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猶豫一下,算是答應了。
翌日一早,他們便準備離開,季聽特意換上了申屠夫人所製的新衣,杏色的衣裳襯得她麵頰如春,沉穩中多了幾分俏皮。
“果然是適合你的。”申屠夫人眼底滿是笑意。
季聽伸手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娘,我給你們留了八個侍衛,護送你們去南方。”
“嗯,你們路上小心。”申屠夫人拍拍她的後背。
季聽笑著點了點頭:“知道了,會小心的。”
申屠夫人含笑看著她,慢慢眼眶紅了。季聽忙勸說:“彆難過彆難過,待你們穩定下來,我和駙馬便去看你們。”
“好,娘等著你們。”申屠夫人緊緊攥著她的手。
季聽第一次見她情緒如此外放,慢慢的也跟著難過起來。申屠山父子倆默契的對視一眼,一人一個把她們分開了。
季聽一步三回頭的跟著申屠川往外走,剛走到驛站外,申屠山突然叫住她。
她疑惑的回頭,就看到申屠山慈愛道:“做個好官,無愧於民。”
季聽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知道了爹,不會讓你失望的。”
申屠山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彆開臉,嘴裡還是嘟囔一句:“要早些來看我們。”
季聽沒有聽清,大聲的問:“你說什麼?”
“你爹說早點來看我們!”申屠夫人大聲重複一句,申屠山的臉刷的紅了。
季聽沒忍住哈哈大笑,最後被申屠山趕上了馬車,祝壽的人馬在成玉關逗留了一個月後,終於踏上了回京的路。
隊伍緩緩駛出成玉關,季聽時不時的掀開車簾往外看,看得心裡一片惆悵,申屠川默默握住了她的手,無聲的給她支持。
他們走了兩日後,季聽趁車馬休息時看向成玉關的方向:“爹娘他們應該已經出發了。”
“你這兩日心情一直不好,就是因為擔心他們?”申屠川問。
季聽抿了抿唇:“不知道,就是心裡不大舒服,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一樣。”
申屠川看著她的愁容,沉默半晌後強行改變話題,指著她穿了兩日的衣裳道:“真好看。”
“娘做的肯定好看,”季聽的情緒高了些,“我要一直穿,不脫了。”
“也不肯洗嗎?”申屠川哭笑不得。
季聽橫了他一眼:“洗壞了怎麼辦,我就要一直穿。”
“臟貓兒。”申屠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就由她去了。
休息過後,車馬便繼續趕路,一直到晚上才停下。
“明日再走一天,就不必再風餐露宿了,你這身衣裳必須得洗一下。”申屠川對季聽下了最後通牒。
季聽不高興:“隻是外衣而已,我裡衣還是每日都換的,再說我一沒出汗二沒弄臟,為什麼要洗?”
“必須洗。”申屠川麵無表情。
季聽輕哼一聲,翻個身背對他無聲的抗議。申屠川不為所動,隻是為她打扇的手沒有停。
再平常不過的夜晚,天上亮起了滿天星,偶爾有風吹過荒漠一般的大地,吹得人發絲微動,連心情都變得平靜。
季聽鬨了會兒彆扭後,慢慢的就睡沉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似乎想起了嘈雜沉悶的聲響,吵得她無法安寧。打雷了嗎?是不是要下雨了?她剛冒出這個想法,身子突然騰空,整個人都徹底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是申屠川將她抱了起來。
“怎麼了?”她啞聲問。
申屠川將她放到馬車裡,目光沉沉的看著她:“馬車底下有暗格對嗎?”
“……對,褚宴平日都在那裡。”季聽怔怔道。
申屠川捧住她的臉:“進去,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出來。”說完把扶雲也拎過來,同她一起塞進了馬車。
季聽愣了一下,抬頭便看到遠方有兩倍於他們的人馬衝了過來,看裝扮竟和先前那些流寇極為相似。
不是被她殺得差不多了嗎?為什麼又冒出這麼多?難不成是當初的漏網之魚,如今報仇來了?
她被塞進馬車底後,腦子迅速清醒起來,當即否定了先前所有想法。這些人雖然和之前的流寇裝扮相似,可周身的氣勢卻非流寇所及,明顯是經過千錘百煉而來。
他們是誰派來的,鎮南王還是季聞?季聽死死握著拳頭,外麵的廝殺聲和馬車被箭射穿的聲響讓她無法靜心。
“殿下,彆怕,有我在。”扶雲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卻顫得厲害。
季聽勉強笑笑,安慰的拍著他的肩膀。
“誰若想動殿下,得跨過我的屍體才行。”扶雲眼中滿是堅定。
他和季聽在馬車底下待了很久,久到已經模糊了時間,隻知道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小,最後隻剩下刀刃相接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動了,季聽心裡一緊,從頭上拔下一根珠釵握在手中,隨時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準備。
“殿下,是我。”褚宴低聲道。
季聽心頭一跳:“駙馬呢?”
“駙馬在駕車,”褚宴呼吸急促,顯然受了傷,“兄弟們拿命攔住了那些人,估計能爭取一刻鐘的時間,馬車太慢,你趕緊出來,我們騎馬離開。”
季聽聞言當即要從暗格中出來,扶雲忙攔下她,自己先出去看了一圈後,才把她扶出來。
她出來後,入眼便是已經千瘡百孔的馬車,等看到褚宴腰腹上的半截箭後,她身子都開始發抖了,說出的話卻是冷靜的:“我們該怎麼辦?”
