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沒有,他便信他,因為他覺得在這種事情上,這人應該是不屑於撒謊。
宮門大開,如林肅所料那樣,這一場宮變不出半日就結束了,五萬軍隊進駐這隻有一萬禦林軍京城,周圍駐軍甚至都來不及調度,便已經失去了來自於盛京城消息。
日暮時分,太陽西斜,正殿門口一人拖著一個什麼東西走了進來,本是逆光而行,待看清楚來人是誰時,同時也看到了他拖著不是什麼東西,而是一個人。
來人是康柏玉,隻是與黎沅初見他時溫文爾雅不同,如今一身盔甲他血煞之氣極重,盔甲之上血跡斑斑,顯然手刃了不少人,而他拖著不是彆人,正是那之前還能夠坐在一國帝位上元和帝。
皇帝雖習武藝,可是哪裡比得上長年征戰沙場將軍,如今冠冕不知道落在了何處,發絲淩亂,勉強遮住了臉上青腫痕跡,若非那身帝服,黎沅甚至要認不出這位曾經帝王了。
康柏玉跪地,一聲盔甲聲響:“啟稟陛下,盛京城已然在齊國掌握之中,南帝愛護南國,身先士卒,臣等不小心傷了他,但臣下手極有分寸,未曾傷其性命,隻是日後子嗣上會有些不豐,無甚大礙。”
黎沅倒吸了一口氣,這一句子嗣不豐,基本上可以確定必然是傷了那裡,明明將人都打半死了,卻還能來一句下手有分寸,連原因都能夠推到被打之人身上,從前他覺得康柏玉絕對是一位人品貴重君子,如今再看,倒像是被人帶壞了一樣。
至於如此顛倒黑白本事,無人能出他身邊之人之右了。
“康將軍辛苦,南國你最熟悉,接下來事宜交給你去辦,不能決定再來問朕,在這南國皇宮許久,朕也該返回齊國國都了。”林肅說道。
康柏玉抬首道:“陛下已然定下國都了麼?”
之前不是說要再議?
“嗯,朕皇後喜歡梁國舊都,那裡也確氣勢恢宏,便定在那處了,康將軍覺得如何?”林肅問道。
康柏玉自無意見:“恭喜陛下得一賢後,當年柏玉危難,太後出手相助,當時未曾來及感謝,如今再見,多謝太後伸出援手。”
當年康國公府算是孤立無援,無人願意忤逆聖上,隻有太後雖是無權,卻也願意相助一二。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雖然當時並無結果,但這份恩情康柏玉卻是記在心裡。
如今他與陛下兩情相悅,也算是極好了。
“當年不過舉手之勞,將軍不必掛懷。”黎沅說道。
康柏玉再度抱拳,起身時頗為冷颯:“陛下啟程,臣下這就為您安排車馬,護送您與皇後歸京。”
“去吧。”林肅說了一聲,康柏玉點頭轉身離去。
馬車配備並不需要太長時間,且出城即上大船,雖是逆流而上,卻也比陸路要舒適很多。
踏出那座宮殿,離開那座城池,黎沅看著那遠去盛京城,頗有幾分不真實感覺。
他兀自望著,林肅就在其身側,有小舟靠近,侍衛上船來報:“陛下,黎國事成了,這是呂寧將軍給信物。”
信函有些厚實,林肅接過,從其中看到了呂寧彙報,信中言明了在黎國國都發生事情,雖然驚險,但是到底偷梁換柱,將黎國皇後從禁閉宮宇中偷了出來。
侍衛從一旁退下,但他所說話黎沅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他轉過頭去,明顯對那信函好奇不已,可偏偏瞄了半晌,低頭看信男人好像也沒有讓他過去一起看看意思。
偏偏這種屬於密信,若是貿然去看,仍舊是不妥。
黎沅瞟了一眼又一眼,越瞟越明目張膽,待再瞟過去時候,剛好對上了林肅抬起視線。
林肅失笑道:“想看?”
