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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永平王府已然安生了許久許久。

平靜之下,卻也有著暗流湧動。

自打保康六年四月裡,永平王府老太君薨後,闔府上下儘數開始守孝。至如今,已是保康八年三月裡,雖尚未到出孝之時,卻也已經將除服一事提上議程。更兼孫輩隻需為祖輩守孝一年,婚嫁、科舉諸事也皆開始提前準備。

沉寂了兩年之久的永平王府,即將重新迎來新的輝煌。

是夜,府上眾主子皆已安睡。

及至天微微亮起之際,主院之中卻忽的傳來一聲驚呼。

如此熟悉的驚呼聲。

原來,是王爺又跌下了床榻。

關於王爺在這兩年間,屢次跌下床榻一事,早已成了府上一個公開的秘密。反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隻是誰也不敢明著說。

王妃早在多年前就不再同王爺同塌而眠,倒並非因為是在孝期的緣故。不過,他二人的寢屋挨得極近。這廂王爺房內,先是發出一聲重物砸地之聲,隨後便是一聲夾雜著呼痛聲的驚呼,究竟發生了何事,主院內包括王妃在內的其他人都猜到發生了何事。

還能是啥呢?

鐵定是王爺又做夢了。

王妃並未著急趕去,而是喚了貼身丫鬟為她洗漱梳妝。

此時已天明,縱然府上早已沒了需要晨昏定省的老太君,守孝期間也沒太多要緊事兒,王妃還是很快就起了身。作為現如今,永平王府的當家主母,她自是要以身作則。

“派人去二房那頭瞧瞧,若是二老爺、二太太都起了,便喚他們來正堂一起用個早膳。”

丫鬟應聲退下。

王妃仍是不急不慌的梳妝打扮,她早已過了如花年紀,此時的她年三十六,長子都已娶妻,若非因為正好碰上守孝一事,隻怕她已抱上孫子了。

認真細致的打扮妥帖後,王妃仍是那副驕傲自信的模樣,亦如她當初風風光光的嫁入王府之時。

“走吧,去看看王爺。”

在經曆了諸多事情後,王妃自詡已經練就了真正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料想,橫豎不過是老太太又要了什麼稀奇古怪之物。

若是索要之物價值連城,給便給了,堂堂王府還不差那些個金銀珠寶。況且說白了,劉家又並非什麼傳承百年的世族,府上現有的一切家業,儘數都是老王爺和老太君所得。

倘若所要之物粗鄙廉價,是有些丟臉,可老太太喜歡,他們這些當兒孫的還能如何?

不得不說,人的適應能力是最強的,王妃在經受了頗多的坎坷和挫折之後,已經學會了遇事淡然處之。

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王爺總是大驚小怪的,為了區區身外之物,便能嚇得從夢中驚醒,驚慌失措、痛哭流涕。

嘖嘖,嫌棄!

帶著滿臉嫌棄神色的王妃,在快要進入王爺寢屋之時,快速的調整了麵上的神情,端莊優雅的邁入屋內。

此時的王爺已經被攙扶到了一旁的坐塌上,身上披著薄被,手裡捧著熱茶,滿臉菜色,瑟瑟發抖。

王妃一臉冷漠:“敢問王爺,此番又是為了何事?”

言下之意,老太太又要了啥玩意兒,您倒是趕緊說出來,也好讓人趕緊備下,免得耽擱了老太太用。

然而,王爺並未出聲。

他直到這會兒,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

老太太要了啥?倒不是什麼稀罕物件,不過是幾本書籍罷了。科舉用書擱在平頭百姓家裡,實屬罕見,可放在堂堂王府之中,又算得了什麼呢?甚至南陵郡的普通人家,買上一兩本啟蒙讀物都談不上有多難。

可王爺還是被嚇到了。

不同於以往每一次,這回讓王爺飽受驚嚇的,並非老太太索要之物,而是這背後的含義。

老太太啊,在夢裡說,她要去參加科舉了,準備從秀才考起,目標則是考上狀元。

且不說這個目標定得是否草率,隻一點……

陰曹地府竟是如同陽間一般,允許科舉?

那麼科舉的目的又是什麼?

永平郡王雖是天生襲爵之人,但事實上,他才是老王爺一手帶出來的繼承人。儘管他讀書天賦不佳,但關於官場中的事兒,卻是了若指掌。

如果是陽間的科舉,那麼自是為了選拔出人才。

國之棟梁,為民請命。

可反過來說,假如陰曹地府也有科舉一事,是否可以推算出,在陰間若想為官,也必須通過科舉?在算下老太太過世之時,已然六旬出頭,且不說她能否考上,單說擁有科舉資格一事,豈不是說……

在陰曹地府之中,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但凡有才能者,皆可為官?

