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太太就乾脆掰開了和兒媳婦直說:“你青年喪偶,一時之間自然割舍不下。
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但都沒有堅持到最後,反而成了街坊鄰裡的笑柄。
我和你公公都是真心勸你改嫁的,不但你原來的嫁妝都讓你帶走,還會額外再補償你一份。
隻要嫁妝豐厚,就算你是再嫁之身,夫家也不敢低看你的。”
但無論馬太太怎麼勸,王氏都不願意再嫁。
最後馬太太也沒辦法了,隻能由著兒媳去了。
其實兒媳婦願意為兒子守節,馬太太心裡也很欣慰。
但凡她有一個孫子,都不會起來讓兒媳婦改嫁的心思。
如今他們老兩口還在,自然沒人敢把王氏怎麼樣。
可是他們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能再照顧兒媳幾年呢?
等他們去了之後,王氏一個無子的寡婦,又如何能應付得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宗族?
馬太太日夜為兒媳的未來憂心,王氏卻怡然自得,請人給丈夫塑了泥像放在房間裡,每次吃飯都備上丈夫的碗筷,就仿佛丈夫還在一樣。
就這樣過了有半年,王氏突然找到婆婆,說自己懷孕了,孩子是丈夫的。
馬太太當時都傻了。
——哦,我兒子死了半年,你懷孕三個月,說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兒子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沒有這麼離譜的。
但馬太太仔細回想,自從兒子死後,兒媳婦行為都十分規矩,幾乎不出門,哪有偷人的可能?
她忽然想到,自己小的時候,聽過一種怪病。
有的婦人盼子心切,就會出現類似懷胎的現象。
不但聞到腥味會乾嘔,喜歡吃酸或者辣,肚子還會一天一天大起來。
隻是等到生產的時候,生下來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團由鬱氣聚集起來的血肉而已。
莫非,兒媳是太想給他們老馬家留個後,所以患了這種病?
馬太太憂心忡忡:若真是這樣,還不如暗地裡借個種呢。
是的,馬太太就是這麼一個想法驚世駭俗,不拘一格的奇女子。
“要不,咱先找個大夫看看?”馬太太憐惜地看著兒媳婦。
王氏隻顧著品嘗初為人母的喜悅,根本沒看見馬太太的神色,聞言隻是有些遲疑。
“這……”王氏為難道,“雖然我自己知道這孩子是相公的,但相公畢竟已經去了許久,外人能相信嗎?
最重要的是宗族那邊,他們肯不肯承認這是相公的骨肉?”
王氏一點都不傻,她決意為丈夫守節,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不隻為一時感情衝動。
原本她想著,等丈夫去世滿一年,孝期過了之後,她就慢慢說動婆婆,給公公再納一房妾室,好歹給他們馬家留個後。
如今公婆年紀也大了,小叔子肯定是她這個嫂子帶得更多,日後也不怕沒有依靠。
這不比再嫁到哪個不知道底細的家庭裡,伺候公婆,伺候相公,甚至還要忍受丈夫的小妾乃至庶子庶女來得好?
不過,兒媳婦插手公婆房裡事,畢竟好說不好聽。
這個想法她就一直壓在心裡,誰也沒告訴過。
可是她再也想不到,上天竟然如此眷顧她,給了她一條比這更好的路。
丈夫死後兩個月的某天晚上,那個泥做的丈夫突然活了過來。
泥塑丈夫對她說:“閻王老爺被你的堅貞打動,特許我借泥塑還陽,給你一個孩子。”
這話王氏信嗎?
她當然不相信。
彆人不知道,她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想法嗎?
但若是真的能讓她自己有一個孩子,還有名正言順的來源,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因而,王氏激動得熱淚盈眶,當天晚上兩人就成了好事。
如此,大概過了四個月,她感受到了腹中的胎動,就非常激動地對那泥塑丈夫說:“相公,我真的已經懷孕了,你也終於可以去放心投胎了!”
這是王氏早就打算好的,不和對方撕破臉,方便用完就扔。
那泥塑丈夫當場就變了臉色,王氏權當沒看見,兀自捂著嘴,喜極而泣。
“娘子好狠的心腸,有了兒子,就要趕走丈夫。”
臉色幾經變換之後,泥塑丈夫見王氏是真的隻為有了孩子而高興,半點都沒有懷疑過,便想著再纏磨一番。
若說一開始,他還可以控製住自己,隻是想要滿足她的願望,給她一個孩子。
如今他卻已經陷得太深,那隻泥足,拔不出來了。
王氏低垂的眉眼中閃過一抹暗色:看來,這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是要糾纏不休呀。
“相公這是哪裡話?”王氏吸了吸鼻子,眉眼通紅地抬起頭來,似有無限歡欣,“若是沒有你,哪裡來的孩兒呢?”
她滿目深情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等孩子長大了,我一定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簡直是柔與媚的完美結合體。
王氏沒有看見,見她如此期盼與丈夫的孩子,那泥塑丈夫眼中閃過一抹哀色。
“娘子,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恨不能與之融為一體。
“誒,你小心點,彆傷了孩子!”王氏嬌嗔著推了推他,手上卻沒怎麼用力。
隻是她心裡卻在發狠:本來要和你好聚好散的,奈何你怎麼就這麼不識趣?看來,要用點非常手段了。
於是,第二天王氏就去找了婆婆,說了自己懷孕的事,也引出了馬太太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而王氏在目瞪口呆之餘,也迅速敏銳地意識到:婆婆並不是個迂腐的老虔婆,或許,她可以更坦誠一些?
因而,在拒絕了婆婆提出的請大夫看看的提議後,王氏期期艾艾地地四下看了看。
“你這是做什麼?”馬太太疑惑地說,“彆看了,剛才已經把下人全部趕出去了。”
王氏這才紅著臉低著頭,小聲說:“娘,我隱隱覺得……覺得那不是相公。隻是……隻是……我想給咱王家留個後,所以就半推半就的……”
“你……”馬太太大驚失色,內心的怒火一下子就竄了起來。
——原本叫你改嫁你不肯,如今卻又背叛我的兒子。
但對上王氏通紅的眼眶,她又驟然冷靜了下來。
——兒媳婦沒有子嗣,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
如果有個孩子,兒媳婦後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
而且,他們馬家也的確需要一個子嗣。
這偌大的家業,她寧願便宜了兒媳婦的孩子,也不願給宗族那群豺狼。
馬太太終究是歎了一聲,問道:“那個泥塑,你準備怎麼辦?”
王氏悄悄鬆了口氣,恨聲道:“那塑像是我給相公做的,絕不能讓不知名的孤魂野鬼給占了去!”
塑像留下,占據了塑像的鬼魂,必須清走!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馬太太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和你爹替你做主。”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叮囑王氏,“這件事的內情不要告訴你爹,隻說是淮兒的鬼魂無法投胎,所以寄居在了塑像裡。”
馬太太很清楚,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隻怕對馬員外來說,他們馬家的資產,絕對不能落入外姓手中。
於是,第二天馬員外就讓人請了化生寺的高僧,要超度兒子的亡魂。
“這一超度,就壞了事了!”
馬員外唉聲歎氣,苦著臉對江停雲說:“高僧非但沒把那東西送走,反而惹怒了對方。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夜都在家裡鬨事,昨天晚上,還殺死了兩條大黑狗。”
說到這裡,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神色驚惶地問江停雲,“原本他是不殺生的,昨天卻殺了兩條狗,接下來是不是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