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腳下停頓一瞬,這才繼續往前走,當身後傳來商行關門的聲音時,街道就徹底隻剩下申屠川自己了。
雪越下越大,入眼之處都是白茫茫一片,耳邊除了風聲,幾乎聽不到彆的聲響,明明還是正月裡,本該是最為熱鬨的時候,卻到處都是不知名的荒涼。
申屠川不喜歡這種荒涼,讓他總想起前世季聽走後、他徹底孤身一人的時候,那種細碎無聲的絕望,會在不經意間將人擊垮。
正當他的眉頭越皺越深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馬蹄聲,再接著便是車輪碾壓地麵的聲響。他神情微動,抬頭看向前方,便看到長公主府的馬車從街角出現。
他眼底的冷漠如溪水一般化開,為這寒冬增添了一分春色。
季聽撩開車簾時,便看到他傻站在外頭,連眉梢上都是雪。她頓了一下,無語的問:“不過是讓你跑趟腿,怎麼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殿下不是去找太醫們了嗎,怎麼會來這邊?”申屠川問。
季聽咳了一聲:“這不是下雪了麼……”
她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申屠川卻是懂了,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所以殿下擔心路滑我不好走,特意來接我的?”
“趕緊上來,冷死了。”季聽臉頰升起一股熱氣,好在有麵巾擋著,一時間沒被他看出來。
申屠川應了一聲走到馬車前,正要抬腳上去時,突然將手伸了過去。季聽斜了他一眼,到底是握住了他的手,直接把他拉到了馬車上。
“手怎麼這般涼?”馬車緩緩朝著住處去了,季聽皺起眉頭,將他的手捂在大氅裡,“還未問你,不過是兩三句話的事,為何耽擱了這麼久?”
“牧與之說是去找鑰匙,卻一去就是一個時辰,叫我一直在門口等著,所以才耽擱了。”儘管剛被牧與之關心過,申屠川還是相當狗的告狀了。
季聽微訝:“你是說他故意為難你?”
“是不是故意為難,我也不好評判,但他平日不是沒有條理的人,怎麼會單找個鑰匙就能找上一個時辰?”申屠川垂下眼眸。
季聽:“……你倒是聰明,話說得可進可退,卻處處都意指與之欺負你。”不知為何,她這會兒突然想喝杯茶,最好是綠色的。
“反正你在我和他之間,向來都是偏向他的。”申屠川淡淡說一句。他身上的雪已經化了,隻留下一片片水痕,揭示著他受過的委屈。
季聽一時心軟,便握住了他的手:“過兩日我親自去問他,若他當真故意為難你,我定要好好罰他。”
“你打算怎麼罰?”申屠川立刻問。
季聽笑笑:“你想怎麼罰?”
“廢了他侍夫的名號。”申屠川雖然覺得不可能,但還是將自己想要的說了出來。經過這麼久的認真相處,他已經知道如今的季聽除了他和牧與之,便沒有彆的男人了,隻要將牧與之廢了,那他和她之間就再無阻礙。
季聽看到他眼底的期待,忍不住伸手拍了他的腦門一下:“你倒是敢想。”
“我就知道不可能。”申屠川沉下臉。
季聽斜了他一眼,靜了許久後才突然道:“與之喜商,商者為輕,有了侍夫的名頭,他做生意才方便。”
申屠川聞言神色淡淡:“殿下為了留下他,倒是找了個好理由。”
“我說的是實話,你愛信不信,”季聽掃了他一眼,“我同他本就是兄妹之情,當年納他為侍夫,也是因為他為了尋妹妹,失手殺了一個催債人,我為了幫他脫罪籍,才給了他名分。”
雖然褚宴和扶雲跟了她許久,可她從未將這件事告訴過他們,如今能輕易跟申屠川說,想來也是因為他當初的一句‘夫妻本該一體同心’。季聽意識到自己近日真是越來越重視申屠川了,不由得揚起唇角靜等表揚――
結果這個狗東西斜睨她一眼:“當年你口口聲聲說心悅我,卻轉頭就將他納入府中,還接連半年都未曾見我,想來我和他二人,你是更喜歡他的,如今倒為了哄我,開始編這種沒頭沒腦的謊話了。”
季聽:“……滾。”難得她想說句實話,這人竟如此潑她冷水,真是沒趣透了。
申屠川也因為想起往事而不大高興,乾脆也不同她說話了,隻是兩個人各自氣了沒多大會兒,就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談起正事。
“自從將大部分患病之人移去空屋居住後,瘟疫蔓延便沒有先前那般快了,這樣下去,即便沒有找到治療的方子,也能保全大多數人。”申屠川道。
季聽蹙眉:“常人的命是命,染病之人的命也是命,一定要找到治療的方法。”
申屠川不置可否,而是提起另一件事:“雖然大部分病患已經移走,可不代表城裡就沒有病人了,之後還是得儘可能的小心才行。”
“我已經下了不得出門的禁令,日日也有官兵巡邏,想來是沒有大礙的。”季聽緩緩道。
申屠川微微頷首:“府衙如今堪用之人不過百,每日裡要做的事實在太多,若長此以往,恐怕會吃不消。”
“你說的我也有想過,所以打算過兩日,從隨行兵士中挑出百餘人來縣城裡幫忙,”季聽說著輕歎一聲,“我本不想太多人涉險,可若真是人手不夠,也隻能如此了。”
“叫兵士入城,不如在郊縣內挑選年青力壯的男子做事,左右都身處危險中,若是不自救,誰又能救他們?”申屠川提出不同的想法。
季聽沉思片刻後還是否決了:“他們再是年青力壯,也是普通百姓,放著兵士不用,豈有讓普通百姓涉險的理由?”
