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黨內無黨,帝王思想;黨外無派,千奇百怪。
整個朝廷的官員都齊心協力,為天子服務,從來都是皇帝的夢想。
甚至於,他們真的齊心協力了,皇帝反而要擔心得睡不著覺了。
而聊齋的鬼神世界,本來就是以現實世界為藍本,蒲先生創作出來諷刺世道黑暗的,對於地府官員營私舞弊的事,多有描寫。
宋燾驟然接任城隍,那就是個初入官場,毫無根基的炮灰。
但如果能入了關二爺的眼,彆人必然不敢再看輕他,既方便他實現自己的抱負,也會少掉很多麻煩。
隻不過,關二爺是出了名的正直,宋燾如果拜入他門下,也要從此修持己身。
像那些貪汙受賄,營私舞弊的事,一定要絕緣。
若不然,以關二爺的脾氣,肯定會親自清理門戶。
宋燾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賢侄果然伶俐,日後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還要靠賢侄多多拂照了。”
想到日後的鬼神生涯,宋燾忍不住歎了口氣,“都說在陽世做官不易,不想陰間也是如此。投入關二爺門下,至少能遠離那些繩營狗苟,落個清靜。”
他又叮囑江停雲,“關二爺知曉此事之後,必然會傳召你與煥娘。到時候你不要害怕,隻需實話實說即可。”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什麼來,又囑咐道:“這事你可千萬要和家裡人交代好,萬一耽擱的時間長了,等你從關二爺那裡回來,說不定家裡都已經開始給你燒頭七了。”
想到那種場景,江停雲囧了一下,忙道:“多謝伯父提醒,小侄一定謹記在心。”
“嗯。”宋燾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外麵還有賓客吊唁,咱們還是出去吧。”
等到了靈堂之後,宋濤就安排江停雲和自己的兩個兒子站在一起,儼然是把他當成了自家子侄。
宋先生和宋後生兩兄弟雖然不解,但卻相信父親的安排,自有道理。
他倆不明白,江停雲卻是心知肚明:這是宋燾看到了他身上的價值,所以才提前讓自己兒子來搞好關係。
說到底,無論何時何地,自身有價值的人,才會得到彆人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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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事很快結束,將宋老安人的棺木埋進遷居後新買的墳地之後,宋燾就把兩個兒子和兒媳都叫到跟前,交代後事。
對於父親的事,宋家兄弟也知道,所以也不覺得悲傷,隻是叮囑父親要妥善保全自身。
宋燾穿好了壽衣,笑道:“你們不必管我,隻需相互扶持,過好自己的日子即可。”
對兒子該交代的,從前他也交代了不少,今日隻是多加一條,讓他們日後多和江家走動,三節兩壽都不要缺了禮數。
兩兄弟立刻就想到了父親對江停雲的看重,察覺到這個親家的小舅子,必有過人之處。
交代完之後,宋燾往靈床上一躺,便溘然長逝。
兒子兒媳們急忙通知鄰裡,大家都來給他家裡幫忙,采買東西的采買東西,打棺材的打棺材。
等到第二天一早,宋家兄弟穿上重孝,正準備到外祖家裡報喪,兩個舅舅卻先來了。
雙方一對質,宋家的人才知道,原來是昨天晚上,兩個舅舅都得了宋燾托夢,說是自己已經去
逝了,請兩位舅兄照顧自己兒子。
原本他們不以為意,兩兄弟一見麵,發現對方也做了同樣的夢,這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等他們趕到羅家村,就發現妹夫果然已經沒了。
當下兩個舅舅又慌忙帶著外甥歸家,準備祭奠用的東西,家裡的女人們更是先坐了牛車趕了過去。
陽間為著宋燾的喪事一團忙亂,宋燾在陰間過得也不太平。
他的魂魄離開了羅家村,給兩個舅兄托夢之後,就辨明方向,準備先到芙蓉縣城的關帝廟去,拜見關二爺。
可走到半路,他就遇見了一個就相識,乃是當初和他一起考城隍,後來又因特要為母儘孝,替他做了九年城隍的張秀才。
“宋兄,小弟在地恭候多時了。”張秀才牽著兩匹馬,笑吟吟地站在路旁,朝他拱手。
宋燾急忙還禮,“原來是張兄。一彆經年,張兄音容依舊,真是可喜可賀。”
張秀才笑了笑,眸光微閃,“真正可賀該是宋兄才對,畢竟宋兄此去,必然鴻雁高飛,從此再不受輪回之苦矣!”
