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眠從化妝間走出的時候, 時間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這會兒，許多參加電影的演員都已經到達了。
大廳裡十分熱鬨。
陳禎正在跟人對話。
《黑祭禮》是一部群像恐怖片，進入鬼堡探索的考古團有十幾個人, 其中戲份較多的一共有六位。
陳禎正在對話的是戲裡的主演之一, 飾演周麒的周瑾。
周瑾是近年來炙手可熱的視帝, 成名已久，有著一張相當周正俊美的臉龐。
同樣是星空娛樂旗下的藝人, 與他們兩個剛出道的新人不同的是, 周瑾早已經是公司的台柱。
在原書劇情中，周瑾是白曇的暗戀對象, 白曇進入娛樂圈，有很大原因就是為了他。而在加入電影之前，兩人早已在公司偶遇相識。而在電影拍攝之中，兩人扮演的又是一對正處於曖昧期的戀人, 很快乾柴i烈火，假戲真做。在電影上架大賣之後, 兩人的CP狠狠火了一把。
而相對比的是，他在劇中飾演的周浮昕，卻是他短暫的藝人生涯裡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影視作品, 卻因為演技僵硬、角色也不討喜的原因，在電影播出之後引發了大量群嘲和惡毒的人身攻擊, 而這也是導致他最後精神疾病複發的重要原因。
陳禎：“周瑾啊, 你也不是第一次接拍大熒幕電影了，但我看了你之前演的幾部片子，覺得你當然演技還可以更加精進。周麒這個角色看起來雖然陽光爽朗, 但其實是內心世界非常複雜的一個人。我這次對你期望很高, 希望你可以更仔細地去琢磨劇本, 演好這個角色。”
周瑾點頭道：“我會的陳導，其實我這幾天一直都在有研讀劇本，其中有幾個點不太明白，比如說周麒對於他繼母的態度……”
他聲音忽然停頓下來，目光越過了陳禎肩頭，看向從化妝間通道裡走出來的一個人。
對方身形高挑，有著海藻一樣卷長漆黑的頭發，那張臉比他在視頻裡見過更加豔麗精致，有些雌雄莫辨。
對方穿著長款法式襯衫，襯衫遮到大腿，牛仔短褲隨著他的走動而露出一點淺色邊角。
當周瑾目光觸及到對方那雙裸露在空氣裡、白皙筆直的長腿的時候，目光就仿佛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了
陳禎：“周瑾？怎麼不繼續說了。”
他轉過身，順著周瑾的目光看過去，一時也失了聲。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有許多停止了手中工作，往謝眠方向看了過去，目光中不乏訝異和驚豔。
謝眠走到陳禎麵前，漆黑的眼睫微微撩起，笑容柔媚，卻帶著點憂鬱脆弱的味道。
“陳導。”
那聲音低低啞啞的，比平時多出一點柔軟，讓人忍不住泛起憐惜。
陳禎咽了口唾沫。雖說負責角色服裝設計並不是他，但總歸在之前是給過他過目的。
他原以為謝眠能穿出稍微不那麼辣眼睛的效果就好，辣眼睛一點也沒關係，畢竟周浮昕隻是個劇本裡惡毒男配，卻沒想到……會這樣出彩。
好像劇本裡的周浮昕活著站到了他麵前。
眼見著謝眠目光帶上一點詢問之色，他才乾巴巴開口道：“還不錯。待會拍定妝照的時候直接就這麼上吧。”他又想到其實還有幾個小時才到拍定妝照的時間，臉一躁，還是又補充，“待會記得再補個妝。”
“好的，導演。”謝眠彎了彎唇，視線移到旁邊的周瑾身上。
如果他沒記錯，之前他在節目裡那個黑料剪輯視頻爆出之後，是被對方轉發才被送上熱搜，後來奈亞碎屍案凶手被找出，對方就把那條轉發刪除了。
因為是同個公司的藝人，在事情解決之後，公司甚至沒有給對方找什麼麻煩，畢竟對方是公司的台柱，地位比當時他要高上太多。
思及此，他笑容更加柔軟嫵媚了，向對方眨了眨眼。
“小麒？”
這是劇本裡周浮昕對繼子周麒的稱呼。
周瑾一愣，這些天一直在揣摩劇本，嘗試著融入角色，本能就反應過來，這是周浮昕在叫他。
劇本裡周浮昕對周麒的態度本來就曖昧，這一聲“小麒”，似乎也包含了說不儘的繾綣味道。
而他在劇本裡，對對方的稱呼應該是——“媽”。
這稱呼在平時當然喊不出口。
周瑾的臉在謝眠走進的時候就有點燒。之前他嘲諷對方被打臉的事情他還記得，他對謝眠其實有著些許歉意，但他的團隊並不允許他公開道歉。