這是何等巨大的衝擊力啊!!

在王妃來此之前,王爺滿腦子都是驚濤駭浪。對於像他這等從小接受了既定規則的人來說,老少也罷,男女皆可入仕,簡直不亞於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陰曹地府……

陰間到底是個怎樣駭人聽聞的存在?!

“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簡直聞所未聞!”永平郡王劉諫下意識的喃喃自語,完全沒有發覺他的王妃已經黑了臉。

“王爺,王爺!”

“咦?你為何在此?”

王妃已經不單單是黑了臉,她真想立馬拂袖走人。可事關老太太之事,甭管生前婆媳倆的關係如何,她身為王府如今的當家主母,供品一事還真不能撂開手不管。

是可以交由劉二太太處理,但沒這個必要。

如今的王妃已經不是曾經的她了,此時的她早就曆經蹉跎,脫胎換骨!

她是,王·鈕鈷祿·妃!

“還請王爺明示,老太太此番希望兒孫為她供奉何物?”王妃強壓著心裡的不耐煩,催促道。

不想,王爺卻衝著她擺了擺手:“這事兒倒不急,等我同二弟合計一番再說。”

王妃雖一臉的不明所以,不過倒也慶幸她方才讓人去喚二房老爺太太過來。哪怕她的意思是,若二房那倆位已起身便相邀,但事實上,二老爺和二太太必然會來的。

將這事兒一說,王爺略鬆了一口氣,喚了人為他洗漱更衣。

不多會兒,王爺王妃便先行到達了正堂膳廳之中。

也就是前後腳的事兒,二房主子也到了。

二老爺先繃不住,尚未落座便衝著王爺道:“大哥,敢問大哥可曾夢到老太太……”

王爺麵色深沉的點了點頭。

此時,丫鬟們已陸

續上了早膳,待膳食上齊,王妃便讓人退下。

一時間,膳堂之中隻餘他們四人。

“老太太此番到底要了何物?”王妃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勁兒,堂堂王府是有什麼東西拿不出來的?總不能,老太太還能要虎符、玉璽之類的東西吧?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隻見二老爺麵色沉痛的道:“老太太要了書。”

王妃:……???

說真的,這個回答真的大大出乎了王妃的意料。

要書?老太太要書乾什麼?她又不識字的。

“要了什麼?”王妃不敢置信的再度發問,“莫不是要賬本?老太太在地底下還不放心我執掌中饋,想看看賬本?”

就很煩。

心說你看得懂嗎?

不過,想是這麼想的,王妃倒也沒太生氣。若是老太太還在世,被人窺視手上的管家權利,確實應該生氣。可老太太人都沒了,大不了她讓人謄抄一份副本,該做修飾的趕緊修飾一番,都不需要做假賬,就能蒙混過去。

然而,王爺卻搖了搖頭:“並非賬本。我在夢中,聽老太太說,她想要的是科舉用書,讓咱們先謄抄幾本啟蒙書籍過去。”

王妃一臉懵逼。

二太太也是被急急喚過來的,她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方才長嫂在說話,她便沒吭聲。此時,聽了這話後,她下意識的道:“那就供啊,不就是幾本書嗎?”

對呀!

老太太要,你就供啊!

多大回事兒呢!

得了二太太的提醒,王妃的臉色好看一些。她懶得去追究老太太要那些東西乾什麼,隻盼著得了東西的老太太能儘量的多安生一陣子。

讀書好啊,讀書修身養性,最關鍵的是,讀書安靜不鬨騰啊!

至於老太太怎麼就突然抽風了……

關她屁事!

然而,王爺和二老爺這對兄弟倆卻顯然不是那麼想的,他二人很快就針對陰曹地府的科舉製度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王爺是打小被作為王府襲爵人培養的,自然對朝堂、對官場有著頗多的見解。

而二老爺雖是府中次子,卻勝在讀書天賦不錯,加之為人勤奮用功,年紀輕輕便科舉高中,以二榜進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

偏巧,翰林院本就是離科舉製度最近的地兒,每三年一次的科舉,都是他們負責的。

又因為二老爺的身份特殊,他是王府出身,親哥又是郡王,就注定了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外放為官,再說他本人的性子也不大適合當一方父母官。

因此,好幾屆科舉二老爺都有參與,還曾以巡考官的身份,去其他郡城、府城主持過鄉試。

知道的越多,受到的打擊則越重。

再往深了思考,若是在陰曹地府,老弱婦孺皆可參與科舉,那為何在陽間卻不行呢?到底哪一邊才是正確的?

