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從火車站出來,看著熟悉的Z市,忍不住露出笑容,腳步輕快地往車站走。
坐上去縣城的票車,聽著熟悉的鄉音,車裡的擁擠還有難聞的各種氣味都不難以忍受了。
林夏上車早,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等了一個多小時,車子裡塞滿了人後才發車。
車子晃晃悠悠上路,因為道路的不平穩,晃得人難受。
林夏卻沒有感覺,看著窗外距離縣城越來越近的景,心情很好。
車子在嘈雜聲中晃晃悠悠進入縣城車站。
從縣城到她家沒有票車,她隻能步行回去。
還好縣城距離她家不是很遠,走路走兩個多小時就能到。
走出縣城的範圍,林夏進入荒無人煙的土路上,周圍全是荒地,路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樹木,蟬鳴一聲聲叫得心心發慌。
這時候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下午兩點。
林夏沒有停歇,像是感覺不到熱一樣,背著包袱走在大路上,甚至還哼起了歌。
她腳步輕快,雖然汗不停流下來,不過她心情是好的,汗用手帕一擦就掉了。
走到半路,林夏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嘚嘚”的聲音,還有牛車的“咣當當”聲,她往旁邊讓了讓,怕牛車碰到自己。
牛車路過她身旁時,林夏抬頭和牛車上的人對視了一眼。
“老石叔?”
老石叔控製著牛車停了下來,看著林夏眯著眼睛仔細看,忽而瞪大了眼睛,非常驚訝:“你是夏妮子?”
“是我,老石叔。”林夏抹了一把汗笑著說。
“你咋回來也不和你娘說一聲?自己一個人走回來,這麼熱的天,要不是碰不上,你走回去還不得中暑。快坐上車,我拉你回去。”
“謝謝老石叔。”
林夏沒有和他客氣,撐著車框,一跳坐在了上麵。
老石叔重新駕著牛車往前走。
“老石叔,你怎麼這時候從縣城回來啊?”
林夏和老石叔說話,用手遮擋住刺眼的陽光。
“送一趟糧食去賣。”
老石叔說:“夏妮子,我聽你娘說你考上大學了?”
“對。今年考上的。”
老石叔:“你大學在京城?”
林夏:“嗯,在京城。”
老石叔:“大學裡好不好啊?”
林夏:“好。可以學知識,可以長見識,還可以吃飽。”
“這麼好啊。”老石叔笑嗬嗬地說,然後又歎口氣:“怪不得咱們村裡那些知青,不要媳婦和娃也要考。”
林夏也跟著歎口氣,這種事太多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些知青,是沒有良心。有良心的,就是考大學也不會拋妻棄子。”
“就是!”老石叔也跟著義憤填膺:“他們娶媳婦的時候說的多好啊,活都是媳婦幫著乾的,到頭來還要拋棄媳婦和娃,大學就這麼重要?”
林夏說:“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救命稻草。”
“呸!我看就是忘恩負義。不過夏妮子你是好樣的,那些知青考的都沒有你好。你哥哥也厲害,知道你倆考上大學了,你娘專門去看了你爹和你家的祖宗,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林夏扯扯嘴角,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她自己的經曆,讓她對鬼神這些玄學是有點相信的。
她能想象得到,方英秀那時候是多麼開心,又是多麼地遺憾。因為她爹不在了。
如果她爹在的話,知道她和哥哥出息了,會是多麼的欣慰。
牛車總歸比步行要快。
林夏跟著老石叔進村,因為正是下午上工的時候,所以村裡沒幾個人,都是小孩子和不能乾活的老人。
小孩子們沒見過林夏,一個個好奇地打量。
老人有的還能記起來林夏,林夏和他們打招呼的時候,還很高興地說:“夏妮子回來了!黑子。去喊你英秀嬸子回家,她閨女回來了!”
林夏正想叫住黑子說她自己去,但是一個渾身上下曬得黝黑的男孩,像一隻兔子一樣飛快竄了出去,一會兒沒了背影。
“夏妮子出息了。”
“可不是,看這身打扮,一看就和村裡人不一樣,氣派!”
“這軍裝是部隊發的吧?”
“可真好看。”
“我聽說夏妮子你還考上大學了呢,你見過荷花那口沒?他也考上大學了,不要荷花了。”
“大學又不是一個,夏妮子哪知道。”
都不用林夏說話,這些老年人自己就討論開了,不過拉著林夏不讓她走,也是讓她哭笑不得。
就在她想著怎麼脫身的時候,方英秀已經跑了過來。
她穿著下地的粗布衣裳,臉上不知道哪裡蹭了塊泥,頭發上還掛著一兩根草葉子,身上灰撲撲的,褲腿挽起來,上麵沾著泥漿。
“夏夏!”
