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暘穀跟扶桑,到了四川之後,突然就沉下去了,推不動了。
他們兩個去吃市井火鍋,很辣,辣的兩個人流眼淚,要吃紅糖冰粉,一人一大碗。
隻悶著頭吃,吃一會兒,兩個人放下筷子,再吃一會兒冰粉,跟當年在北平吃的味道,不相上下的,四川人開的火鍋店,想是都好吃的。
吃完一碗,宋暘穀問她,“還要嗎?”
“還想吃。”
那就再點一份,“來兩碗。”
店家就看著,很少見夫妻兩個人,吃這麼長時間的,吃會兒聊一會兒,扶桑問他,“什麼表彰?”
許老官是自裁,重慶方麵開始不重視,但是到底人言可畏,特地敲鑼打鼓地到四川送了牌匾,送了撫恤金,還有榮譽。
“一等功勳,撥款兩萬元,他兒子很多,大房那邊的孩子,接到重慶去扶養。”
剩下的至於許老官要求的,也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他的兵,家屬每人也分了體恤金。
不多不少,夠吃一頓豬肉的。
他看著扶桑,不太想提這些的,他覺得她還得少接觸這些信息,為什麼留四川一段時間,就是想緩和一下,從南京出來之後,他覺得扶桑太疲乏。
吃完一身的味道,許太太要開歡送宴會,送自己的小兒子去重慶那邊,邀請宋暘穀去,還有許老官當年在川的顧舊。
一邊擦眼淚一邊跟扶桑說,“我舍不得他去,他老漢兒才沒有了,出川做什麼去,以後難道還要去打仗,跟那邊走的近,倒也是大好的前途,可是我寧願他留在四川。”
但是留在四川有什麼用,這麼一大家子人要吃飯,她兒子不去,那下麵小媽的兒子也要去的,許老官留下來的這點殘餘的福氣,她不願意便宜了彆人。
送著去重慶那邊培養,以後也要混的好,“可惜我們就是上麵沒有人,他在的時候就罵,朝中無人就跟後娘養的一樣。”
說得恨恨。
她比許老官年紀還大不少,平日裡看他也跟弟弟一樣。
家業也攢下來不少,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她懂一些,但是還是覺得沒想開,想開了就走不到最後自殺的一步了。
有時候戰場上活著下來的人,本身就會自帶一種活著的罪過一樣,很多幸存者會這樣覺得。
跟扶桑說很多,然後看外麵院子裡的宋暘穀,幾個人在院子裡烤火,幾個大木頭燒的暖呼呼的,“你們要留在四川?”
“我們覺得這裡很好,還算安穩,想待一段時間。”
“好,這裡好得很,就是窮了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得的很。”
她按照很多年前的地址,去找了扶然。
牆角下一個沒牙的老太太,戴著頭巾拄著拐杖,在層層的台階之上,扶桑穿著風衣,就站在下麵看。
看著看著就哭了,一步一步走上去,四川常青而帶濕氣,年後轉暖,總帶開春的朝氣。
“閨女你找誰?”
扶桑蒼然落淚,蹲下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膝蓋上,“太太——”
舒太太這輩子,就是做夢,也再也做不到這樣的夢了,她一輩子三個孩子,當年跟著扶美扶然走了,隻留著一個扶桑在北平固守。
前些年音訊時有,再後來戰事紛亂,便再也沒有音訊了,南北不通,家書難得。
多年不見,總見她男裝,竟一時之間沒認出來,端詳了好一會兒,終於認清楚眉眼,抱著扶桑哀哭。
你知道嗎?
