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糧食更重要, 所以季聽隻能忍一時之氣,冷著臉回府衙叫了人,一同前去城門處將糧食拉進郊縣, 至於她原先帶來的那些兵士, 也在她忙著搬運糧食的時候準備離開了。
“荒唐,簡直是荒唐!這麼多百姓都身處危險之中, 他卻隻擔心本宮會造反!”季聽運完糧食後,氣得在府衙內直拍桌子, “本宮原先隻當他資質平庸難堪大任, 如今一看, 竟連最基本的仁心都沒有, 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做皇帝!”
她越說越氣,順手拿起旁邊的花瓶砸在地上, 劈裡啪啦一通響後,站在堂前的周前麵如土色,腦門上出了一層虛汗,半點都不敢吭聲。
季聽還在氣頭上, 並沒有注意到他,倒是申屠川上前一步,平靜的對他道:“周大人, 關於糧食該如何分配一事, 還需要細細商量,不如跟我來?”
“……好, 好, 駙馬爺請。”周前巴不得趕緊離開, 聞言急忙跟著出去了。
二人沉默的往外走,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周前心裡直打鼓, 半晌忍不住先一步開口,佯裝無事一般道:“皇上這次送來的糧食微臣已經看過,大約夠整個郊縣撐上十餘日,太醫們若是能在十日內找出治理瘟疫的法子,咱們這次便是……”
“周大人,”申屠川打斷他的話,“你也久居官場,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什麼話聽了該當沒聽過,想來不用我提醒吧?”
周前一直心裡發虛,這會兒聽申屠川主動提起了,反而冷靜了不少:“回駙馬爺的話,微臣省得的。”
“那就好,殿下今日心氣不順,衝動之言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至於糧食,”申屠川看向他,“雖然如今空屋住了不少人,可縣城之中定然還有得病之人,這兩日周大人辛苦些,儘可能的挨家盤查,若是家中有得病之人,那一家就不必送糧食了。”
周前一愣:“駙馬爺的意思是……”
“既然他們一心尋死,自是不必再浪費糧食。”申屠川淡淡道。
周前有些為難了:“可……染病已是不幸,若是再不給糧,豈不是要將其往死路上逼?都是百姓,這麼做豈不是不公平。”
“周大人覺得不公平?”申屠川反問,“可若是一視同仁,何嘗不是對聽話人家的不公平?他們信任殿下,願意將染病之人送到空屋去集中救治,卻因那些不肯將病人送走的人家遲遲不能出門,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周前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答話,沉默片刻後歎了聲氣:“此事微臣做不了主,還是要同殿下商議一番。”
申屠川蹙眉:“同我商議還不夠?”
周前有些尷尬,一時間沒有說話。申屠川想起自己如今不是丞相大人,而是連功名都沒有的一介白身,這些官員肯在他麵前自稱一聲‘微臣’,也不過是因為他是季聽的夫婿。
申屠川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後淡淡道:“此事我會同殿下說。”
“……是。”
申屠川又看了他一眼,轉身便回了廳堂之中,等他進屋時,季聽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看到他回來後蹙眉問:“你同周前說什麼了?”
“說了關於糧食發放的問題。”申屠川緩緩將方才的提議說了出來。
季聽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不成,都是百姓,怎能不一視同仁。”
“隻有這樣,才能逼偷藏染病之人的人家,將病患交出來,”申屠川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這次的瘟疫棘手,前世皇上派了那麼多太醫都未曾治好,這一世估計也是如此,隻有將所有病患都關到一起,才能保全康健之人,否則長此以往,所有人都會染病。”
“我懂你的意思,隻是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百姓的性命。”季聽定定道。
申屠川不認同:“殿下口中的最後一刻,是指病患越來越多時,還是指太醫們徹底確定治不好時?容我提醒殿下一句,不管是哪一種,都意味著有無辜的康健百姓,會為殿下的‘最後一刻’付出性命。”
“你在逼我?”季聽蹙眉。
申屠川頓了一下:“我隻是想儘早將瘟疫處理了,如今殿下的人已經被京中召回,守在郊縣外頭的,是皇上的禁衛軍,若真有一日瘟疫控製不住時,殿下猜禁衛軍屠城時,是否會將你接出去?”
