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林夏的爹在戰場上屍骨無存,送回來的隻有帶著血和泥的幾塊爛得不成樣子的破布。
所以墳墓裡隻放了她爹的衣服,沒有骨灰和屍體。
“爹,我們來看你了。”
林夏和林春把墳墓前清理乾淨,放上貢品,在一個小的燒火盆裡點上火。
墓地周圍很乾淨,顯然經常有人清理。
林夏和林春一人手裡一把元寶和黃色的紙錢,一個個放進火盆裡燒,跳動的火焰高漲,把旁邊的手映得火紅一片。
林春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眼裡帶著思念說:“爹,我考上軍校了,妹妹也考上大學了,你在底下可以欣慰了。”
“爹,很久沒來看你了,對不起。自從我考上文工團後,一直沒有回來,你肯定怪我了。以前你最疼我了,你肯定在下麵罵我沒良心。但是我沒有丟你的臉,在文工團裡我一直很努力,還提了乾。現在我在大學裡進修,以後我和哥哥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我會掙錢把娘接去京城,你彆怕,到時候我們會帶著你一起去的。”
林夏見到父親的墓碑,忍不住心裡的話,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都是她在文工團還有學校的事情。
林春沒有他妹妹這麼話就,默默聽著,在旁邊燒著紙錢和元寶。
一陣風出來,裡麵的灰被風吹著帶走許多。
林夏跪得腿都麻了才結束和她爹說話,笑起來時一個趔趄,臉直直朝墓碑的棱角磕過去。
林夏著急地想穩住身體,腿又是一麻。
幸好旁邊她哥哥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衣領,讓她遠離了差點毀容的危險。
林夏扶著林春的胳膊,拍了拍胸口:“就差一點。”
“小心點。”
“哥哥,我腿麻了。”
林春扶住她的胳膊不敢鬆開,林夏靠著他支撐了好一會兒,腿才慢慢變好不麻了。
林夏鬆開她,笑著說:“好了,哥哥。”
兩人相攜回家。
因為去墳地的路偏僻,所以兩人回來時並沒有遇到什麼人,隻看到小孩在玩耍。
在家的日子很舒暢,林夏除了每天早上起來吊吊嗓子,其餘時間都是把家裡的竹席找出來,往院子裡那棵大規劃樹下一鋪一躺,抱著一本書,吃著西瓜,悠哉得不行。
方英秀多年沒見閨女,本身就疼她,現在更是疼愛她,那是恨不得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給月亮。
不過林夏也是一直都在樹下躺著,她會去幫方英秀做家務,收拾院子,幫著做飯喂雞。
林春最常乾的事,就是去樹林裡撿柴火,找樹根挖出來,回家劈成柴給他娘用。
再在屋裡仔細檢查,看有沒有哪裡需要修的地方,趁著這次回家正好都給修了,省得他娘回頭住著不舒服,還要麻煩幫忙。
這天早上,一大早林春就起來去外麵找材料,還問林夏要不要去。
林夏正練著嗓子,擺擺手讓他自己去。
很快,林春抱著長長乾草回來了,開始和黃泥,補屋頂。
現在農村都是這個樣子的房屋,土牆,茅草屋頂,住個幾年就漏雨了。
家裡有勞動力的,一年會修補一次,避免夏季多雨的時候漏雨,但是林夏家裡,林春一離開,就沒有青壯年勞動力了。
林春看著那好久沒有修的屋頂,實在是忍不住了。
林夏在下麵幫他遞各種材料,兄妹兩個配合完美,就是頂著大太陽也不嫌曬。
方英秀原本要去上工,她舍不得那些公分,被林春和林夏兩人勸住了。
夏天的太陽太大,特彆是這個時候三伏天,去地裡乾活真的一天下來人的腦袋都曬得沒法思考了,又累又熱。
而且她和哥哥都回來了,她們想讓方英秀到多在家休息下。如果不是今天補屋頂,她們兩個就去幫她娘上工了。
都是經曆過軍訓的人,在現在這個天氣去上工不影響她們什麼。
正往屋頂上鋪著乾茅草,一個帶著笑的高嗓子在門口響起“嫂子!在沒在家!”