“娘!”
林夏掙開拉著她手的奶奶,一個箭步撲了過去,抱住了方英秀,在她身上蹭了蹭,懷念著母親的味道。
方英秀拍拍她的背,眼裡淚花閃爍:“你可終於回來了!你個沒良心的。”
“娘,對不起。”
林夏鼻子一酸,眼睛也模糊了。
“快放開我,我身上臟。”
抱了沒一會兒,方英秀理智回來,想起來自己跟著去澆地,渾身都是泥漿,衣服上沾了不知道多少土。
林夏沒有鬆開她,又貪戀地蹭了蹭說:“娘,我身上也臟。”
“行了,起來回家了。”
“好。爺爺奶奶們,我回家了。”
林夏和樹下乘涼的這些老人們揮揮手,這些老人擺擺手,笑得一臉和藹說:“快回去吧。”
林夏跟著她娘進家,家裡和她記憶中的一樣,方英秀把院子收拾得很乾淨。
雖然家裡養著兩隻母雞,但是院子裡沒有一點雞屎,也沒有臭味,根本不像養雞的人家。
林夏去過其他人家裡,大家家家戶戶都養雞,隻有她家這麼乾淨。
“聽說你坐你老石叔的牛車回來的?”
“嗯。剛好路上碰見了。”
方英秀從井裡壓水,林夏幫著接,清涼的水從鐵管子裡出來,林夏好像能感覺到涼氣。
方英秀招呼她來洗洗臉,一臉心疼地說:“回來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我好去提前接你。”
林夏捧一捧涼水直接撲到臉上,臉上的燥熱瞬間被帶走,舒服得讓她喟歎一聲說:“大熱的天,我自己就回來了,還讓你跑一趟乾什麼。”
方英秀忍不住拍了一下林夏的背,皺著眉頭說:“從縣城回來的路上都是玉米地,那玉米杆子那麼高,你咋這麼大膽?咱村的人單獨一個女人都不敢出村。”
玉米地向來是事故高發地區,特彆是現在治安不好,時不時哪裡就有傳言說有大姑娘小媳婦被人拖到玉米地裡糟蹋了。
還有人傳有人在玉米地裡被人搶了東西,還被殺了。
林夏也不知道傳言的真假,大家都這麼說,每年都有。她在村裡倒是沒有見到過。
不過她娘說的對,這時候的玉米地確實危險。她是因為有依仗,自己的武力值高才敢走的,不然肯定提前告訴她娘回家的日期,讓她娘包了老石叔的牛車來接她。
“娘,你知道我不會有事的。”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你不要覺得自己挺厲害了就不當回事。”
方英秀一聽她這麼說,點著她的頭一頓嘮叨,林夏聽著不僅不覺得煩,還十分懷念。
她靠近方英秀蹭了蹭她的肩膀說:“娘,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方英秀歎口氣,不再說了。她摸摸林夏的臉,都有點想不起來,和上一次比,她是胖了還是瘦了。
“中午吃飯了沒有?”
林夏捂著肚子搖頭:“沒有。”
她隻吃了一個桃子,不算吃飯。
方英秀又沒好氣地點她一下,“都不會在車站買點東西吃?”
“太貴了,而且還不好吃。”林夏一臉嫌棄地說。
“我看你還是不夠餓。”話雖然這樣說,但是方英秀還是起身去給她做飯了,林夏跟著拍拍屁股起來。
“娘,我幫你燒鍋!”
吃了一頓地道的娘親牌手擀麵,林夏又燒了一鍋水,提著去房裡洗澡。
坐車上她沒感覺,但是剛剛她自己一聞,身上都要餿了。
夏天出汗,車裡又擠,還有各種氣味,難聞是正常的。
洗完澡,林夏濕著頭發出來,身上穿著她娘做的花布汗衫和大寬褲子,舒服地往屋裡一坐,和她娘說話。
這時候她娘也換了一身衣服,拿過來她的毛巾給她擦頭發。
擦著頭發,方英秀感慨地說:“上次這麼給你擦頭發,還是你七歲的時候。”
“我還記得呢,娘。那時候我想讓我哥哥幫我擦,我哥哥不會,把我頭發拽掉了好幾根。你看我疼得呲牙咧嘴,打了我哥哥一下,奪過來毛巾給我擦頭發。”
“是啊。”方英秀帶著回憶笑著說:“你哥哥不服氣,跑去給稻草人擦頭,練熟練了後,就不讓我給你擦了,全是他給你擦。”
“嗯。娘,我想我哥哥了。”
方英秀也歎口氣:“我也想你哥哥了,也不知道他在那地方咋樣,聽說那裡很冷。”
林夏點頭:“不過夏天和咱們這差不多,不冷。”
兩人一時間沒有再說話,缺了個人,還是不一樣。
林春今年不守校,但是他放假比林夏她們要晚,因為有一個暑假特訓,這事林夏是知道的。
快擦好頭發時,林夏轉頭抱住了自己母親說:“娘,哥哥暑假也會回來的,他特訓完就該回來了。”
“好!”方英秀臉上重新露出來笑容:“你哥回來了,我今年就心滿意足了。”
誰知道,林夏和方英秀前一天剛剛討論完這件事,大清早她正在院子裡吊嗓子呢,她家的門被“砰砰砰”地敲響了。
林夏正準備去開門,方英秀從屋裡出來,讓她繼續練,她小跑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喊:“來了。”
林夏轉頭看著自家牆繼續練習,忽然聽到自家娘激動的喊聲:“春子!你咋回來了!”
