呢?”

“我們似乎說過話?”盛拾月能記起的並不多。

寧清歌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確實有這樣一回。”

見對方沒有像以往一樣遮掩逃避,盛拾月眼睛一亮,迫切問道:“然後呢?”

寧清歌不知在想什麼,漆黑眼眸中的情緒晦澀難辨,好一會才斟字酌句道:“我那日受了些責罰,挨了些鞭打,本想去太醫局中尋些藥材,卻意外碰見了殿下。”

“然後我們就說了話?”

寧清歌眉眼柔和了些,溫聲道:“是的,殿下問我需不需要幫忙,可以幫我去喚太醫。”

盛拾月歪頭,拖著尾音道:“然後我幫你叫了太醫,救了你的小命,你就開始對我念念不忘了?”

宮中規則嚴苛,侍人即便生病、受傷,也不得請太醫查看,隻能自己胡亂抓些藥服用,生死全看命,除非是極得主子賞識的侍人或往日與太醫交好,才能私下請來太醫。

像盛拾月這樣說,便是想要以自己的名義請來太醫,為寧清歌看傷開藥,所以說一句救人性命,也不為過。

搖晃的腿腳擦過裙擺,掀起布料。

寧清歌搖了搖頭,卻道:“我拒絕了殿下。”

盛拾月一愣,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她在宮中的處境也一般,若不是瞧見極嚴重的傷勢,絕不可能主動出言幫忙,可寧清歌居然拒絕了?

“為什麼?”她不禁問道。

寧清歌卻沒有回答,反倒將人抱緊,搭在對方肩膀的腦袋輕輕摩擦,突然問道:“那日,殿下倚在這兒往下看時,心裡是在想些什麼?”

話題轉換得太快,盛拾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懵了一會才明白對方是在問翻牆偷跑出來的那一回。

說實話,這事早被盛拾月拋之腦後,連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沒想到寧清歌還記得,甚至主動詢問,像是極其在意的樣子。

盛拾月嘴唇碾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說遺忘又好像還記得些,說記得但又無法全部述說,隻有當時的感受清晰壓在心底,可是要是就這樣說出來又覺得矯情,畢竟,這樣的事情她已經曆太多。

就好像一片片雪花往下落,覆住跳動的心臟,以厚雪掩蓋住底下的潰爛,待冰涼的寒氣將感官麻木後,就極少能感知到傷口的存在。

盛拾月沒能給予回答,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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