“在!”
方英秀忙從廚房裡出來,她正在做涼皮,這東西林夏和林春夏天愛吃,做一次涼皮,一頓就都吃光了。
她的手上還帶著抓麵粉的痕跡,黏著一些麵。
“黃二妹,你怎麼來了?”
方英秀有些驚訝,她和黃二妹關係並不親近,兩人隻是同村的關係。
但是黃二妹有個特彆響亮的名聲,那就是媒婆。
方英秀一見到她不停打量林夏和林春的目光,眉頭皺起來,根本不想她進來。
不過黃二妹自來熟,已經自顧自走了進來,還走到了林夏身旁,看著林春在修屋頂。
臉上是止不住的滿意的神色。
“春子,修屋頂呢?”
“嗯。”
林春沒搭理她那麼多,他對於村裡的人都不是很親近,除了家裡的一些親戚,其他人在他眼裡都是沒有必要多接觸的。
特彆這些嬸子大娘,嘴巴碎,他實在無法理解她們七嘴八舌說彆人事情的行為。
“黃二妹,你有事就說事,不用拐彎抹角。”
黃二妹一拍大腿,臉上的笑堆得更多了,擠的眼睛都要看不見了。
特彆是她眉心的那顆痣,跟著她的笑容擠在一起,更是讓人無法忽視。
“我就喜歡嫂子這爽快人。是好事,你知道咱們旁邊村子裡有個姓李的人家吧?”
方英秀點頭,這個她還是知道的,畢竟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了,附近的人基本上都認識。
“他家的姑娘多,能乾,心靈手巧,長得還俊,在這十裡八村都是搶手貨。人家三姑娘挑了好多家小夥子都沒相中的,這不聽說你家春子回來了,李五特地找到了我,說她相中你家春子了,想讓我過來給他家三姑娘做個媒。我一聽這事好啊。姑娘條件好好,春子條件也好,可不就是天生的緣分嘛。”
方英秀越聽眉頭皺的越緊。
李五這家真不是什麼好人家,什麼閨女多,還不是因為之前想要兒子,一直生一直生,生了五個閨女,最後生出來一個兒子才罷休。
他家閨女模樣好看倒是沒錯,也能乾,但是一個個都被李五夫妻教得諾諾弱弱,隻知道貼補弟弟,這可不是一個適合娶的姑娘。
黃二妹看方英秀臉色不是很願意,繼續笑著說,一臉為她好的模樣:“這李家三姑娘性子軟,正好拿捏。你家春子一年到頭回不了家,還不是你這個婆婆說什麼是什麼,也不怕她乾出來什麼不好的事,多好,我安排兩人見見?”
方英秀一點心動都沒有,她又不是惡婆婆,拿捏兒媳婦做什麼。
而且她對於兒女的婚事,都是遵循兒女自己的心願,讓他們自己去談。她不會插手。
所以直接開口打斷了黃二妹的話:“黃二妹,不用說了,春子不相親,夏夏也不相親,你不用過來了。他倆都是大學生,找對象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管。”
“哎呀嫂子,你這可就大錯特錯了。”
方英秀不想聽她繼續說,無外乎是一些自由戀愛的兒媳婦脾氣嬌,肯定和她這個婆婆鬨矛盾,不如在家找個聽話的之類的。
“妹子,我家倆孩子的事謝謝你了,但是不用你操心了,你回去幫著回絕了吧。”
說著,她就用手推著黃二妹,把她推出了自己的家門。
人一走,林夏就“噗嗤”一聲笑出來,看著房頂上的林春揶揄道:“哥哥,有人給你說媒呢,長得好看脾氣也好。”
林春對林夏最沒有辦法了,無奈地看著她:“妹妹……”
林夏自己捂住了嘴,“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咱娘都回絕了。不過哥哥,你在大學找沒找對象啊?”