故人重逢,宋燾一時歡喜,也沒注意到張秀才的些微異樣,哈哈笑道:“同喜,同喜。”
張秀才收斂了神色,抖了抖手裡的韁繩,笑道:“我一早得知宋兄今日要去上任,特來送一匹代步的工具,還望宋兄不要嫌棄。”
“哪裡,哪裡,張兄一片心意,宋某銘感五內。”
兩人各自上了一匹馬,宋燾控馬往縣城去,張秀才也就騎馬跟著。
宋燾以為他是來送自己赴任的,也沒多想,一路上與他聊些詩書,詢問些城隍需要了解的常識。
張秀才倒也不藏私,仔仔細細跟他說了許多。因為怕他不能深刻理解,還有許多細節都重複說了。
宋燾聽得認真,見他如此無私,十分感動,也就沒有注意到,兩匹馬逐漸偏離了原本的道路,走到了一條自己根本不認識的路上。
“張兄果然大才,宋某受益匪淺!”宋燾歎服。
張秀才卻歎了一聲,“大才又如何?時運不濟,不是照樣要龍困淺灘?”
直到這時,宋燾才聽出他話音裡的不對,留神細看,卻見張秀才臉上流露出隱隱的不甘與妒忌。
他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四下查看,這才發現,原本去縣城的道路早已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張兄,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宋燾裝作若無其事,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隨口詢問。
張秀才淺笑道:“宋兄莫急,張某自然是要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宋燾卻下意識就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肯定不是什麼好地方。
隻是如今他也不知道,張秀才的背後究竟有沒有人,自己卻實實在在的勢單力薄。萬一撕破了臉,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狗急跳牆?
因而,他隻打了個哈哈,“這陰間的路途,我到底不如張兄熟識。”
他心頭焦急不已,卻也隻能強自按耐住,眼角餘光不住往兩邊瞟,隻盼能有哪路神仙突然路過,救他於危難之中。
和宋燾的焦急一比,張秀才尤其顯得遊刃有餘。
而他似乎也非常享受這種將宋燾壓在底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看宋燾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徒勞掙紮的跳梁小醜。
“宋兄莫急……”張秀才慢悠悠地說,“該是你的終究是你的,該到的地方也總會走到。”
宋燾一心二用,努力尋找話題,“張兄可還記得,你我臨彆之時贈我的詩句?
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
如此佳句,當真令我回味不已。與張兄分彆之後,還時常月下小酌,獨自品味。”
張秀才並不接他的話茬,似笑非笑道:“宋兄今日,倒是談性頗濃。
都說人在緊張的時候,要麼說不出話,要麼就會話特彆多。宋兄是在緊張嗎?”
宋濤心下一沉:這是等不及要撕破臉了?
“與張兄久彆重逢,宋某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張兄何以見怪?”
那張秀才有恃無恐,他宋某人可不一樣。
惟今之計,隻能拖,儘量拖,拖到實在拖不下去。
但張秀才卻不準備給他再拖下去的機會,“其實宋兄已經發現了吧?”
他笑著歎了一聲,說:“也是,以宋兄的機敏,連關帝爺都讚不絕口,又豈會發現不了張某這點兒小伎倆?”
宋燾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正要破罐子破摔之際,前方道上突然鼓樂大作,有金花開道的儀仗逶迤而來。
這一回,換張秀才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