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聞怒而反笑:“朕看你是失心瘋了,來人!傳旨下去,長公主擅自動兵猖狂無禮,即日起閉門思過,沒朕的準許不得邁出長公主府一步,違令立斬!”
季聽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禁衛軍進來,她才轉身離開。
在皇宮隻待了半個時辰,她便感覺身子十分不舒服,回府之後立刻到床上躺下了。扶雲看著她慘白的麵色,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殿下,如今已經回府了,恰好皇上要您閉門思過,不如就趁這個時候,把孩子、把孩子……”
他明知道該怎麼樣才對殿下最好,可剩下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季聽垂眸:“還不到時候,再等等。”
“還等什麼?”扶雲問。
季聽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兩日後,申屠山夫婦身亡的事傳到了皇宮。
季聞猛地起身:“確定是死了?不是從哪找來的替身?”
“回皇上的話,他們的臉雖然被毀了些,可還是能看出原本的模樣,身上燒傷的痕跡也不重,能確定就是他們夫婦。”台下人道。
季聞眉頭深皺,半晌低喃一句:“未免太巧了……”
當日晚上,他便出現在長公主府。
當聽說他來的消息後,季聽一直如死水一般的心終於起了一絲波瀾,她衣裳都顧不上換,便匆匆跑去了廳堂,還未等進去便遠遠看到,他和申屠川正在說話。
她一眼看出申屠川右手不對,當即腦子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衝到申屠川身邊,不動聲色的握住了他的手,也順便握住了他手中的匕首。
申屠川頓了一下,麵無表情的看向她。
“參見皇上。”季聽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虛虛的向季聞行了一個禮。
她這禮行得敷衍,季聞隻當是她心有不服,一時也沒說她什麼,隻是淡淡問一句:“申屠山夫婦去了的消息,你可知道了?”
“回皇上,剛知道。”季聽回答。
申屠川袖中手腕用力,握著匕首要掙脫她的桎梏,她麵不改色的鬆開,卻在下一瞬握住了刀刃。匕首的刀刃十分鋒利,她又用了五分力,握上去的瞬間便感覺到一股劇痛,接著就是有什麼衝出手心洶湧流出。
申屠川的臉上終於起了一絲波動,他手上一鬆,匕首便被季聽奪走了。
“人生無常,朕原先還想著將二老接回來,沒想到還未等朕下旨,他們就這麼走了,”季聞歎了聲氣,拍拍申屠川的肩膀,“駙馬,節哀順變。”
申屠川垂下眼眸,一句話都沒有說。
季聞當他是哀痛過多,也沒同他計較,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後,才緩緩說一句:“按照規矩,他們是戴罪流放,你們不能前去成玉關祭拜,但朕感念駙馬和皇姐的孝心,願網開一麵,準許你們前去送終。”
“成玉關氣候炎熱,屍首無法存放,前些日子二老去後,便由鎮南王府代為發喪了。”季聽緩緩道。
季聞頓了頓:“父母去了,總要上柱香才是,不管有沒有發喪,你們都該去看看。”
聽到他一直要他們去成玉關,季聽眼神冷了下來:“皇上,律令大於人情,還望皇上秉公執法,莫要落人口舌。”
“朕好心好意讓你們去祭拜,你竟訓斥起朕了,你不想去,駙馬還想送爹娘最後一程,”季聞氣惱,看了申屠川一眼後冷笑,“但凡你心裡對駙馬有一絲尊重,便不至於如此拒絕朕。”
“皇上,時候不早了,請回吧。”季聽淡淡送客。
季聞沒想到她竟如此放肆,惱得他想直接發落了她,但礙於今日特殊,隻能一甩衣袖憤怒的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申屠川說了第一句話:“手疼嗎?”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像是啞了一輩子的人第一次開口。
季聽手一鬆,帶血的匕首摔在地上,手心裡的血也順著手指往下滴:“不疼。”
“騙人,你最怕疼。”申屠川垂眸。
季聽心裡酸澀難受,半晌彆開臉淡淡道:“真的不疼。”
申屠川不說話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開口:“我要殺了他。”
“你再給我十年時間,待我將儲君培養出來,到時候即便你不殺他,我也要殺他為爹娘報仇,”季聽眼眶泛紅,第一次同他說起此事,“若是張貴妃生不出子嗣,我便從各侯府挑選,隻要十年,待我培養出合格的儲君……”
“我等不了,”申屠川看著她的眼睛,“我現在就要他的命。”
季聽強行壓抑心底的痛意,半晌迎著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道:“他不能死,他現在死了,各大世家也好,皇室中人也好,都加入儲君之爭,到時候天下大亂……”
“殺了他,你做皇帝。”申屠川打斷她的話。
季聽當即否定:“不行!凜朝曆來沒有女人做皇帝的,若是我這樣登基,文臣必然不服,你雖然能說服一部分人,但也隻有一小部分,爹那些門生,並非個個都願為了恩師不顧原則的,到時候一樣是亂。”
“我隻要他死。”申屠川淡淡道。
季聽抓住他的袖子,手上的血跡頓時蹭在了他身上:“他死了,你是報了仇,可天下百姓怎麼辦?”