又想起最近一直在刷的那些視頻彈幕裡對謝眠的稱呼，竟脫口而出了一聲：“眠眠。”
謝眠微微挑眉，還沒有繼續開口，旁邊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陳導，周哥，謝哥，你們在聊什麼呀。”
白曇拉著行李箱從不遠處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著是一身純白高定look，看上去十分名貴，手上碎鑽手表閃閃發光。
他在劇中飾演的是陳靳，一名考古學大學教授，和周麒師生暗戀關係，而隨著電影推進，兩人會在患難中成為情侶。
陳禎看到他的時候，表情稍稍溫和了一些，白曇試鏡的時候他在現場，演技確實很不錯，在一群流量裡甚至還算是出類拔萃了。
周瑾：“我們在聊劇本。”
白曇朝他笑了笑，“聊劇本嗎？一想到我在劇本裡之後要和周哥演那麼多對手戲，壓力就有點大呢。”
陳禎：“你演技不差，不用妄自菲薄。這是你第一次接拍電影，新人最忌諱的其實不是演技不行，而是不敢表現。得自信一點。”
白曇乖巧道：“我明白的，陳導。”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白曇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他對周瑾早有好感，但他剛才聽到周瑾的那一聲“眠眠”，卻讓他感覺有些心梗。
他目光看向謝眠，在對方比平時更加漂亮柔和的臉和修長雙腿上停留了一下。
他比謝眠要矮，就算偷偷加塞鞋墊，腿是絕無可能有那麼長的。
而且怎麼會白得這麼晃眼，嫩生生的好像在勾引。
周瑾會被迷惑，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吧。
他的指甲陷得更深了一些，卻揚起臉笑道：“謝哥今天這身扮相很好看呢，和你的形象很相配。”
“你的形象”，和“你在劇本裡的形象”，兩者之間隻差兩個字，意味卻完全不同。
謝眠微微低眸看他，卻驀然笑了。他長發濃卷，眼瞳極深，低頭看人的時候，有種濃墨重彩的豔麗壓迫感。
“陳教授。”他喊著在劇本裡對白曇的稱呼，“你也不差。”
實際上身高和容貌都被完全壓製的白曇表情一僵。直覺他的話是在嘲諷。
陳禎開口道：“好了。白曇你剛過來，趕緊去把行李放好，熟悉熟悉城堡結構。下午就要拍定妝照了，得把狀態準備好。”
又回頭看向周瑾，“周瑾，我再跟你講講戲裡的周麒……”
眼看是沒有什麼事了，謝眠流露出一點倦懶神色，環顧一圈，走到一旁角落裡的沙發坐下。
小氣球原本躲在在大廳角落的陰影裡，看見他走了過來，便十分歡快漂了過來，打了個招呼。
“大人！”
幾天沒見，小氣球身體並沒有虛幻，反而變凝實了些，“大人大人，這裡陰氣好濃鬱！”它道，“我感覺我快能勉強觸碰到一些東西了。”
謝眠微微笑了笑，用手機備忘錄打字。
【這幾天有發現什麼嗎。】
小氣球：“我發現那個小偷和Z先生聯係變少了！而且都是那小偷在發送消息，Z先生基本不回。每當這時候那小偷就會很懊惱。而且我最近發現他開始用紙張記錄一些東西，似乎是日記，但卻不是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日記的時間是……2012年。”
謝眠眼眸微深，打字道。
【繼續觀察。】
“好噠大人！”
小氣球回答之後就飄走了，晃晃悠悠地跟著拖行李的白曇去往城堡內部。
中午時候演員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到下午三點，劇組正式開始拍攝定妝照。
雖然謝眠是最早補完妝出來的，但按順序最開始進行拍攝的人卻並不是他。
《黑祭禮》作為一部群像恐怖電影，如果說非要定兩個主角，那麼人類那方約摸是戲份最多的周麒，作為電影的明線裡重要的角色進行探索推進，而鬼魂那方毫無疑問是厲鬼鬱泉，作為電影暗線裡的幕後BOSS貫穿始終。
而這兩個主要角色飾演者咖位也是電影裡最高的。
前者是視帝周瑾，後者則是頂流大花簡菲。
簡菲是一位近兩年爆火的女星，在國內位居一線頂尖，最近更是憑借一部大爆的電影《顏灼》入選了今年國內外數個大獎提名。