林春修著屋頂的最後一點,上麵傳來他的聲音:“沒有。”
方英秀在旁邊接道:“你老大不小,該找了。夏夏還小,不急。”
林夏對著方英秀笑笑,心裡有點心虛,畢竟她談了戀愛了,還沒讓家裡人知道。
黃二妹走了,林夏以為不會再有人上門說親了。
誰知道第二天來了好幾個媒婆,不是來給林春說的,就是來給林夏說的。
是的,林夏也沒有逃過去,媒婆居然說不嫌棄她年齡大了。
在家裡這邊,十七八歲就要說親了,二十左右就嫁人了。她一個二十多的姑娘,雖然進的文工團,考的大學,但是有些不懂,隻看年齡。
這樣的人被方英秀直接拿掃把趕走了。
也是大家都看到林春和林夏兩人未來前途無量,不管是嫁給林春還是娶了林夏,以後都能過上好日子,所以好的壞的一窩蜂撲了上來。
後來隻要一看到是媒婆上門,方英秀門都不會開了。她都說了無數遍家裡孩子不相親了,還是抵不住過來的人,她隻能這樣。
林春在村子裡還是有幾個玩的好的夥伴的,他乾完家裡的活,找這些朋友去敘舊。
不過這些朋友都結婚生子了,很多人和他的觀點已經不同了,關係也沒有小時候那麼親近了,和夥伴們說說話,他就回來了,實在不想再聽他們明裡暗裡羨慕嫉妒的語氣,有人勸他趕緊找媳婦,還有人直接說要介紹。
他拒絕了,還一臉不高興。
他們問自己部隊的事情,一些機密沒法說,也讓他們不高興,覺得他是看不起他們,不願意說。
所以和朋友的這個小聚,讓林春很失望,沒待多久就回家了。
回來時林春臉上帶著鬱悶,林夏坐在主席上仰頭望著他的臉,皺眉問:“你不是去和朋友聚會了?怎麼一臉不開心?”
林春脫掉鞋坐在了妹妹的身旁,頭靠在了林夏的肩膀著。
儘管林夏很瘦小,他很高大,兩人這姿勢林春會很不舒服,不過他依然這樣,就能看出來這次朋友小聚,挺令他傷心的。
“妹妹,你說為什麼隻是短短幾年,大家就都變了呢?”
林夏抬手撫了撫林春的後腦勺,聲音溫柔地說:“因為在成年後,我們麵臨的事情太多了,需要考慮的也太多了,大家經曆的也很多,所以童年時純真就會慢慢消失。慢慢地大家潛移默化,性子就改變了,變得市儈,變得貪婪,變得讓人無法接受。”
林春長長歎口氣:“可是我沒有想到,他們會這樣看我。”
林夏說:“因為你們地位不平等了。但是你又沒有特彆高,他們還能夠到,所以他們會詆毀你,你的拒絕讓他們覺得你不記情、自私。但是哥哥,等你以後走得越來越遠,他們還在原地踏步,根本追不上你的時候,他們就不會在你麵前說不好聽的話,甚至還會巴結著你。這就是人性。”
林春聽著妹妹這番話,更痛苦了。他很不想失去這些好朋友,可是現在他發現,他真的找不回來這些好朋友了。
林夏沒再說什麼,隻讓林春自己慢慢去想,隻有他自己想明白了,他才能放下。
林夏沒有林春這些煩惱,她在村裡玩的好的隻有林娟這一個好朋友,林娟還去了部隊,兩人現在還有聯係。
除了這些煩心事之外,林夏和林春的暑假生活還是不錯的。
白天太陽大的時候在家的桂花樹下看書吃瓜。或者幫著方英秀去地裡上工,給田裡的玉米澆水。
到了晚上太陽沒有那麼毒的時候,林夏和林春就去河邊捉魚釣魚,跟著村裡的小孩子玩。
這些小孩子可比大人們有趣多了。
晚上就更開心了,去樹林裡麵摸知了猴,林夏和林春的眼神好,罐頭瓶能摸滿滿兩罐頭瓶。
摸滿一瓶子,回家,把這些知了猴用鹽水泡起來,第二天方英秀用油一煎,香得不行。
這樣的日子太美了,美得林夏都不想回學校了。
可是不行,她還有訓練,必須得回學校。
臨走前一天晚上,方英秀又包了餃子,這次是乾槐花雞蛋的,林夏吃了好多。