“交給我和駙馬便好。”褚宴定定的看著她。
季聽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的往後退,褚宴卻一個手刀劈暈了她。扶雲震驚的扶住季聽:“你想乾什麼?!”
“沒時間解釋,把殿下的外衣給我。”褚宴冷著臉道。
扶雲愣了一下,明白他要做什麼後立刻幫忙,等他們把衣服換好後,申屠川已經勒停馬車,用劍斬斷了馬車與馬之間的繩子。
褚宴穿上季聽那件杏色外衣,將季聽打橫抱起交到申屠川手中:“殿下交給你了。”
申屠川麵無表情:“她最喜歡的便是這件衣裳,你要完整的帶回來。”
褚宴平日冷酷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放心,我可不想她恨我。”
扶雲忙道:“我跟你一起。”
“彆胡鬨,你和駙馬一起走。”褚宴板起臉。
扶雲惱怒:“你才胡鬨!你一個人走,擺明是為了引開追兵,那些人又不傻!”
褚宴無法反駁,沉默一瞬後勉強妥協:“你坐我身前。”
“你那有支箭杵著,我坐不了,”扶雲說著翻身上馬,隻在前頭留了個位置給他,褚宴無奈,隻得讓他在身後了。
事態緊急,幾人沒有再多說,申屠川騎上馬帶著季聽離開了,褚宴和扶雲等到那些人追上,才朝相反的方向逃命。
季聽是在馬上顛簸醒的,睜開眼睛的瞬間吐了一堆穢物,等徹底清醒後,她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褚宴和扶雲呢?”
“沒和我們一起。”申屠川聲音緊繃。
季聽沉默了。
她在前頭坐著,申屠川無法看清她的臉,但片刻之後,卻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顫抖。
“上輩子,他們就是為了保住我……”季聽聲音沙啞,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申屠川單手握緊了他的肩膀:“這輩子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季聽沒有回應,一直到了最近的城鎮,她才亮出身份調兵,朝著褚宴離開的方向去了。
他們找了兩天兩夜,終於找到了躲在山洞奄奄一息的褚宴,和受了輕傷的扶雲。
扶雲看到他們,帶著哭腔迎了上來:“殿下!駙馬爺!”
“你沒事吧?”季聽擔憂的問。
扶雲搖搖頭:“我沒事,褚宴傷比較重。”
季聽立刻看向褚宴。
褚宴看到季聽紅腫的眼,勉強擠出一個笑,染了血的手點了點旁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殿下,沒弄破。”
“閉嘴。”季聽麵無表情,聲音卻有些哽咽。
他們帶著褚宴回到城中,城中知府聽說他們回來了,趕緊帶著大夫上門。
大夫為褚宴治病的時候,季聽白著一張臉向知府道謝,知府忙扶她坐下,歎了聲氣道:“這些流寇往年向來是不怎麼傷人的,如今可能是窮途末路了,這幾日已經襲擊了許多從成玉關出來的百姓,每次都不留活口,百姓多有怨言,說是……”
“你說什麼?”季聽打斷他的話。
知府瑟縮一瞬,急忙跪下:“百姓無知,才會將流寇凶狠的錯怪到殿下身上,微臣定當……”
“他們也襲擊了其他人?”季聽啞著嗓子再次打斷。
知府愣了愣,小心的回答:“是,這樣的案子,已經有十餘起了……微臣沒有瞞報的意思,隻是您和駙馬這幾日一直在找褚侍衛,今日才回來,微臣隻能這會兒上報給您。”
季聽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她怔怔的抬頭,和剛進門的申屠川對視了。
申屠川轉身便走,季聽衝過去攔住他:“你一個人去太危險,給我一個時辰,我為你調兵。”
申屠川置若罔聞,紅著眼眶往外走,季聽死命的拽著他:“你等我,半個時辰,我隻要半個時辰……”
申屠川翻身上馬,她一時不察摔在了地上,肚子頓時一陣絞痛。豆大的汗從額上往下落,她眼前一片模糊,有氣無力的看著他:“小川……”
申屠川握著韁繩的手上暴起青筋,靜了一瞬後便要離開,然而不等他揮馬鞭,城門處的守衛便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朝這邊走來。
申屠川認清是自己派去保護二老的侍衛,立刻下馬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我爹和我娘呢?”
“卑職該死,”那人幾欲昏死,“流寇來襲,卑職等人不堪抵擋,老先生和老夫人……自儘了。”
轟隆――
天上劈過一道閃電,大雨鋪天蓋地的落下。
申屠川怔怔的站在原地,眼底再無半點情緒。季聽撐著一口氣走到他身邊,雙手死死握住他的胳膊。
兩個人在雨中站了許久,申屠川才淡淡道:“他們知道,隻要他們活著,侍衛便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然而侍衛隻要帶著他們,就根本沒有活路。”
“我知道。”季聽手指發顫。
“他們是為了讓侍衛們活命,才會突然自儘。”申屠川垂眸。
“我知道。”季聽更用力的抓住他,仿佛隻要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他們一向都喜歡為人著想,一向如此,”申屠川平靜的看向她,“卻沒有想過,他們走了,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