她的演技尚可，但並不算特彆出眾，卻以一張美麗不可方物的臉而著稱。據說每個人看到就會被強烈吸引。
鬱泉在劇本裡雖然設定為男，但描述卻是“血衣白膚，邪惡至極，美到教人恐懼”，這樣的效果讓男演員飾演，很難演出那樣的效果和味道，陳禎在試鏡了多日無果之後，決定嘗試另一種辦法，邀請簡菲進行反串。
正好簡菲還有檔期，她的經紀人欣然答應了
然而答應得爽快，來得卻並不爽快。一直到下午兩點半，簡菲才姍姍來遲。
進來時候陣仗很大。
光是幫她拖著行李箱的助理有四五個，還有幫打傘的，拿著水瓶遞水的。她本人兩手空空走在最前，帶著墨鏡，隻露出尖尖的下巴和豔麗紅唇。
那唇膏顏色太過豔冶，像是用血凝就，吸引了片場裡許多人目光。
她走姿妖嬈娉婷到陳禎身邊，笑道：“不好意思啊陳導，路上有點堵車，這才來遲了。”
劇組約演員集合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簡菲已經遲了兩個多小時，不是單純說一句堵車就可以解釋的。
陳禎本來已經有些不悅，然而適合演鬱泉的演員實在太過難找，也隻好勉為其難笑笑：“沒事，你快去試妝吧，定妝照快要開拍了。”
開拍時間被拖到了下午四點。
謝眠坐在沙發上懶洋洋玩了會釣魚小遊戲，又去補了一次妝，出來的時候正好就撞見從女化妝間出來的簡菲。
她已經脫了墨鏡，穿著劇本裡鬱泉的一身血衣，完整長相暴露出來，確實非常豔麗，五官精致得就像是個假人，嫵媚的眼睛勾魂奪魄，唇色紅得像要滴血。
簡菲看見他，嫵媚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你是……？”她開口道。
謝眠低眸看著她，輕輕笑了笑，道：“我叫謝眠，在電影裡飾演角色周浮昕。”
簡菲根本沒怎麼認真看過劇本，除了劇組裡幾個成名主演，壓根分不清誰是誰。她注視著謝眠，忽然道：“你長得還挺漂亮的。怎麼以前我沒怎麼在熒幕上見過你？”
謝眠微微笑道：“我是第一次接拍電影。”
“哦，原來是新人，”簡菲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眯著眼打量他一會兒，目光注視在他兩條白皙的長腿上，忽然間嘖了聲，道：“既然是新人，就該好好演戲，不要總想著要博出位，就走些歪門邪道。”
說完，她就身姿婀娜地走。身後助理抱著保溫杯和外套匆忙追了上去。
小琴在一旁看著簡菲走遠，才道：“她在說些什麼啊？難道她不知道角色的衣服都是劇組發放的嗎？”
又小小聲道：“眠眠，雖然人人都說簡菲是新一代娛樂圈女星裡的顏值巔峰，但剛才你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你更好看哎。而且簡菲好像是整容了的。”
她說著就打開了手機，隨手搜了搜，就出來很多照片。“這是網友爆出來她以前的照片，但簡菲死不承認，還告網友侵犯她的名譽權。”
照片裡麵上的簡菲皮膚泛黑，鼻梁微塌，下顎要比現在寬上許多，雖然放在普通人裡也算是姣好的長相，但在娛樂圈裡卻隻算中人之姿。
小琴吐槽道：“她的團隊和粉絲都說她隻是長開了而已。她都已經二十多歲了，還能長開到哪裡去？”
謝眠卻微微一笑，意味不明道：“或許是真的長開了也說不定。”
*
片場。
陳禎注視著簡菲的造型，深深地皺起眉頭。
簡菲卻仿佛沒有覺察，撩了撩頭發笑道：“陳導，你覺得怎麼樣啊？”
無疑，她的妝容是精致的。
每一點妝容都畫在了最能展現她美的地方，呈現出的效果豔壓四方，讓人移不開眼睛。
可她依然是簡菲，不是鬱泉。不是“他”。
陳禎：“不行，你這個妝容不行。化妝師呢？讓她趕緊過來說說，究竟是怎麼化的？有沒有按照我的要求來做？”
匆匆趕過來的化妝師擦了擦頭上的汗，有些忐忑看了眼簡菲，才小聲道：“我之前設計的妝容簡菲姐不是很滿意，她就主動上手改了一下。”
這話已經很委婉了。
陳禎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他按捺住想要發火的心情，沉聲對簡菲道：“簡菲，劇組這次請你過來，是要求反串的，服裝和妝容都需要按劇組要求來，之前你經紀人在電話裡麵答應得好好的，在試鏡的時候也算順利，為什麼現在卻不滿意了？”