先前之所以用那些染病百姓,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已經傳染瘟疫,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裡去,可要她讓健康百姓去做事,她是如何也不能答應的。
申屠川知道她心中溝壑,便也沒有再勸,隻是等到了住處後,沒忘了提醒一句:“殿下答應要教訓牧與之的,可千萬彆忘了。”
季聽:“怎麼又提起來了?”這事不是已經翻篇了嗎?
申屠川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看向她:“雖然知道殿下不會重罰他,但以他的清高勁,隻要殿下為我出頭,他便必然會生殿下的氣,到時候你們之間生出嫌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你可真是坦誠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小九九都說了出來,簡直禽獸不如。
申屠川仗著身高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反正殿下注定是要敷衍我,不如將小九九說出來的痛快。”
季聽咳了一聲:“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說完就直接往屋裡去了,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結果申屠川沒事就提醒一句,季聽被他煩得腦子都要疼了。
轉眼便過了三日,京都的糧草已經往郊縣來了,瘟疫也未再蔓延,一切都趨於平緩了,季聽想起這兩日一直被申屠川念,此刻剛好有空,便隻身往商行去了,結果到那卻被牧與之拒之門外。
“他為何不肯見本宮?”季聽蹙眉。
小廝訕道:“牧、牧先生說殿下整日同人接觸,說不定身上就沾了病氣,他才……”
“給本宮讓開!”季聽冷聲打斷。
小縣城的人這輩子沒見過幾個貴人,更何況是季聽這種權勢滔天的貴人,一聽她的聲音冷了,小廝嚇得直接跪下。
季聽大步往商行裡走去,不等到牧與之房門口,便看到他出現在自己眼前了,隻是跟她保持了距離,不肯上前一步。
季聽眼眶一紅:“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殿下彆怕,”牧與之忙道,隻是開口聲音有些悶,“我隻是染了風寒,但怕殿下擔心,所以想讓小廝將殿下送走,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殿下必然會起疑,還不如直接跟殿下說了。”
此次的瘟疫雖伴有咳疾,但並沒有鼻塞的症狀,季聽仔細打量他,確定他沒有染病後鬆一口氣,接著皺起眉頭:“怎麼會突然感染風寒?”
“已經好幾日了,如今都開始見好了,怕殿下擔心,就一直沒說,”牧與之含笑道,“說起為何感染風寒,還要從駙馬爺來那日提起。”
季聽頓了一下:“跟他有關。”
“也不算有關,都是我不好,一聽說他來了,便以為殿下是出了什麼事才叫他來的,所以急得沒穿厚衫便跑了出來,”牧與之苦澀一笑,“後來知道殿下沒事,便問駙馬爺為何不陪著殿下,或許是與之在殿下麵前閒散慣了,與駙馬爺說話的語氣也十分隨意,不料他突然生氣,便開始在寒風天裡訓斥我。”
“……他訓斥你?”季聽一臉無語。她那日就不該讓申屠川過來,如今光是見麵的故事她就聽兩個了。
牧與之彆開臉:“都怪與之自己穿得單薄,駙馬爺不是故意讓我在寒風裡站這麼久的。”
季聽:“……”不知道為什麼,又想喝茶了,最好是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