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塵想以“陰朔”為名,調一款香。
雖然說如今三雅道盛行,人人都懂合香,但是男女各有所長也各有偏好,在易塵的印象中,男性偏愛茶道,女性則偏愛花道與香道。
比如說少言,從日常的談吐對話中,易塵就能知曉對方應當是一位茶道大家,而且茶道造詣絕對在她之上。
易塵摸不清楚陰朔的喜好,但是她覺得,如果是女孩子,應當不會拒絕一款為她喜歡的人物量身定製的合香才對。
易塵想到了前不久陰朔給自己講述的過去,忍不住微笑。
陰朔身為仙界第一美人,在這個本是充滿遐思與綺念的美名下,她卻能把自己活成高高在上無人敢犯的樣子,何其令人欽慕?
想到陰朔,就不免聯想到鬆與竹,這些清冽而又中性的味道本就適合那格外烈性的女子,但易塵不知怎的,總想著劍走偏鋒調出一款出人意料的合香來。
易塵想了想,決定做一個精致的香水掛件,這樣既可以當香囊又可以當項鏈,豈不是一舉兩得?
她挑挑揀揀,最後在上百種花香中挑中了晚香玉。
晚香玉的香材萃取極為艱難,同等重量的晚香玉純露價格等同於黃金,但是晚香玉的氣味馥鬱而芬芳,輕而易舉便讓人聯想到夜晚香花滿園的庭院,也無愧於它昂貴的身價。但是因為晚香玉的氣味過於濃鬱會致使人感到呼吸困難,所以它的花語是“危險的快樂”。
晚香玉的氣味成熟而又濃鬱,調香時稍有不慎便容易流俗,想要調出脫俗之感,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易塵挑中了它,是因為晚香玉香味足夠大氣,它的香味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女人”,而如何調和它的特性,就是身為調香師的易塵該做的事情。
如果是竹與鬆的氣味調製出來的中性香水,那男女都適用,反而讓人聯想到“像男人一樣的女人”,但那不是易塵想要的。
她希望這款香水大氣、脫俗、冷感,卻充滿著女性才有的空靈與優雅,就像那佇立雲端之上、姿容過盛卻高不可攀的劍尊一樣。
可以仰望,可以愛慕,卻決不能輕褻於她。
“尾調用崖柏木還是花梨木?”易塵調著香,卻有些苦惱,“要更清冽、更空靈一些……那種氣味或許不夠柔軟,卻要足夠令人難忘。”
易塵沒有在香材盒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香味,但是她隱約感覺記憶裡存了一線的浮光,在她還是個稚童時期,似乎在哪裡聞見過那種讓人魂牽夢繞的味道。
易塵從小對氣味就十分敏感,對三雅道更是有著非同尋常的熱愛,對她來說,茶韻清香,花草芬芳,沉浸在自然百味裡,簡直比夢境還要美好。
她不喜歡修飾過重的味道,也不喜歡太過刺鼻且毫無掩蓋的酒精味,所以她調香多是使用原材與純露。
但是總有一些味道隻埋藏在記憶的深處,或許是一次愜意的閒庭信步,乍然間撞見路邊水沁釀芳的菡萏;或許是一次午夜時分從夢中醒來,打開一扇窗頁,嗅見窗外細雨敲打草葉時的清爽;又或者是一次靜坐室內冥想之時,剛燒開的滾燙熱水澆在上好毛尖上,茶葉舒展複蘇的瞬間溢散出的高雅醇香。
就像是一場無心的邂逅,或許早已忘懷了那時的驚鴻一瞥,但是那氣味卻深深地烙印在易塵的腦海中,等待著一場似曾相識的回憶。
易塵回想了很久,才隱隱約約地想起一個畫麵,伴隨著古拙悠揚的曲調,將那香味淡在朦朧的紗簾後。
易塵垂了垂眸,父親鐘愛瑤琴,母親偏愛古早的五十弦,而那股清冽空靈的香氣,曾經氤氳在她半夢半醒的童年裡。
那時候的她軟綿綿地趴在窗邊的躺椅上,聽著父母琴瑟和鳴地彈奏著流水小調,時間便也像那從指縫間漏過的陽光一樣,細碎而又溫暖。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易塵無聲地歎了口氣,她起身走向房間更裡處的儲物櫃,打開櫃鎖後,她被撲麵而來的木料氣息衝得輕咳,目光卻執拗地落在了櫃子裡的雜物上。
高及天花板的香樟木櫃子裡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許多舊物,一張琴與一張瑟端正地放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即便塵封已久,依舊精美典雅。
除了這兩件樂器,櫃子裡還有捆成一遝一遝的手寫稿,一個個精巧細致的木盒將櫃子塞得滿滿當當,全部分門彆類地放好。
櫃子防塵又驅蟲,主人又勤於保養。是以即便留存至今已有數年之久,這些舊物也不染腐朽之氣。
易塵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從櫃子裡抱出一個手臂長的小木箱,從一大把鑰匙裡挑出合適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將銅鎖打開。
易塵聽著匙孔“咯”地一聲輕響,不由得鬆了口氣,香樟木盒用來儲物的確不錯,但是再好的鎖也難免害怕它會在時間的侵蝕下生了鏽跡。
易塵輕輕地打開了小木箱,仿佛打開了一個早已被塵封的夢境。
那是屬於曾經的易塵的——屬於孩提時期的她,最天真也最幸福的回憶。
饋贈者是沒能陪她長大的父親與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