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祭拜過後,宋燾單獨把江停雲叫到一邊,神情嚴肅地說:“雲哥兒,你可知道,你在陰間得罪了大人物?”
江停雲微微蹙了蹙眉,轉瞬間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歎了口氣說:“如果真因為那件事得罪了陰間高層,那小侄無悔,有什麼後果,小侄也願意承擔。”
他不是聖光普照的聖父,但是分明發生在自己眼前的苦難,他卻無法視而不見。
而宋燾顯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他不但知道,還受了陸判之托,來江停雲這裡做說客的。
但見了江停雲的態度,宋燾就知道,這件事自己怕是辦不成了。
但他還是要儘力勸一勸,畢竟陸判可是地府的老牌判官,其地位隻在幾位大帝之下,就連十殿鬼王都對其頗為忌憚。
因而他搖頭歎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誰?”
“知道。”江停雲道,“黑山大王。”
宋燾一滯,“黑山大王?這裡麵有黑山大王什麼事?”
江停雲也奇了,“我之所以在陰間得罪人,不就是因為截留了一個魂魄做鬼仆嗎?”
“那不是陸判看上了人家姑娘嗎?”
“一個十歲出頭,乾巴巴的小姑娘,有什麼好看上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雙方的信息不對等。
江停雲直接說:“請宋伯父允許小侄把窗簾拉上,把我那妹妹請出來,讓您當麵問清楚。”
他相信煥娘是不會說謊的,肯定是宋燾得到的情報有誤。
“這就不必了。”宋燾廣袖一揮,屋子裡瞬間陰氣密布。
他笑著解釋道:“如今家母已然壽終正寢,我也馬上就要去赴任了,這點手段還是有的。”
江停雲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衣袖,忽然問道:“伯父,這種手段,不是鬼神能學會嗎?”
說實話,有點眼饞。
“這我就不知道了。”宋燾道,“我也是新官上任,對於陰間的事情了解的不多。”
“哦。”江停雲點了點頭,就把煥娘放出來了。
而他也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自己試試。
隻要學會了這一招,日後再請煥娘出來的時候,就不用特意拉窗簾了。
每次都拉窗簾,總覺得怪怪的不說,還特彆沒有逼格。
“來,煥娘,這位是宋伯父。”
煥娘乖巧地給宋燾行了個萬福禮,“小女子煥娘,給宋伯父請安。”
她的禮儀都是跟著賈氏學的,雖然還有些生疏,卻也看得出是一派世家風範。宋燾一見,便眼前一亮,對這孩子多了幾分好感。
果然,這個時代的人,無論自己是什麼地位,在看待彆人的時候,還是免不了要審其官閥的。
“好孩子,快起來吧。今天特意請你出來,是有一件事,需要當麵問過你。”
抬手虛扶的瞬間,宋燾就趁機迅速打量了煥娘一眼。
果然如江停雲所說,這就是個乾巴巴的小姑娘,又幼又瘦,絕對不符合一人男人的審美。
那麼,陸判特意派人來請他做說客,讓江停雲把這個小姑娘送回地府,情況絕不會像他想的那樣簡單。
如今再仔細回想那鬼差的言行舉止,宋燾就咂摸出來味兒了。
那鬼差分明是在言辭上故意含糊引導,宋燾因為沒有其餘的信息來源,再加上對鬼神有一定的敬畏之心,很容易就被糊弄住了。
如今和江停雲一對質,他就明白了,自己這是被人當槍使了。
而且那個人還半點都不在意計謀會被拆穿,分明就是仗著自己位高權重,覺得宋燾一個還未上任的小城隍,根本不敢得罪他。
但這一回,陸判卻打錯主意了。
宋燾雖然為人事故,處事圓滑,但也是有底線的。若不然,關帝爺也不會一篇文章就直接點了他做城隍。
更何況,江停雲是他親家的子侄,就算是論遠近親疏,他也不可能向著陸判。
雖然他隻見過江停雲兩三麵,但卻相信自己的眼光。在他看來,這孩子絕對是個心思澄明,心性正派的人。
在仔細詢問了煥娘之後,宋燾更加確定,陸判那邊有陰謀,而且是與那黑山大王相互勾結,禍害地府陰靈的大事。
“好孩子,你讓煥娘回去吧。”
一些複雜的事情,實在是不宜讓這麼個小姑娘知道。
江停雲點了點頭,對煥娘道:“你先回去修煉吧。”
但煥娘卻不樂意,倔強地問:“雲哥,是不是你幫助我的事東窗事發了?”