申屠川沉默的和她對視,許久之後隻說了四個字:“不關我事。”
季聽猛地鬆開他,就聽到他不帶一絲情緒的開口:“前世我殺他時,凜朝一樣沒有儲君。”
“……可那時我已經死了,無法乾涉你,”季聽聲音沙啞,“如今我活著,便不能看著你胡來。”
申屠川不說話了。
季聽收斂情緒,緩了片刻後緩緩開口:“如果爹活著,應該也是……”
“不要提他!”申屠川語氣突然激烈,對上季聽嚇到的目光後,沉默一瞬彆開臉,“不要用他壓我,他已經死了,再也不能管我。”
季聽眼圈微紅:“對,他是管不了你了,所以你就連他的遺言都不聽了是嗎?”
申屠川不語。
季聽小腹微痛,她深吸一口氣,扶著椅子坐下:“你可以不聽,但你有沒有想過,若你如今真的殺了他,到時不管攝政還是登基,人選隻有我一人,我若為爹平反,你猜他們會怎麼說。”
申屠川不答,她便直接給出答案:“他們會說我以權謀私顛倒黑白,哪怕爹確實是無辜的,他們也會認定我是為了你,才會為爹翻案……爹臨死都念念不忘平反的事,你真忍心他就這樣不清不楚的翻案?”
“最重要的是,你若是堂而皇之的殺了他,我也保不住你,”季聽眼底不知不覺便蓄滿了淚,聲音也變得淒婉,“先皇母後都走了,爹和娘也走了,就連孩……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申屠川沉默許久,最後麵無表情的轉身往外走,季聽想跟過去,但因為身子不適,隻能靜坐在廳堂內。
申屠川如一抹遊魂般往偏院走,走進院子後便坐在石桌前,一坐就是一夜。
牧與之來時,便看到他在石桌前坐著,沉默片刻後走到他麵前:“殿下的手受傷了。”
申屠川眉眼微動,半晌緩緩問:“怎麼樣了?”
“傷得有點重,是匕首劃傷,”牧與之說完頓了一下,“她沒說為什麼會受傷,但我大致也猜到了。”
申屠川垂下眼眸:“是我對不起她。”
“日後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多少?殿下還要受多少次傷?”牧與之問。
申屠川不語。
“我原先不喜歡你,是你待殿下不夠好,可等你待殿下好了後,我還是不喜歡你,”牧與之平靜的看著他,“因為從第一次見你,我便能感覺出,你麵上是重禮重節的君子,骨子裡卻是離經叛道,天下教條都無法束縛你,這樣的你於殿下而言太過危險。”
牧與之說完自嘲一笑:“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殿下能控製住你,如今證明我的想法是錯的,你的一意孤行,很可能為長公主府、為殿下招來巨大的災禍。”
“你想說什麼?”申屠川看向他。
牧與之和他對視:“你會放棄嗎?”
“不會。”
“那就離殿下遠點,”牧與之淡淡道,“離開長公主府,徹底斷了乾係,日後你生你死,都與殿下無關。”
申屠川沉默許久,最終在牧與之的視線下起身,麵無表情的朝著寢房去了。
“若你不走,不論你做了什麼,最後都會算到殿下頭上,她素來待你不薄,你真忍心將她拖入泥沼?就當我求你,放過殿下吧!”牧與之說著,鄭重的朝他跪了下去。
申屠川猛地停下腳步,許久之後側過臉,啞著嗓子質問:“我放過她,誰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