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既然打算給朝中大臣們來一次全麵體檢,首先便把目標放在了距離他最近也是最熟悉的尚書房。
尚書房裡諸位皇子正在上課,胤祚背著手溜溜噠噠走過去,在窗戶外一探頭,宛如檢查學生紀律的教導主任。
不過這個“教導主任”對學生和先生的震懾力趨近於零,眾人見到他更多是驚訝,驚訝向來極少來尚書房、來了也要努力保持低調、能苟決不出頭引人注意的人今日怎麼轉了性,就這麼大搖大擺來尚書房了?
正在上課的先生張英招手讓他進來,第一反應是:“你的功課完成了?”
如今胤祚隻有在功課做完了或者改完了才會來尚書房,且也隻有這時候他才會格外自信,雖然大多時候他文章寫得很精彩,但隻要細細一考校便會被烤焦,也絲毫不影響他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
這次也沒有不同,張英一提起功課,胤祚的胸膛便挺得更高了些:“還沒有,不過快了。我覺得這回的功課比起上回有很大進步!”
張英點點頭,並不覺得胤祚有自吹自擂有之嫌,畢竟......他的文章乃旁人捉刀已經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了。隻有胤祚自己以為還瞞得好好的。
說實話,剛發現胤祚的文章是彆人捉刀時張英等先生們是很生氣的,畢竟沒人願意學生糊弄功課,何況他們還曾真心實意為胤祚的天賦惋惜。
不過後來他們便想明白了......對啊,六貝勒的功課不是他們布置的,而是皇上啊!要說糊弄,六貝勒糊弄的也是皇上!既然皇上沒說什麼,他們便也當不知道罷了。
他們可不會覺得英明神武的康熙會沒發現這裡麵的貓膩,隻猜測康熙隱忍不發是因為有彆的打算——
譬如他看上了六貝勒背後這個人,用這個辦法在培養他。
是了,此人天賦確實不俗!一開始想法過於天真,書倒是讀的不少,隻是看著見識少了些,然而他實在聰穎絕倫,稍稍點撥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進步。若說皇上惜才一點也不奇怪,就連他們自己也忍不住為他的天賦讚歎。
不知皇上從哪發現這麼奇怪一個人,又為何要這般迂回地培養。
他們自是想不到所謂康熙看重的人才其實是個深閨女子,隻兀自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然後向來不怎麼乖巧勤奮的差等生胤祚就成了他們和天才溝通的橋梁和工具人。
胤祚不知道先生們的想法,但卻為他們態度的變化感到高興,畢竟自那以後先生們不會再時常用遺憾的眼神看他,也不會勸他“回頭是岸”好好讀書,更不會試圖讓他天天上課,然後布置一堆功課。
隻除了功課越來越難這一點不太好外,一切都非常完美,至於功課......反正也是黛玉寫,胤祚瞧她樂在其中,便也不在乎被當做工具人,還要在交功課時偶爾被心血來潮的先生們考校得生不如死了。
先生們如今對胤祚背後的高人可是感興趣的很,張英見胤祚來了本以為又有文章可以看,聽他說功課還沒完成不由失望。但聽胤祚說這回進步很大又期待起來,對胤祚點點頭道:“既然來了便坐下聽課吧。”
這會兒是上課時間,胤祚自是不能耽誤大家的功夫給張英把脈的,耐著性子坐下上了一堂課,下課時他揉揉眼睛睜開眼,隻覺得這伴著朗朗讀書聲的一覺格外香甜。
胤祚伸了個懶腰,精神抖擻地跑到張英跟前,擼袖子道:“我給您把把脈吧。”
張英:“......!”
張英那一瞬間的表情難以形容,大概就是好害怕但要保持淡定、淡定不了也要努力淡定的糾結,明明手和嘴唇都在抖了,臉上甚至還露出了一個鎮定的笑:“莫非老夫身患重病?”
他不是胡亂揣測,一般來說醫不叩門,胤祚也是如此,據張英所知,但凡胤祚主動提出把脈的,無一不是身患重病,差一步就要進鬼門關那種。
——譬如湯斌。
張英年紀不算大,五十多歲而已,在高品階重臣中不算高齡,但到底也是做祖父的人了,人活七十古來稀,若說他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也不無可能。
他神色凝重地把手腕遞過去,胤祚一把脈就挑了挑眉,這心跳也太快了吧,再想想張英方才的話,頓時明白過來,笑著解釋道:“不是說您病了,隻是汗阿瑪有感百官辛勞,怕你們不顧自己身體,故而讓我給大家請個平安脈。”
張英長長鬆了口氣,提的老高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裡,向禦書房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蕩,老臣多謝皇上天恩!”
胤祚笑著催促:“等會兒再謝汗阿瑪也不遲,下課時間就這麼多,您把手給我吧。”
張英這才又把手給胤祚,這回他心跳就正常多了,胤祚細細把了脈,不由歎了口氣。
張英心又提了起來:“老臣......”