“什麼東窗事發?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江停雲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滿臉輕鬆地說,“看來你這書讀的還是不行啊。回去我就告訴娘,讓她給你加功課。”
可煥娘這次卻一點都不怕,“就算給我加功課,我也要問清楚:我是不是給雲哥惹了很大的麻煩?”
似乎是料定了江停雲不會說,她轉身對著宋燾行了個大禮,“宋伯父,請您告訴我,我是不是給雲哥惹了大麻煩?如果我同意跟他們回去,此事能夠平息嗎?”
當時她是一心逃離苦海,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意再回到地府去受罪。
可如今有了這麼久的緩衝期,再加上她又跟著江停雲和賈氏讀了不少書,學了不少道理,自然比以前更明事理,也更有擔當。
而且,她已經把賈氏和江停雲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當初她能為了母親和妹妹弑父就死,如今也能為了江停雲再次回到地府去。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宋燾笑了起來,他心中已經有了思量,“小姑娘放心回去,那陸判與黑山大王如此肆無忌憚,地府王法豈能容他?”
江停雲心中一動,目光灼灼地看向宋燾,“伯父可是已經有了定計?”
宋燾不緊不慢地說:“我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城隍,卻也是關帝爺欽點的城隍,正式入職之前,自然是要到關帝廟拜謝的。”
這就像是人間科舉之後的拜座師,一旦進士正式拜見了座師,就相當於是將兩人的前程利益捆綁了起來。
日後學生要是背叛座師,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而陸判這件事,讓還未入職的宋燾意識到,地府的官場並不比人間的更清明。他也要早早替自己尋一條好出路,不能兩眼一摸黑,楞頭青似的跳下去。
至於那有恃無恐的陸判,正好可以當成給關帝爺的投名狀。
煥娘年紀小,祝氏也沒帶他拜過神仙,不知道關帝是誰,聞言不禁問道:“那個關帝爺很厲害嗎?那兩個打我的鬼差好像很怕黑山大王,關帝爺不怕嗎?”
小姑娘的天真無知,讓宋燾心中暗笑,但明麵上他卻板起了臉,輕輕嗬斥了一句,“不得對關帝爺爺無禮!”
煥娘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既無措又倔強的神色。
來自成年男性的宋燾的斥責,一下子就讓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何三郎,這反應純屬條件反射。
等她自己反應過來,臉上就隻剩羞愧,在三隊宋燾拜道:“宋伯父見諒,是小女子見識淺薄,讓伯父見笑了。”
宋燾又怎會和她計較?擺擺手隻道無妨。
江停雲虛虛揉了揉她的發頂,解釋道:“關二爺生前義薄雲天,自追隨先主劉備以來,一生忠肝義膽,剛正不阿,寧死不肯變節。
如今他老人家已然成神,又豈會怕什麼黑山大王白山大王,與宵小之
輩同流合汙?”
雖然煥娘不知道關二爺是誰,但既然雲哥說他厲害,呢肯定是很厲害的。
她立刻就放心了,乖乖回到了牌位裡。
這時,江停雲才問宋燾,“宋伯父是下定決心,拜入關二爺門下了嗎?”
跟著林如海這麼久,江停雲也學了不少官場上的學問,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對宋燾來說,不失為一個抱大腿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