簡菲臉上笑容不變，卻輕聲細語道：“陳導，我看過劇本，雖然裡麵說鬱泉是男性，但我覺得，改成女性好像也沒有什麼大的影響。而且古堡女鬼，多合適啊，很多電影不都是這麼演的嗎？這樣之後我們也好拍很多。”
她頓了頓，又道：“時候已經不早了，陳導你覺得呢？”
你要是真的看過劇本，就不會說出這種傻i逼話。
陳禎惱火地想著。遲到這麼久，簡菲明顯早有預謀。她想耍大牌歸耍大牌，背後有哪些金主投資商他管不著，但他陳禎好歹也是圈裡知名導演，還當他好欺負了不成？
他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馬上就道：“簡小姐，我記得我們簽訂的合同裡麵說過，如果是演員個人原因不配合劇組演出，我們有權利向你提出解約。”
簡菲麵色變了，她沒有想到隻是想改個角色性彆，陳禎就不惜要和她翻臉。
臉色變幻片刻，她再次揚起笑容，“我這不是不想要耽擱劇組的時間嘛，既然陳導不讚同的話，那我再去改就是了。”
她睨了一眼旁邊還在擦汗的化妝師，重新往化妝間走。
陳禎冷冷哼了一聲。
簡菲不尊重劇組，也彆想劇組繼續尊重她。
他轉頭吩咐攝影組，“開始拍定妝照吧。不用等了，節省時間。”
定妝照開始拍攝很順利，幾個主演陸續拍完。
等到謝眠走進拍攝場地的時候，攝影師更是誇讚聲不絕。
他麵對著鏡頭，側身坐在高凳，長腿斜斜伸出，漆黑蜷曲的發披在腰間，眉目之間漂亮又嫵媚，脆弱又迷茫。
鏡頭表現力看起來還可以。陳禎想。
當然，隻是在拍攝平麵照片上。
陳禎看著，忽然掠過一個細微念頭，如果讓謝眠來演鬱泉的話……
不能細想。劇組已經和簡菲簽了合同。
簡菲再怎麼耍大牌，演技也還可以，拿過些獎項，相貌也算符合，比一個連電視劇都沒有演過的明星要靠譜很多。
可是當簡菲重新化完妝出來的時候，陳禎抓頭發的動作就沒有停止過。
簡菲臉上重新改了的中性化妝容比之前效果要好很多，也化了喉結特效，外形是有鬱泉那味道了，這也是之前遠程試鏡時候簡菲試過的妝造，陳禎勉強覺得滿意。
簡菲確實有著一張讓人驚歎的精致麵龐，仿佛經過精心雕琢，卻看不出任何整容痕跡。
可惜在她的前麵拍攝的人是謝眠。
他同樣豔麗精致，卻更生動和迷人。眉目流轉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氣質情態。
雖然場中沒有人開口，但簡菲確實是被比了下去。
這倒也沒什麼。
隻是簡菲在攝影師指導下開始動作的時候，一種難以掩飾的嬌柔氣息卻還是難□□露出來，看著有些彆扭。
陳禎在旁指導，花費幾十分鐘，才勉強讓簡菲擺出一個滿意造型。
簡菲臉色已經很是難看，但陳禎比她更難看。
他已經可以預想電影在開拍之後，會浪費多少膠卷在對方身上。
明明試鏡的時候，遠程視頻裡看著簡菲身上嬌柔氣還沒這麼重，怎麼一到現場擺點其他動作就這樣了？難道她就隻是仔細準備了試鏡嗎？
等到終於拍完定妝照，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演員們在城堡住下熟悉環境，等到第二天開機儀式之後，電影就正式開拍。
夜色早已暗下。
謝眠卸了妝，換回之前衣服，在城堡外花園中走著。
嬌豔的玫瑰盛放在園中，他輕輕吸了一口氣。
花香裡夾雜著濃濃的陰氣。非常濃鬱。
源頭似乎在城堡後方。
按理而言，這麼濃鬱的陰氣，應該早就滋生出了鬼魂，但這片城堡灰蒙蒙的裡世界卻寂寥死寂一片。
不太正常。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汽車的輕鳴。
一輛加長林肯從遠房駛來，車頭燈光照亮了道路，而後在城堡前停下。
坐著輪椅的褚言從車上下來，背後是還沒有送去返修的機器人Secure。
夜色沉沉壓在男人肩頭，他身形陷於黑暗中。車燈隻照亮了他蒼白的脖頸和半截下顎。戴著手套的雙手交疊搭在膝間深色的薄毯上。
他似乎看到了謝眠，靜靜停在原處，沒有動。
謝眠快步走上去，朝他彎了彎眼。
“先生。”
褚言淡淡“嗯”了一聲，手扣了扣輪椅扶手，Secure便從他身後退開。
“過來，跟著Secure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