“您身子很好,我是在為自己歎氣,”胤祚收了手,也不管張英滿頭問號,又在上課前溜溜噠噠出了門。
張英還催他:“功課記得趕緊交。”
“知道了知道了......”胤祚腳步更快了。
張英身體好是好事,胤祚自是替他高興,但也替自己一歎,接下來隻能寄希望於剩下的幾十位大臣有重病的了。
胤祚唾棄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身為大夫怎麼能盼著有人生病呢?但他很快安慰自己,病與不病是客觀存在的,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他雖然有一點點邪惡的心思,但做的是好事就夠了嘛。
然後胤祚就心安理得了,背著手溜溜噠噠往六部衙門去,路上還遇見三阿哥,胤祚見了三阿哥扭頭就要跑,被對方眼疾手快扣住肩膀:“你稿子寫好了沒?”
“......”胤祚反問,“你報社那邊準備好了嗎,報紙名字取好沒?版塊內容規劃好沒?編輯記者都培訓好沒?”
“你少糊弄我,”三阿哥斜眼看胤祚,“那都是我的事,你的稿子已經拖了好幾天了,彆逼我叫你拖稿怪!”
胤祚:“......”
這“拖稿怪”一詞還是他說的,當時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按時交稿,決不做拖稿怪,沒想到如今被三阿哥用來製裁自己了。
“我是有原因的拖稿啊,你聽我說......”胤祚攬過三阿哥肩膀,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是這麼想的哈,我是要給你報紙的第一期坐鎮的,目的就是一炮打響對不對?那必須得選個有話題度的選題才成,我之前選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好倒是好,不過許多人怕是不會在意,你想啊,一開始看報紙的肯定都是讀書人,這些人最是講究規矩禮儀,食不言寢不語的,他們一般都不會噎食,自然就不會在乎什麼噎食急救法,不在乎便不關注,不關注便不討論,那我們的目的就落空了對不對?”
三阿哥想了想:“倒也是,那你新選題是什麼?”
“......還沒想好,”胤祚見三阿哥又要著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著什麼急,先把前麵的事做好了吧,到了報紙印刷時我自然會把稿子給你的,實在找不到新題材我就把海姆立克急救法那篇給你,那個我已經寫好了。”
三阿哥撇撇嘴目露嫌棄:“你還是努力選個好題目吧。”
胤祚:......嗬嗬,一刻鐘之前急著催稿的你可不是這副嘴臉!那時候怎麼不嫌棄呢?
他輕哼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等等,”三阿哥又攔住胤祚,嘿嘿一笑,“瀟湘先生那邊......”
“知道了,我回頭幫你問問。”胤祚擺擺手就走了。
他來到六部衙門,照樣提出要給他們把脈,因為六部人數眾多,倒沒人覺得他們大範圍一起得了重病,隻是也未免心生疑惑,胤祚又把在尚書房扯的理由說了一遍,眾臣自是感謝皇上天恩,一個個把脈十分積極。
胤祚一個個看過去,這才明白康熙為什麼明明可以讓太醫院請平安脈,偏偏這麼簡單就同意了他的要求,原以為他是念著父子親情,現在才知道自己被坑了。
蓋因這些老大人大多保養得不錯,或許有些小毛病,但卻沒什麼大問題。胤祚診了半天,隻查出幾個患三高的、風濕老寒腿的、上火牙齦疼的......
但也不能憑這些叫康熙給他算功勞吧。
胤祚失望的同時又有些高興,雖然他得不了功勞,但朝廷股肱之臣健康,卻是康熙和大清的福氣呢。
故而他真誠地對湯斌笑道:“湯大人保養得不錯,再接再厲呀!”
湯斌笑著點點頭:“老臣這條老命多虧六阿哥了!”
胤祚擺擺手不多言,轉而去看下一個病人。
這人沒有專門的工位,胤祚在工部偶然見到他,見工部尚書對他頗為客氣便知此人身份不低,又見他年紀頗大,便拉過來湊數。
胤祚給他把脈,此人還笑眯眯同他說話,自我介紹說叫靳輔。
“靳輔靳大人我是知道的!”胤祚恍然大悟。
胤祚還是聽太子說起的,這靳輔可是個牛人!
此人自幼讀書識禮、聰慧異常,十七歲出仕為筆帖式,不到四十就成了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如此年輕有為,可見其人能乾。
但這才是開始,之後幾年,他輾轉從安徽巡撫擢升為河道總督,這才開始頗為傳奇的經曆。
靳輔出任河道總督時,正是黃河、淮河泛濫極壞之時,他因勢利導,隨時製宜,采用明代治河專家潘季馴的“束水攻沙”方法,又自創了“寓浚於築”等方法來治理黃河和淮河。
他於治河上頗有獨到之處,永安河和永安堤修建時,原來工部尚書冀如錫估計需費五十七萬,而靳輔僅費九萬即完成,效果絲毫不差,由此名聲大振。②
此後數年他一直兢兢業業處理河務,他又不怕艱難險阻,不計較個人得失,黃河、淮河在他的治理下好轉許多。③
胤祚聽太子說起靳輔時他剛被彈劾革職,當時太子就頗為惋惜,此後幾年每每提起河務便十有八九要提起靳輔,扼腕之情絲毫不減當年,還幾次說出若靳輔回來便好了的話,當時胤祚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如今竟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