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已經晚了,那人掏出藏了許久的碎碗片,朝著脖子狠狠割去,脖子上的血瞬間竄了很遠,許多血液還都噴在了季聽臉上。
“殿下!”周前大驚失色,想把季聽拉走,然而季聽已經撲過去捂住了那人的脖子。
“太醫!太醫!”季聽怒吼。她的聲音驚動了林間鳥雀,不少染病之人也走到窗口往這邊看。
太醫忙上前查看那人傷口,最後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季聽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瘟疫治不好,連個傷口也不能治麼?!本宮要你有何用!”
“殿、殿下,他割斷了兩條大筋脈,即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啊!”醫者仁心,太醫也麵露痛苦之色。
季聽還要再斥,她捂著傷口的那人卻斷斷續續的開口了:“殿、殿下,記得將我和……”
“你不必再說,若你敢死,本宮就將你爹的屍體掛到城門上!”季聽怒道。
那人聽了她的狠話,竟是咧嘴笑了一下,隨後才解脫一般閉上眼睛:“我、我也染病了。”
季聽一愣。
“我爹不想拖累彆人,我也是……”那人聲音越來越小,當尾音徹底消失時,眼角也落下一滴淚,病痛和死亡的恐懼,終於在這一刻徹底落下帷幕。
季聽隻覺腦內一片空白,明明是無風無雨的大晴天,她的耳朵卻隻能聽見呼嘯的風聲,心臟也仿佛被冰凍了一般,半點知覺都沒有了。
“殿下!殿下……”
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卻聽不到,隻是怔怔的看著已經沒了人氣兒的年輕人。她打了這麼多年仗,不知見過多少死人,可卻是第一次經曆這麼多百姓在眼前死亡。
不同於前世看見時便已經屍海連天,而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覺得自己仿佛墜入冰窖,朝著又黑又冷的地方繼續下墜,當她感覺自己要離開人世時,一雙溫熱寬厚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生生拖了起來。
一瞬間仿佛所有感官都回來了,她定定的看著地上的屍體,眼眶終於泛紅。
“殿下的衣裙臟了,我們回去洗一下好不好?”申屠川像哄孩子一般道。
季聽抬頭看向他,片刻之後視線從窗口一一掃過,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染病之人,他們麵容枯槁、膚色如蠟,不少病重之人還用棉絮堵著鼻子,因為隨時都可能會流出血來。
在空屋住了這麼長時間,他們也漸漸明白無人能救自己,眼底的光已經徹底滅了,此刻看到有人死了,眼底竟生出一分解脫和恍然。
季聽隻覺得他們的眼神在提醒她的無能,他們的沉默像一把把刀,無聲的將她淩遲。她是個廢物,即便重活一世也救不了他們的廢物。
她怔怔的看著他們,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
“殿下,我們先回去吧。”申屠川安撫道,見她還失魂落魄,便攙扶著她走,可沒走兩步,不知哪個空屋突然問了一句――
“殿下!若我們死了,是不是瘟疫就結束了?!”
季聽猛地僵住,下一瞬回頭時,便親眼從窗戶看到一個人用頭撞在了牆上。他的行為仿佛是一種提醒,不少人也回過神來,開始發瘋一般自殘。
季聽甩開申屠川衝過去,聲嘶力竭的怒吼:“都給本宮住手!都住手!誰若敢再自儘,本宮就滅他滿門!”
她用家人威脅,瞬間便起了作用,染病之人都停了下來,像是壓抑了許久一般,許多人都痛哭出聲。
“如果能活下去,誰願意死啊!”一個年過四十的女人崩潰大哭,“可我還有孩子,還有孫女在城裡,他們不能被我連累啊……”
哭聲哀婉淒絕,滿是不甘,卻也是認命。
不知是誰帶了頭,他們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聚集在屋與屋之間的路上,申屠川立刻擋在季聽身前,他們卻在距離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不約而同的跪了下去。
“殿下,您想救我們,可我們更想救家裡人,隻有我們死了,郊縣才能乾淨,求求你讓我們死吧!”
“求求殿下了!”
“求求你們……”
他們許多人已經病重,撐著一口氣跪著磕頭,仿佛隻有這樣,他們的家人才能活下去。季聽定定的看著他們,強撐著才沒有倒下。
周前看著這些百姓,眼眶也漸漸紅了,竟有一種跟著跪下求季聽的衝動。隻要染病之人都死了,那康健之人便不再有危險,這似乎已經成了他們的共識。
在一片哀求聲中,申屠川冷聲道:“你們如今是在空屋了,可城裡肯定還有沒來的染病之人,若是瘟疫不解決,即便你們死了,你們的家人也還是會有危險,你們的死根本沒有任何價值,還隻會增添麻煩。”
他一說話,許多人都冷靜下來,也包括一時失了心智的周前。
“你們若真想幫忙,就安分住在這裡,太醫若是有了什麼方子,也好先讓你們試用,而不是自殘自傷,徒增太醫們的麻煩。”申屠川繃著臉,目光在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
他將這些人訓斥一通,又讓太醫給受傷的人包紮,等一切處置妥當之後,便帶著季聽回住處了。
兩個人坐在馬車裡一路無話,快到家時,季聽突然道:“太醫先前說過,接觸染病之人的血,要比接觸染病之人還危險。”
“殿下肯定不會有事。”申屠川堅定的看向她。
季聽十分平靜:“今日起將偏院空出來,我去偏院住,若非大事就先不出門了,府衙這邊還得麻煩你看著點。”
“我不準你走。”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聽排斥的將手抽回來:“此事就這麼定了,你若是敢過來,我就休了你,此生不複相見。”
她說完深深的看了申屠川一眼,轉身便往偏院去了。
當天晚上,她便在偏院住下,閉上眼睛時腦子裡都是白日裡的畫麵,一夜都沒怎麼睡。
翌日一早,她剛走出院子,就聽到牆頭傳來響動,於是蹙眉看了過去,隻見申屠川趴在牆頭上,看到她後打了聲招呼:“早,我沒進院子,你不準休我。”
季聽很是無奈:“你趴在那做什麼?”
“就是想讓你看一眼,”申屠川將放在牆頭上的碗舉起示意,接著將裡頭的青枝水一飲而儘,“今日的罰我也受了。”
季聽:“……”
“我要去府衙了,殿下可有什麼要安排的?”申屠川詢問。
季聽見他提了正事,抿了抿唇道:“府衙今日也要發糧,你過去看看,若是得空再出城一趟,問問錢德賑災糧的事,若不出意外,今日總該到了的。”
“是,殿下,”申屠川應了一聲,卻沒有離開,而是靜靜的看了她許久,直到她眼底流露出些許疑惑,才開口問一句,“你昨日回來可用熱水燙了衣裳?”
“那衣裳我直接丟了。”季聽回答。
“沐浴了嗎?”
“在熱水中泡了小半個時辰,發了一身的汗。”季聽含笑。
申屠川沉默許久:“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季聽回答。
申屠川定定的看著她:“你最好沒有,否則……”
“否則怎麼,你還要揍我一頓不成?”季聽揚眉。
申屠川輕笑一聲,沒有說話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