“隻是想知道母後怎麼樣罷了。”黎沅握著圍欄道,“我對陛下密信不感興趣。”
“你母親侄兒都平安無事。”林肅開口道。
“那便好,不對……”黎沅瞪大了眼睛,明顯有些不可置信:“皇兄有孩子了?何時降生?為何我……”
為何他在南國皇宮內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收到?
他為嫡幼子,其上自有至親兄長,隻是黎國皇帝寵庶滅嫡,黎沅兄長……
“三年前出生,隻是剛剛出生,你皇嫂便被誣陷與人通奸,這孩子身份便不正,你皇嫂一族被滅,這孩子勉強留了下來,即便你皇兄不久後證明了他身份乃是皇族,你皇嫂也已經沒了,後你皇兄為奸人所害,這孩子便由你母後撫養了。”林肅娓娓說道。
其實隻要他不想告知,大可以瞞著黎沅,但這種事情,南國小太後,齊國小皇後應該知道這種事情發生。
喜悅從黎沅眸中消失,他眼眶微紅,卻是握著拳,咬著牙不落下眼淚:“三年前事情,我到現在才知道,他們怎麼敢如此行事?!他們怎麼敢?”
他還以為即便母後不那麼受寵,有皇兄在也不至於過於艱難,隻要他們好好,他便是一輩子待在南國也是無妨。
“當年為何同意嫁到南國來?”林肅走上前去將人抱住道,“你是嫡幼子,是黎國正統,若無你同意,無人敢強行將你送去和親。”
“德妃手段陰詭,做事又不留絲毫把柄,母後性情耿直,斷然識不得那些陰謀詭計,他們以母後性命相威脅,又與南國裡應外合,南國皇帝謊稱必須要臘月十二出生皇室正統和親衝喜,才能夠保天下太平,上有天旨,又是執意迎娶,我為母後而妥協,不得不從。”黎沅說道,“而父皇竟然妄圖通過我掌控南國朝政。”
他那時不過十二,便是再聰慧,再想杜絕那些陰詭手段也是無力,皇兄被人構陷,接連犯錯,更是遭受厭棄,他隻能妥協。
他在南國,卻也關注黎國國內之事,卻是未曾想到兄嫂落難之事他卻是這天下最後一個知道人。
“你想報仇麼?”林肅問他。
黎沅抱緊了他腰,抓緊了他衣擺一處道:“想!他們敢瞞我,便要遭受真相被揭露時報複。”
他不能原諒那些人,即便他仍在南國皇宮,若是知道此事,也必然要拚上所有力量讓那些人悔不當初。
“其實瞞你不是他們,你遠在他國孤立無援,他們根本不怕。”林肅摸著他長發道,“瞞你是你母後,他怕你知道了以後什麼都不顧,連命都不要就去報複了,仇是要報,且要親手報,但是卻不必將那些人放在心上,你真正該放在心上,是你母後和你三歲小侄兒,他們可還是你活生生親人,嗯?”
林肅語氣溫柔,帶著安撫意味,黎沅方才沒哭,現在卻是眼中酸澀難耐,他將頭埋在了林肅衣服上,此刻哪裡還顧得上有侍衛在旁守著觀看:“你為何待我如此好?”
“因為你值得。”林肅拍了拍他背,像拍個小孩子一樣,“想哭就哭,有我在沒人敢笑話你。”
一旁圍著侍衛們本在互相使著眼色,此時聞言卻是紛紛低頭,他們哪裡敢笑話,隻不過是覺得他們陛下果然手段非凡,什麼名門貴子,貴女,哪裡比得上太後位置尊崇,而他們陛下一出手,就拐了個地位最高。
大船逆流而上,中間並不做停留,黎沅雖是心焦,卻也知道此時著急也是無用,索性他也是耐得下性子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學習之時當真是恨不得將林肅一肚子東西全給掏空,可是越是想要掏空,越是發現仿佛滄海一粟一般,遠遠觸碰不到這個人極限。
攻占黎國勢在必行,黎沅倒是知道黎國地形:“黎國多山地,不比梁國一片平原,攻伐梁國之人往往會因為後續糧草輜重跟不上而半途而廢,但是黎國不同,隻臨南國這裡,便有山地天險,從黎國內裡易上,可從南國進攻,大多都是懸崖峭壁,難以攀登。”
攻伐南國容易,是因為有水路配合,且邊關之地康國公早已不再忠於元和帝,天時地利人和皆是齊全,元和帝輸不冤枉。
可黎國不同,地利上齊國並不占優勢,偷偷潛入,偷換一個並不受重視人還可以,想要突破重圍殺了那對母子卻是不能。
至於父皇,從前他不希望他死,畢竟是父親,是母親愛人,可是如今……他想讓他死。
兄嫂死若無他放縱,誰又有能力害死一國嫡長子?
