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白駒過隙, 忽然而已。
“桀——”
一道黑色的閃電如晴空霹靂般劃過硝煙彌漫的戰場,古樸巍峨的城樓上多爾袞頭戴白漆嵌金飾大珍珠甲胄,身穿正白色緞麵釘綴銅鎏金泡釘繡彩雲金蟒紋甲衣, 腰間佩帶的彎刀長且寬, 刀柄處用來裝飾的絡子, 正是蘇映秀當初“不翼而飛”的那個。
閃電離得近些, 原是一隻神駿的黑雕。它收攏羽翼, 落在多爾袞的肩膀, 用頭顱親昵的磨蹭多爾袞的側臉, 一下又一下。
多爾袞身姿英挺筆直的佇立在寒風中,雙手搭在冷冰冰的城牆上,居高臨下俯視著, 士兵拎著背簍快速打掃屍橫遍野, 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戰場,漆黑深邃的眼神剛毅如劍,周身氣勢令人仰望。
“蹬蹬蹬”,一連串焦躁的腳步聲響起,多鐸從拐角冒出頭。他眸似鷹眼, 瞬間鎖定目標,大步流星的走向多爾袞,“我就知道你在這!”
多鐸在哥哥身邊站定, 遠目眺望, 依稀能看到盛京的一點輪廓, “這仗打的真憋屈!那袁崇煥明明都已經被皇帝老兒厭棄了,哪成想還有時來運轉重新複起的一天,我真恨不得衝進明軍一刀劈了他這塊絆腳石!”
說著,多鐸驀然抽出腰間鋒銳無比的佩刀, 狠狠砍向麵前的石牆,冒著火星的白光一閃而過,堅固的牆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多鐸“呼呼”喘著粗氣,眉宇間充斥著戾氣,與之前那個調皮活潑的明朗少年相去甚遠。
“隻能說明朝氣數未儘。”多爾袞神情不焦不燥,沉穩內斂,用食指逗弄著肩上黑雕的喙,氣定神閒道:“新上位的皇帝雖然年輕,但腦子還算拎的清,知道靠誰才能幫他坐穩江山,袁崇煥......就看大汗那邊怎麼出招了。”
多鐸不知想到什麼,忽的放鬆神色,口氣愉悅道:“腦子再拎的清,他也隻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如何鬥得過精明強乾、老謀深算的四哥。”
多爾袞眼中浮現幾縷溫和笑意,他看向興奮起來的多鐸,很想說“你比那新明皇還要小三歲”。可轉念又想到,多鐸十三歲就領兵上了戰場,新明皇現在二十二歲,估計都沒有親眼見過戰爭的殘酷。對已經身經百戰的多鐸來說,那新明皇可不就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希望大汗早點想出收拾袁崇煥的辦法,這樣我們就能早點班師回盛京,哥你也就不用每天苦巴巴的站城樓上當wang妻石了。”多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轉,滿是靈動狡黠的神采,竊笑道,“說實話,哥!這六年你跟嫂子聚少離多,是不是特彆想念嫂子啊?尤其是每一個孤枕難眠的夜裡。”
“想,快要想死了。”在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麵前,多爾袞從來不掩飾他的內心。或者說,在任何人麵前,多爾袞都不曾遮掩過他對蘇映秀的真情愛意。
“不知道她此時在做什麼?有沒有無聊?”
多爾袞蘊含著深切眷戀的目光,直直追望向盛京的方向,期待能破開雲霧山巒的阻隔,看到遠在萬裡之外的貝勒府裡的情形,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可惜這一切始終是徒勞無功,他看到的永遠都是雲霧、森木、高山,以及那一粒黑點大小的盛京。
多爾袞撫摸過烏尤黛的翎羽,心中常常幻想,他要是也能擁有一對翅膀該多好。這樣在空閒的時候,無論兩個人相距有多遠,他都能插上翅膀飛到蘇映秀身邊,即便是片刻的團聚,足以慰藉相思。
“這鹵雞翅膀不錯,筋道酥軟,口感鹹香還帶點微辣,剛學廚藝就能做的這麼好吃,格日樂你真聰明。”
貝勒府裡,讓多爾袞千般思念、萬般惦記的蘇映秀,正跟阿巴亥和烏拉嬤嬤圍坐在暖烘烘的炕桌上吃鹵味呢!
“額娘,您在嘗嘗這雞爪。彆看它賣相不咋地,但雞爪本身含有豐富的鈣質及膠原蛋白、脂肪、蛋白質、銅等營養價值。我知道這次詞您可能聽不懂,您隻需要知道多吃雞爪,不但能軟化血管,還能夠去脂降壓,養顏護膚。”蘇映秀也給啃豬蹄的烏拉嬤嬤夾了一隻雞爪到碗裡,“嬤嬤也嘗嘗看。”
蘇映秀說的那一堆營養好處,阿巴亥的確聽不懂。但最後那四個字“養顏護膚”,她不僅聽懂了,還聽得清清楚楚,於是手裡的雞翅膀立刻就不香了,迫不及待地拿起雞爪就啃。
這也就是把屋子裡伺候的婢女們全都趕出去了,不然她們為了保持端莊儀態,根本不可能用手抓著吃。
“嗯嗯,這雞爪吃著也彆有一番風味。”阿巴亥啃完一隻雞爪,砸吧著泛油花的嘴巴,略有些遺憾道,“若是此刻有酒配著喝,滋味肯定更絕!”