林夏“啊”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轉頭,果然看到自家哥哥就站在門口那裡,被方英秀緊緊抱著。
她也拔腿跑過去,抱住了林春:“哥哥!我好想你!”
原來林春的特訓隻有半個月,林夏從京城回來時,他也從他的軍校出發回家。
因為他那裡距離老家更遠,所以他比她晚了一天到。
林春一回來,方英秀更開心了,張羅吃喝也是乾勁十足。
“春子,你去鎮上割點肉,咱們今天吃餃子!春天娘曬了好多乾槐花,包餃子正好用,你們不是就愛吃這一口嗎。”
林春拿上錢和肉票就走了,林夏想跟著一起,被方英秀給拉住了。
“大熱的天,讓你哥去,你跟著乾啥。”
“娘,我也想逛逛鎮上的集。”
方英秀拉著她說:“後天咱們一大早去,不熱,今兒太陽起來了,去了該曬黑了。”
從小方英秀就是比較疼林夏,林春也是疼她。
她爹還在的時候也是最疼她,林夏最開心的就是這一世能有這樣一個家庭。
疼她不是不疼她哥哥,一樣疼的,方英秀對她哥哥也很好。
林夏不知道,林春這一路出去,遇到了不知道多少人和他打招呼,問他有沒有對象,還問林夏。
不過都被林春給忽悠開了,他才不會讓妹妹在家裡相親呢。妹妹還小,再等幾年再找也不晚。
方英秀今天也不去上工了,她和林夏兩個人開始收拾中午要做的飯。
一家人現在在一起,肯定要吃點好吃的。
乾槐花拿出來過洗一遍,留著備用。
等林春回來,他剁餃子餡,方英秀活的麵這時候也醒好了,直接切成團備用。
肉和乾槐花,加上剁碎的蔥薑,用調料拌好,林春擀餃子皮,林夏和方英秀包餃子。
因為林春能吃,所以三人包得很多,
說說笑笑,就是包著餃子,也是非常開心。
林夏他們家從來沒有男人不乾活這一說,以前她爹還在的時候,就經常幫她娘乾家務。
不過那是她爹在家的時候,多數時間,她爹是在部隊,回家的次數極少。
餃子煮好出鍋,一個個香噴噴的像小元寶。
為了讓閨女兒子吃好,方英秀特意用了家裡不多的白麵包的餃子,特彆香。
林夏用蒜、醋調了個醬汁。
夾一個餃子,蘸蘸醬汁,再塞進嘴裡。酸香可口,一口一個根本停不下來。
林夏自己都吃撐了,林春吃了四大碗,方英秀也吃了兩碗,一鍋餃子沒剩一個。
吃過飯,林夏在院子裡走著消食,林春刷鍋,方英秀去屋裡拿東西。
等林春刷好鍋出來,林夏手中提著方英秀給她收拾好的籃子,對林春說:“哥,娘把你買的貢品都拿好了,咱們走吧。”
“好。”
方英秀沒有陪著她們,林夏和林春從房門前出來,繞過屋子,往後麵的地裡走去。
林夏的家鄉是平原,少山,村裡所有人的墓地,都是在地裡,林夏她們家就在家邊不遠的自留地裡。
墓地旁有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柳樹,三人合抱都抱不過來。
此時因為盛夏時節,大柳樹枝繁葉茂,垂下來的柳條把整個墓地都像是遮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走過來的路上還是熱的,但是一靠近墓地,就是一陣陰涼。
特彆是風吹柳樹,枝條搖曳,更覺得涼快。
林夏和林春找到自己爹的墓碑,這裡麵是個衣冠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