“有此天險,倒真有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林肅在沙盤上與他推演,“即便登上懸崖峭壁,想要從那裡直入黎國國都,兵士體力也要耗儘了。”
如今黎國,也是當年齊朝最為易守難攻一道防線,當年黎國占領此處,硬生生是用人命填平溝壑,才占了這處地利聖地。
“其實你若占了此處,定都於此,國都必定安全。”黎沅提議道。
“居安而思危,若是太過於安全,皇室中人會有所懈怠。”林肅笑道,他手指點向了黎國國都數十裡外一處高地,“此處據說是黎國天險之地,峭壁宛如天刀切過一般,極是平滑,因為極為危險,所以無人把守,若從此處進入黎國境內,是否無人察覺?”
“陛下也說是那裡險峻異常,根本無處落腳,更談不上攀援。”黎沅說道,“從正麵上都是極難。”
“若用繩梯呢?”林肅再問。
黎沅思索了一下道:“繩梯太長,恐難承其重,兵士爬到一半恐怕就會卸力。”
一旦在那樣險境沒了力量,隻怕會有性命之憂。
林肅摩挲著下巴道:“確實如此,不過你聽說過尼龍繩和滑輪麼?”
他又涉及到了黎沅不知道領域,讓他極為好奇:“那是什麼?”
林肅招人取出了那兩樣東西遞給了他,一捆繩子和一個圓形滑輪。
或許旁人會不知如何使用,可黎沅天生對這樣機巧之物極為敏.感,若用這樣滑輪,隻需要一人攀援上去,另外一端放上重物,丟下山崖,便可將人拉上去,若是用石頭固定,繩索必然容易磨損,可有了這樣東西,一切都會變得極為簡單,若是彆處未必順利,可在那平坦峭壁之上,隻是會費些功夫罷了。
黎沅拉了一下那繩子,隻覺得堅韌異常,非尋常草繩可比。
“若有這兩樣如何?”林肅問道。
黎沅深吸了一口氣道:“若有這兩樣,天險不攻自破,無人再能阻攔齊國大軍入侵。”
當天險不再是天險,黎國國都便也不再安全。
“我上了這天險之地,若你在黎國國都,該如何阻攔?”林肅手指點在那裡,提醒著他他二人還在推演戰事。
看似推演,實則是教學,如此一對一教學,若是傳出去,天下將士皆是要羨慕不已了,黎沅卻是又陷入了冥思之中,隻覺得頭疼。
“你雖能帶人占領險地,卻是不能直接入國都之中,此法求是速戰速決,你若有意進攻,我必勒令京中不可開城門,來往之人皆要盤查,若知你兵士聚集之地,直接從山下火燒那處,你想要飛速撤離卻是不能。”黎沅認真思慮後道。
此招毒辣,卻是直接絕人後路,之後再派兵駐守,此處天險便沒有那麼容易攀登上去了。
林肅麵上不見難色,黎沅看著他道:“你要如何破解?”
“誰跟你說我要下山才能入城?”林肅笑道。
黎沅有些疑惑:“你不下山入城,難不成飛進去,便是天神下凡,也沒有那樣好輕功。”
他說到此處,卻是一臉遲疑看向林肅:“莫非你真有什麼飛入城中法子?”
林肅笑道:“朕皇後果然聰慧無雙,這都能夠猜出來,倒顯得那黎國繼承人都是蠢蛋了。”
黎沅好奇道:“是何法子?”