她在外麵,最想的就是她娘包的餃子,彆人包的,都沒有她娘包的這個味道。
“夏夏,你快走了,和你哥去看看你爺爺奶奶。”
“我不去。”
林夏坐在家裡的小板凳上,吃著西瓜說,她不喜歡她爺爺奶奶。
偏心得要命。以前爹在的時候就不喜歡她們這一家。爹走了之後,拿了一半爹的撫恤金,卻連她和哥哥一聲都不過問。
這樣一副劃清界限,怕她們占便宜的樣子,她才不稀罕過去呢。
她有娘有哥哥,不需要爺爺奶奶。
“聽話。”方英秀說,已經收拾好了一籃子東西,遞給了林春。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你爺爺奶奶。但是你們是做晚輩的,彆讓彆人挑出來毛病。你們去看了,就儘了責任,他們再做過分的事,就是他們的錯,懂了嗎?”
林夏明白她娘的苦心,最後還是滿心不情願起來跟著她哥哥過去了。
林夏的爺爺奶奶跟著她大伯伯娘住,不過不是在一套房子裡,他們住隔壁的房子,中間有堵牆隔著,牆上開了個門。
兩人進去林爺爺林奶奶的家時,兩個老人坐在外麵的院子裡乘涼,看到她們倆,驚得扇子都掉了。
“你……你們怎麼來了?”
聲音裡有的發顫,透過月光,林夏發現兩個老人和她記憶中發生了很大不同,看起來更老了,身形變得更加佝僂了,臉上也多了很多皺紋。
“爺爺奶奶。”
林夏和林春臉上沒什麼笑容,叫了人之後,把東西放下說:“我們回來了,給你們送點東西。就是這些,好了,我們走了。”
說完,林夏拉上提起來空籃子的林春,轉身就走。
林春衝兩個老人擺擺手,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
出去後的林夏和林春沒看見,兩個老人伸手想要叫住他們的模樣,最後也沒敢叫出來,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走遠。
送完東西,林夏拉著林春走了很遠,才吐出一口氣,皺著眉說:“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他們這麼老了。”
林春摸了摸她的頭:“人都是會老的。”
林夏說不出來什麼感覺,就好像你一直以來當敵人的人,突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向你投降了。
不過她回到家就把這事忘了。
就像她娘說的一樣,送東西,是她儘了本分。也是為了堵住一些親戚的嘴。
但是讓她和她爺爺奶奶變得親如一家子,根本不可能。她不會原諒他們對於她娘和她兄妹倆的漠視。
***
林夏是在下午到的京城,一出火車站,外麵下的瓢潑大雨。
夏天天氣總是這樣,說下雨就下雨,一點規律都沒有。
這樣的雨,肯定是要淋著回去了。
幸好她帶著有雨衣,她的行李大頭在空間裡裝著,對比彆人還是好一些。
穿著雨衣,林夏跑進了雨裡,在站台等了二十分鐘的公交車才來。
一過來,大家一窩蜂地往上擠。司機站起來對著上來的乘客大聲喊著:“往後走,往後走!大家擠一擠,天氣不好,讓人多上來點!”
幸好林夏身形靈活,自己擠上了車,不然等下一輛公交車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
不過這公交車真是夠擠的,她覺得自己被擠成了沙丁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