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眠看著眼前的熟悉的人, 捏著指尖的手術刀,慢慢轉了個圈。
雖然記憶已經隔了一百多年,但他並沒有忘記這張臉。他曾經身為輪回者時候的隊長, 步崢。
——因為身患白化病病重而被選中進入樂園,與他來自同一個世界,卻始終沒有告訴自己現實身份和住處的人。
步崢打招呼後, 醫務室就陷入寂靜, 隻有柳夜蜷縮著身體疼痛的喘息和呻i吟在回蕩。
姬語感覺到兩個人之間詭異氣氛, 遲疑著道:“你們之前……認識?”
步崢:“是啊,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後來鬨了些矛盾, 眠眠現在大概對我很失望。”
雖然這樣說, 他臉上卻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目光看著謝眠好像在看一個不成熟的孩子,“不過以前的恩怨還是待會再說吧, 現在病人的情況不能再耽擱了, 需要馬上進行檢查。”
他拿著手提箱大步走進來, 蹲身想要查看柳夜的情況, 卻忽然微微側了側頭。
一把手術刀貼著他臉頰飛了過去, 在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不好意思,手滑。”
謝眠淡淡道。
步崢定定看了他一眼, 無奈地笑了笑,“沒關係。下次注意就好。”
門口,姬語耷拉的眼皮微微睜大, 抬手擦了擦眼。
他這麼溫和純良的隊友, 怎麼拿著刀?而且說扔就扔了?看架勢,還是朝著彆人頸動脈去的。
而且這刀哪來的?剛才他通過留在這裡的“真實之眼”,看到謝眠一直都坐在病床邊上沒有動啊!
步崢單膝跪在地上, 伸手想要去摸柳夜的額頭,餘光卻見到謝眠拿著刀的手,折射出寒芒。
他歎了口氣。
太久沒見謝眠,他還想要和對方平和深入地交流,不想現在就撕破臉皮。
既然如此,回收清理的事情還是待會再做吧。
“深呼吸,孩子。”他的手收了回來,溫和地對地上蜷縮顫抖的柳夜開口說道,“不要去想痛苦和讓你恐懼的事情,想象一下陽光、白鴿、鮮花,還有,美好的回憶、愛你的親人。沒有人會傷害你……”
男人的聲音非常動聽,有些低啞,像是AS.MR,讓人心甘情願想要走進他所述說的那個白晝之中。
謝眠低眸看著。
對方的語氣,讓他想起很久遠之前,自己剛進樂園,狀態還很不穩定,在怪物馬戲團裡生死掙紮,發病的時候,一個人躲藏在雜物間裡扛。
步崢發現他的時候,他為了不讓自己在發病時候發出尖叫讓怪物察覺,用指甲掐著手臂,已經掐得鮮血淋漓。對方就撕下了身上的衣物給他包紮,也是用這樣的聲音,一下一下將他安撫。
隻不過,那些記憶實在太久遠了。久遠到很多細節謝眠已經記不清。
——其實很多時候,他看著回憶裡的自己,就好像是隔著一層非常濃鬱的白霧,還有生與死間遙遠的距離,看著陌生的自己在上演一幕幕情景戲。
他甚至覺得那並不是自己。
在靈魂扭曲成怪物重新活過來時,他唯一遺留在自己畸形的靈魂裡的,隻有死時強烈不熄的怨恨。
怨恨、扭曲、混亂、畸形、欲i望。
這就是樂園怪物的構成。
步崢的安撫似乎真的有奇效。
柳夜的顫抖漸漸停止了,腦海裡針紮似的疼痛舒緩過來。
有些片段剛浮現,又被壓製下去。
柳夜朦朦朧朧睜開眼,看到一個白發緋瞳的男人,氣息讓他感覺很親切。
“你還好嗎?”男人溫和問他。
柳夜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眼眶裡居然一直在流淚。止不住地流著。
一種濃烈的怨恨和悲傷剛升起來,但是瞬間,就又被一種更加強烈的幸福滿足感壓製了下去。
“還、還好。”柳夜耳朵垂在臉頰邊,臉有些紅,小小聲說。
他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又好像是下意識忽略。
直到一隻白皙漂亮的手伸向他。
一個熟悉的、低柔的聲音問:“能站得起來嗎?”
這聲音讓柳夜身體下意識顫抖了一下,一種毛骨悚然的畏懼恐怖感升起,讓他甚至想要拔腿就跑。
他把頭抬起,就看到自己隊友那張漂亮糜豔的臉。
柳夜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怕。
明明隊友這樣熱心腸,見他頭疼就把他送到醫務室,還一直守在他身邊。從他離家之後,已經很少遇到這樣關心他的人了。
但他還是不太敢去握那隻漂亮的手。
柳夜很愧疚。但還是低下視線,耷拉著耳朵,裝作看不見。
謝眠的手懸在半空。
片刻,他漫不經心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
最後步崢扶著柳夜站起身坐到椅子上。
這一回,謝眠沒有阻止步崢。
步崢摸了摸柳夜額頭,道:“有些發燒。應該是因為發燒和精神焦慮所引起的急性頭疼。我開些消炎藥,吃完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說著,他熟門熟路地去一旁的藥櫃裡拿了幾盒藥要出來放到柳夜手邊桌麵,看架勢,似乎還真是這所修道院裡的醫師,也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天。
謝眠拿起藥盒看了看,又隨手扔回到柳夜懷裡。
“生病了記得按時吃藥,乖乖休息。我幫你去向節目組請假。”他語氣十分溫和。
又轉頭對姬語道:“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和這位步先生出去敘敘舊。”
姬語的目光還在謝眠手裡的手術刀上,聞言下意識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