蘇映秀便笑說:“額娘彆急,我早已命薩楚把酒溫上了。”
話音剛落,就有個穿綠襖的丫頭掀簾進來,手裡端著的托盤上放著酒壺和酒杯。笑盈盈道:“酒來了,福晉。”
薩楚是蘇映秀的貼身婢女,兩人同齡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當初蘇映秀趕著去救阿巴亥的性命,就想獨自騎馬日夜兼程飛奔去清河,但薩楚擔心她一個人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說什麼也不同意。還是蘇映秀趁她不備,將人打暈了放馬車上偷跑的。
蘇映秀讓薩楚也落座,親自斟了四杯酒,道:“額娘,這酒是我用院子裡的梨花釀的,您嘗嘗口感如何?”
阿巴亥新奇的端起酒杯,先是放在鼻下聞了聞氣味,然後低頭淺淺啜飲了一口,緊跟著眼前一亮,仰頭一口全悶了。
“酒香清冽怡人,酒色純淨剔透,口感清新淡雅,甜甜的一點也不醉人。”
蘇映秀笑得更開心了,道:“額娘喜歡的話就多喝一點,這梨花酒不管喝多少,都不會頭疼。”
“那感情好。”阿巴亥就著梨花酒又吃了三個雞爪,忽然就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也不知道多爾袞和多鐸怎麼樣了?天越來越冷了,房簷上都結冰淩了,可千萬彆凍著。出門打仗,身邊都是些粗糙老爺們,生了病沒人照顧,多半也隻會硬挺著。唉!”
說著說著,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這可嚇壞了其餘三人。
烏拉嬤嬤連忙把肘子丟碗裡,飛快擦乾淨自個的手和嘴,就去安慰阿巴亥。薩楚也一樣。
蘇映秀就寬慰道:“額娘放心吧!多爾袞和多鐸從小習武身強體健,這麼多年都沒有生過病;而且他們都長大了,會照顧好自己。大大前天您不是還收到烏尤黛送來的信嗎?信上多爾袞和多鐸都報了平安。”
“是啊,您快彆擔心了。兩位貝勒最是有孝心的人了,若是回來聽說您掉眼淚了,這以後再上戰場少不得會分心。”烏拉嬤嬤一邊輕輕撫順著主子的後背,一邊好言相勸。
薩楚最笨,隻會在一邊附和“就是,就是”。
在三人的溫聲安撫和開解下,阿巴亥的情緒逐漸穩定,她看著蘇映秀忽然歎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放自己手心裡摩挲著。
“你和多爾袞剛成親不久,大汗就命他四處征戰,這六年來聚少離多,也幸虧你性子開朗活泛,會變著法子給自己找事情做,不讓自己閒下來就不會覺得寂寞。”阿巴亥說著說著,臉上就浮現出笑容,“不過你這一會兒折騰著建什麼大棚種菜,一會兒又倒騰起雞鴨鵝來;等多爾袞凱旋回來,看到大變樣的貝勒府,說不定還以為進岔門了。”
見阿巴亥笑了,蘇映秀也有心情開玩笑了,道:“我若是不養那些雞鴨鵝,額娘也吃不著這香噴噴的鹵味啊!至於多爾袞,他常年不著家,我沒給他把貝勒府全拆了,他就該知足了。”
“你拆歸拆,可千萬記得留一間給咱婆媳睡覺的屋子,不然咱們可就得住到你那勞什子大棚,與那群雞鴨鵝作伴了。”
蘇映秀哈哈大笑,“您還彆說,我那棚子雖沒有火炕、爐子,但一點都不冷,住進去決不會凍著。”
聊著閒天,溫暖如春的屋裡又恢複了歡聲笑語。
皇太極果然沒有令多鐸失望,不久以後借著新明皇生性多疑的性格,用一招“反間計”順利瓦解皇帝對袁崇煥的信任,借明朝皇帝的手幫大金處理了袁崇煥這塊絆腳石。
解決了袁崇煥這個心頭大患,多爾袞和多鐸終於班師回盛京,可還沒跟福晉親熱幾天,連家裡養的小雞、小鴨都沒看完,皇太極又命兩人率精兵萬人,前往黃河河套地區,招撫察哈爾部眾。
君命難違,多爾袞也期盼大金越來越強大,於是隻能依依不舍的惜彆蘇映秀,再次踏上征程。
好在這次進軍順利,先後招降察哈爾部首領林丹汗的福晉和兒子,還將林丹汗藏起來的“元朝傳國玉璽”找了出來,帶回盛京呈獻給皇太極。
在多爾袞和多鐸忙著對外征戰的時候,皇太極在後方大本營也沒有閒著。他提出“以武功戡亂,以文教佐太平”,改掉先大汗努爾哈赤屠殺文人的政策,並設立考試,用以選取滿、漢、蒙生員;勒令凡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歲以上具都讀書,振興文教。他還派人丈量土地,將從貝勒大臣處丈量來的“餘地”充公,分發給農民耕種,解放部分奴婢,促進農業生產。
後來,因著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越發囂張勢大,皇太極尋機削除異己,廢除與三大貝勒輪流共理朝政的舊製度,改為自己“南麵獨坐”。並仿製明朝,設立三院六部,繼續分化眾貝勒權利;初見成效後,又設都察院和理藩院,進一步鞏固汗權。
期間由於明將歸降者眾多,皇太極專門設立了漢軍旗。之前投靠大金的外藩蒙古各部落也形成了蒙古旗,加上原本的八旗,在得到多爾袞帶回來的“傳國玉璽”後,皇太極統一族稱為“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