人背井離鄉,離開家鄉,在外麵的日子,再好也難以彌補心裡的縫隙。
年紀越大,縫隙就越大。
越覺得空落落的。
“我總也想著,就要回北平去,什麼時候能回去呢,我守著哪怕是個空蕩蕩的破院子,我日日喝涼水,我也心滿意足,我想著再見你們一麵,再給你們說句話,就跟白日夢一樣的。”
已經年邁,更念故土,更恐客死異鄉。
扶美抱著孩子跑出來看,見到扶桑嘴張口又閉上,又跑進去,查家大姑娘跟在後麵,看到扶桑也愣住了。
高興地三步並兩步,拉著扶桑的手,往院子裡麵讓,眼淚也是呱嗒呱嗒掉,“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是小二子來啊,我就沒想過有這樣一天。”
她老了,查家大姑娘總記得印象裡麵的模樣,就是個半大小子,成熟穩重又俊俏,不如她哥哥高大有活力,見人總是三步之外就打招呼,溫和又持重。
如今見扶桑,卻也看滄桑了。
查家大姑娘嫁進來的時候嬌俏明豔,如今也是主婦打扮,顯得利索而臃腫了一些,最好看嬌俏的,竟然是扶美。
見人還是弱弱地笑,不敢看人很久,還記得扶桑,拉著她說不出話來,隻拉著她的手。
扶然還在外麵做事,有個半大孩子出去喊他。
家裡侄兒好幾個,扶美抱著的這個是最小的。
她依舊未婚,隻是訂下來人家了,家裡窮了些,但踏實肯乾,舒太太點了頭。
舒然先進門的,是哪個空蕩蕩的袖管子,他紮緊衣服裡麵去,省的空洞,看著扶桑也是紅眼,“那時候一塊長大,沒覺得什麼,我來四川,才覺出來,少了個姊妹。”
大家小時候熱熱鬨鬨的,扶桑回家的時候更熱鬨,她總能帶各種新鮮的好東西家裡來,他那時候沒覺得什麼。
可是自己一個人帶一家子,來了四川,看人家家裡兄弟姐妹一群,逢年過節院子裡笑哈哈,總覺得冷清,他才回味過來,這個世界上,兄弟姊妹是誰也比不上的。
有事兒用人的時候,還是靠著兄弟姐妹便宜。
扶桑摸著肚子,“我在這邊養胎,之前體檢的時候,在漢中查出來懷孕了,暫時先不走。”
舒太太就盼著她不走的,聽了大喜過望。
是的,扶桑懷孕了,她端詳著,看不出來,過好一會兒才問,“女婿呢?”
“他忙事情,我自己在這邊,等過一段時間回來。”宋暘穀有自己事情要做。
他背著一兜子的信封,裡麵是他跟扶桑分好的錢,一份一份地,寫著名字,還有那個小本子,他答應過做到的事情,如今沒有機會去做的話,去外麵也怕良心不安。
挨家挨戶去探訪去了。
一去,就是三個月。
扶桑肚子顯懷,香港那邊就很著急,姑太太的話就要打鋪蓋卷,商量著小榮來四川,“咱們是一家子的,孩子們都在那邊,咱們不過去乾什麼,懷孕了事情多,她懂什麼?”
沒有人照顧,還得是看她的。
小榮也願意去,但是你去四川之後,這一路上,太艱辛了些,“等著咱們到了,他們說不定又去彆的地方了。”
這倆孩子,他看明白了,不是蹲在家裡的人。
腳大走四方的。
姑太太就懊惱,開始換個策略,天天寫信,“你跟他們說,來香港,香港多好,我看這個地方比美國還好,那華僑那麼多,都奔著這個地方來,還有外國人,雖說是英國人管事兒,到底比日本人管事兒要好。”
她急,隔壁二太太跟二老爺就更急,沒想到這輩子還有孫子的,宋暘穀毫不客氣的說,還不如扶桑呢,這就是個不肖子孫。
但是現在有孩子了,兒子他們不聯係了,也聯係不上,就跟扶桑聯係,也是力勸回香港這邊,這邊的話,往返美國也很方便的。
二老爺從巴拿馬回來,他身體也不好,年紀太大了,也不能在外麵苦錢了,卷著錢就回來了。
話直接很明白跟扶桑說,“這麼大的家業,這麼多的錢,給誰?”
不給我孫子給誰?
你就是生個孫女出來,隻要是宋家的孩子,都行,不挑。
至於你說布穀是他孫子,他承認,但是不親。
血脈意識就很強。
自己天天研究報紙,日本發起了太平洋戰爭,打了美國,美國現在對日本宣戰了。
先前美國態度是很曖昧的,現在好了,強勢參展,緊接著,我們也對日本宣戰了。
是的,雖然打了很多年,但是我們沒有對日本正式宣戰,一直是被日本摁著打的,如今底氣不一樣了,我們也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