季聽的手漸漸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在瓷白的肌膚下很是明顯。
申屠川放緩了神色:“殿下,有舍才會有得。”
他說完,廳堂裡便陷入一片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季聽才淡淡道:“本宮從來不懼付出性命。”
“我知道。”申屠川看著她。
季聽盯著他的眼睛:“但怕更多百姓因本宮而死。”
“此事我去辦,這一次若依然要留有罵名,那就由我來承擔。”申屠川知道她想說什麼,便先一步阻止了。
季聽神情微動,片刻後淡淡道:“不必,該我受的,就得我來受。”
她說罷,便往府衙去了,將巡街的衙役們都召了回來,將自己的決定說了。郊縣是個不大的縣城,這裡的衙役大多都土生土長,誰都有個十幾家親戚和鄰居,一聽季聽要斷百姓的糧,當即一片嘩然。
季聽任由他們說話,等他們的聲音小了下去之後,才緩緩將這麼做的理由掰碎了揉細了同他們說,在所有人都開始動容時,她沉聲道:“如今染病的人雖多,可同康健的人相比還不算多,你們的家人、朋友、鄰居裡,不少還好好的活著,難道你們就忍心讓他們陷入危險嗎?”
衙役們沒有說話,眼眶卻有些泛紅。
季聽神色冷淡的看著他們,片刻之後緩緩道:“既然不忍心,那就按本宮說的去做,既然那些百姓寧願冒著被傳染的危險,也要將染病之人留在家裡,定然不願意病人就這麼餓死,隻要你們認真勸說,叫他們知道住進空屋至少吃喝不愁,想來還是願意配合的。”
她說得聲音都啞了,見所有人都不再反感後,才讓他們先回去歇息一晚,翌日一早便開始去做此事。
待衙役們走後,周前走了過來:“殿下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直接讓他們去做就是,何必耗費這麼大的精力再同他們說些什麼。”
“必須讓他們想清楚了,他們才會認真服從,否則隻怕會辦得後患無窮,”季聽輕歎一聲,抬頭看到周前勉強的笑,頓了一下後問,“周大人,你是否覺得本宮用糧食要挾百姓,實在是下作了些?”
“殿下是為大局考慮,微臣明白的,隻是……”周前苦笑一聲,“微臣是這裡的父母官,既是父母,自是手心手背挨打都是疼的。”
季聽沉默了,許久之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抬腳往彆處去了。
她將所有事都吩咐妥當後,一個人尋了個角落發呆,一直到深夜才回住處。
申屠川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後立刻迎上去:“殿下今日為何回得這麼晚,是有什麼事……”
“我今日在偏房睡。”季聽打斷他。
申屠川的聲音戛然而止,許久之後才開口:“是因為我今日的提議?”
“我隻是心情有些亂。”季聽抿了抿唇,低頭往偏房去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著她的背影,站了許久到底還是沒追上去。
這一夜注定無眠。
翌日天一亮,季聽便收拾妥當,和其他衙役一同去走訪百姓家了,周前聽說後急忙趕過去,正好看到一家有染病之人的百姓朝季聽身上潑餿水,他驚叫一聲急忙上前,申屠川卻快他一步替季聽擋住了,季聽身上隻沾了一點臟汙,而申屠川身上則是濕透了。
季聽怔怔的看著申屠川的臉:“你什麼時候來的?”
“殿下出門時,我便跟上了,隻是覺得殿下不想見我,便沒有讓殿下知道。”申屠川緩聲道。
季聽喉嚨微動,正要開口說話,那個潑水的人便怒氣衝衝道:“我寧願餓死都不會把我爹送走的,你們彆想動我爹!”
季聽抿了抿唇,看向那個人:“你可以餓死,你爹呢?如今太醫們正在研製藥方,你難道想讓你爹在藥方出來之前餓死?”
“那也比去空屋等死強!”那人惡狠狠道。
季聽冷笑一聲:“去空屋等死,至少一日三餐都不愁,一旦治療瘟疫的方子出來,還能第一時間吃上藥,在家等死,卻隻能活活病死或餓死,你如今以命想拚,想要留住父親,是不是覺得我們就會認為你孝順了?不是,你是自私自利的不孝子,所以才會如此狠心。”
“你胡說!是你們不給我們糧食的!”那人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