這人總是出人意料,讓他著實好奇。
“之前我已經告訴了你滑輪與尼龍繩存在,這個再告訴你,總覺得有些吃虧。”林肅笑道,“不如你自己猜?”
他要起身,卻被黎沅一把拉住了袖子,小少年仰頭道:“這我如何猜到?”
“為人弟子,自然凡事都要自己動腦,若是先生一一都告訴你了,小腦袋瓜就要生鏽了。”林肅點了一下他腦門道,“要自己集思廣益。”
什麼自己動腦,集思廣益,這人分明就是想著法折騰他:“你想要何好處才覺得不吃虧?”
“皇後這是試圖以美.色賄賂朕麼?”林肅低頭看著他道。
黎沅下意識坐直了身體道:“不行麼?”
林肅挑了一下眉頭,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道:“當然可以,你是自己給,還是我自己取?”
黎沅與他湊極近,下意識吞咽了一下道:“我自己給。”
若讓這人自己取,可就不由他控製了,可自己給便意味著自己要主動,著實是令人緊張不已。
“好,我總是順著你意。”林肅看似大度道。
黎沅深吸了一口氣,為了那個讓他撓心撓肺秘密,直接扶住林肅肩膀坐在了他腿上,一時之間隻覺得自己仿佛坐在了熱鍋之上,不僅屁股,整個人都要著火了一樣。
可這不過是最簡單事情,必然不能讓男人滿意,黎沅心如擂鼓,手指摸上了男人臉,上麵胡茬剃極為乾淨,一點兒都不紮手,黎沅湊上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明明想模仿林肅那日一吻,可分開時卻發現男人眼中隻有玩味,頗為讓人沒有成就感。
黎沅抓緊了他肩膀,又親了一下他臉頰,仍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兩邊都親了,就是鼻子,再到……嘴巴。
他親吻不得其法,隻知道輕輕廝磨,跟小貓舔食一樣,卻把自己緊張輕輕顫栗,林肅驀然失笑,讓黎沅分開時滿臉通紅,恨不得撓他一下:“還不行麼?”
“我不喊停,就是賄.賂沒有到位。”林肅用手指撩了一下他睫毛,讓黎沅覺得有些發癢,不自覺眨了眨眼睛。
“我並不精於此道。”黎沅被送入南國皇宮之時還不通人事,便是知道男女與男男不同也是新婚時看到那些圖冊。
他那時幼小,南國皇帝連大婚夜都未曾前去,後來他發現那老皇帝明顯是喜歡女子,他反而輕鬆,之後再便再也沒有接觸過。
此時親吻,還是林肅言傳身教得來。
從前不知那些男人為何喜歡與女子行那些閨房之樂,如今倒是隱約知道了,可還是經驗大大不足。
“那你自己先猜。”林肅將他抱起就要放在一旁,黎沅卻是下意識抱住了他脖頸道,“你這人……”
實在是惡劣。
可話到了嘴邊,對上了林肅眼神,他卻是又將話咽了回去。
“我這人如何?”林肅將他放在了腿上問道。
黎沅眨了眨眼睛,將那種想要撓他情緒壓了下去道:“陛下自然是驚才絕豔,奇思妙想之人,您想法,豈是我等凡人能夠猜出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點黎沅還是懂。
“嗯,嘴巴真甜。”林肅笑道。
“那……”黎沅麵露希望之色。
“罷了,我教你怎麼賄賂我好了。”林肅捏起了他下巴,少年骨骼和樣貌還沒有完全長開,姿容在那宮中養格外精致秀麗,他低頭在那顫抖眼睫上親了一下,又是視線下劃,對上那有些迷離眼睛,吻上了他唇,拇指輕輕摸上了那精致小巧喉結。
黎沅整個人顫抖厲害,待分開時眼眶有些微微濡濕,整個人都有些懵。
林肅笑道:“明白了麼?你剛才那樣完全就是在品嘗食物。”
黎沅搖了搖頭,試圖甩掉腦袋裡不清明,聲音也帶了微微濡濕:“不明白……”
明明是同樣舉止動作,這人手指卻像是有魔力一樣。
他是真迷茫,跟那些不同時代接受過各種教育少年們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