劉家兄弟二人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王妃和二太太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

還是王妃先開了口:“王爺可否先報給我幾個書名?或者我去找修兒?總歸他也是讀書人,應當知道哪些是啟蒙讀物吧?”

“知道也沒用。”王爺擺擺手,“老太太讓我們親自謄抄來著。”

沉默了一瞬,王妃悟了,她就說老太太不會吃飽了撐著去參加什麼結局。還考秀才,考狀元呢!想啥呢!

這老太太就是變著法子的折騰人!

甚至王妃回想起來了,她剛嫁入王府時,老太太就曾以心性不穩為由,讓她抄寫經文。

就是個套路!!

“那請王爺和二老爺趕緊開始謄抄吧,免得耽擱了老太太考……”考狀元?

哪怕並非讀書人,王妃在閨閣之中也是學過詩書的,反正讓她說出那個詞兒,相當得困難。

頓了頓,王妃果斷的改口:“免得耽誤了老太太進學!”

這話還是有道理的,王爺遲疑了一下:“可老太太說得並不清楚,隻道是科舉相關用書,又說先供幾本啟蒙讀物……”

“所以咱們到底該供哪幾本呢?”二老爺說出了王爺的疑問來。

王妃笑得一臉雍容大方:“那當然是都供啊!”

“你瘋了?”王爺不敢置信的看過去,“你知道科舉相關用書有多少嗎?而且老太太明著說了,必須由我兄弟二人親自謄抄。還說……”

二老爺接上:“老太太說的是用最差的筆墨紙硯!依大哥之見,老太太此番作為,莫不是為了磨礪我兄弟二人的心性?”

王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見他兄弟二人一搭一唱的,王妃就很無語。

這還用得著思考嗎?老太太不就是喜歡折騰人嗎?不讓你們直接用舊書,也不讓人去書局采買,既說了要親自謄抄,又非使用劣等筆墨不可……

總結下來就一句話,逗你們玩兒!

然而,王妃不能說這一切都是老太太拿你倆尋開心的,她隻能繼續勸道:“甭管老太太的初衷為何,身為子孫,如何能枉顧老太太的意願呢?她自是想要王爺和二老爺親筆謄抄的書籍,那就勞煩您二位趕緊用了早膳,一齊去書房用功吧!”

不就是抄書嗎?打量誰還沒抄過似的。

二太太也是這麼想的,當下便附和的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既然老太太喜歡,咱們當兒孫的便沒有不給之理。若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想要什麼書,大不了就將所有相關書籍都謄抄一遍供上去,想來老太太總會自己拿喜歡的看。”

對呀,就是這個道理。

妯娌倆對視一眼,想起以前府上請了布莊、銀樓裡的人過來,讓老太太仔細挑料子、首飾。

一時挑不出來咋辦?看哪樣都好咋辦?

那就都留下啊!

多大點兒事情呢!

倆人達成了一致意見,雙雙拿眼看向自己的夫君。

王爺、二老爺:……抄!

**

楊冬燕絕不會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然讓倆倒黴兒子想了那麼多。

所以說,想太多真的是一種病。

至於為什麼絕口不提是孫子想考狀元一事,楊冬燕也是有著自己的考量的。

主要是這事兒沒法解釋。

不然呢?她死了才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她孫子就有五歲多了?

咋解釋?你說這事兒該從哪裡說起?

因為沒法

解釋,所以乾脆彆解釋了。也因此,楊冬燕直接就當沒孫子這回事兒,把所有的事情都按在了自己的頭上。

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子咋就不能考科舉了?陽間不行,陰間……

還不都是她說了算!

抱著這樣的想法,楊冬燕優哉遊哉的開始了抱豬崽的日常生活。

春耕很快就結束了,又因為老魏家起了個好頭,從去年開始,就有村裡人耐不住往鎮上趕。其實,打零工一事,原本就是有的,但真正每年農閒都會出門的,卻還是在少數。

誠然,鄉下地頭為了糊口生活,可以說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很勤快的。可所謂的勤快也得看具體情況,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外出的。

多數人,在農忙時節都是完全不惜力氣的,便是農忙結束了,那也可以鬨騰菜園子。再不濟,有其他人家需要蓋房子的,去搭把手就能吃上兩頓飽飯,還有結伴去禿頭山深處砍木頭的等等。

當然,也有少數人骨子裡是憊懶的,農忙時節沒辦法,等到了農閒時,就會忍不住蹲在家裡或者村道上,靠跟人閒磨牙混日子。

所謂閒漢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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