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坐在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轉著筆,望著麵前三個人。
他們仨,神色不一。
他太太氣勢洶洶的,像是來乾仗,他母親很茫然,露出有史以來最不精明的表情。
至於程助理,江屹暫且無心理會。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起身時,徑直走到祝心身旁:“你怎麼了?”
祝心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他還問她怎麼了?
他居然好意思問!
“自己不會回家嗎?還要我來接。那要不要我幫你把書包拿著,順便幫你背著水壺?”祝心氣呼呼地說。
江屹抬起眼,看見程助理的眼睛微微睜圓,隨即撇過頭去假裝透明人的樣子。
他握住祝心的手腕,將她拉到一旁:“什麼水壺?”
他一臉狐疑。
如果沒誤會的話,書包和水壺,是接送糖糖上下學必備的。
“裝傻充愣!”祝心沒好氣地斜他一眼,說道,“現在可以走了嗎?”
江屹又看了程助理一眼。
程助理已經飛快轉移視線,壓根不敢與他對視。
範青英說:“後天晚上彆忘記回家吃飯。”
直到這時,祝心才注意到,原來範青英也在。
範青英太愛教訓人了,祝心跑到外麵待一整天,就是不想回家和她大眼瞪小眼,結果一個轉眼,被綁到公司,婆媳倆又碰麵了。
更氣了。
吃什麼飯?
那是鴻門宴!
範青英錯愕的神情,隻持續了一瞬。等回過神時,她已經平複下來,默默地觀察這對夫妻。自小到大,江屹都和他哥哥不一樣,他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不管對什麼都是淡淡的。這樣的人,最不可能拘泥於兒女情長,因此在江屹剛與祝心結婚時,兩個人關係疏離,範青英並不意外。
她不意外他們感情冷淡,更不意外他們如今鬨得要離婚,但如今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時的狀態,卻著實讓她大跌眼鏡。
“你們忙,我先回去。”範青英說。
等到她高跟鞋踩踏地麵的聲音遠去,祝心的眉心還沒有舒展。
她沒戴手表,就看一眼手機屏幕,算了算接孩子的時間。
“誰去接寶寶?”
江屹滿頭問號,還是說道:“一起去。”
江屹心中的謎團,沒人為他解開。
祝心一臉不痛快,快步走在前麵,才不要理他。隻是她走得再快,人家畢竟有身高優勢,長腿一邁,追上她的步伐。
江屹帶著她乘坐專屬電梯到了一層,集團大廳裡,幾個前台員工望著他倆同框的畫麵,眼睛瞬間就變得亮晶晶的。
“這是太太第一次來我們公司吧?以前從來沒見過她。”
“他倆好著急,好像說的是要去接孩子?”
“看起來很正常夫妻沒什麼區彆啊!”
“這還沒區彆嗎?我感覺他們誰都不睬誰似的……”
“胡說,出大廳的門檻有幾個小台階,江總明顯想要扶他太太的,很細心啊……”
集團前台離頂層辦公室太遠了,平時江總又總從負一層車庫直接坐專屬電梯上去,前台員工們根本就見不著他。但就在前幾天,《再見婚姻》開播,程助理是否動員根本沒差,大家都悄悄摸魚看了節目。
雖然在彈幕區已經說膩了,可現在,員工們還是忍不住姨母笑。
好配。
直到夫妻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頂層辦公室,程助理還在默默反思。
是哪個環節翻車了?
程助理不是個自作聰明的人。
他學曆高,能力也高,在江屹身邊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小,是老板得力的助手。
然而這一次,究竟哪兒出了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程助理決定弄清楚,他給陳司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兩個人雞同鴨講了許久。
好不容易,才討論出所以然。
“所以,你都沒問太太一句,直接把人送過來了?”
“你也沒跟太太說過嗎?”
謎團徹底解開了。
程助理終於知道太太在發什麼脾氣。
趁現在,江先生和太太還沒上車,程助理想儘方法找補:“這事我們都彆提,等過去就……”
程助理話還沒說完,手機聽筒裡已經傳來江屹的聲音。
程助理的嘴角抽了抽,心中咯噔一聲。
江先生的語氣仍舊淡然,非常心平氣和地提醒他,儘快整理濱江新區項目的合作方案。
集團很大,按理說,從離開辦公室到下樓坐上車,少說也得要十分鐘的時間,可他們為什麼已經到車上了?
先生和太太的腿,是飛毛腿嗎?
“江先生,我今天晚上會加班的。”程助理心虛道。
另一邊,陳司機掛斷電話,同樣心虛。
江屹沒多說什麼,隻是掃了祝心一眼。
他想,糖糖需要接,他就不能讓人接了?
也要的。
……
糖糖是個乖巧的孩子,但正因為不鬨騰,她在幼兒園裡,總顯得過分安靜。
在操場活動的時候,調皮的小朋友們跑得飛快,可以輪到好幾次滑滑梯的機會,可糖糖老老實實排著隊,很多時候太陽都要照得頭頂冒煙兒了,她還是隻能玩到一次滑滑梯。
不過,糖糖照樣很開心。因為坐在滑梯上“咻”地下去,可好玩了。
這會兒她玩完滑滑梯,在老師的組織下和小朋友們搭火車排好隊伍,往外走。
“今天是媽媽來接我!”
“爸爸說放學後可以帶我去買玩具。”
“奶奶給我帶了草莓酸奶呢……”
小朋友們七嘴八舌地討論。
“糖糖,等一下是媽媽來接你嗎?”張老師恰好站在糖糖身旁,搭著她的小肩膀,柔聲問。
小團子歪著腦袋:“早上媽媽送糖糖來的!”
張老師笑了:“知道呀,老師看見你媽媽了。”
四歲的小孩,對很多事都是似懂非懂。
糖糖不知道媽媽會不會來接自己放學,之前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她也就不會生出期待。
“老師,媽媽說她要來嗎?”糖糖軟聲問。
張老師猶豫一下,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為難道:“不一定,可能你媽媽比較忙。”
畢竟班裡不僅僅隻有一個明星家的小孩,像然然的媽媽也是演員,開學到現在,隻來接過小孩三五回而已。
沒有老師不喜歡聽話懂事的小孩,糖糖讓大人省心,張老師便格外疼愛她。
偶爾看見孩子們活蹦亂跳地跟著家長離開,而糖糖總是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被阿姨接走,張老師心中總有些不是滋味。
至於糖糖的爸爸,他也會來,不過沉默的糖糖爸爸,大多數時候平靜冷冽,更不可能像其他家長那樣,在人群中熱熱鬨鬨地揮手,讓小朋友們期待感滿滿。
張老師揉揉糖糖的小腦袋。
幸好,孩子的思想簡單純粹,不會考慮這麼多。
一個個班的孩子們被家長接走。
張老師說道:“大家跟好隊伍,我們要出發了哦。”
像是趕小鴨子一般,張老師帶著班級裡的孩子們,往外走。
小朋友們看見自己的家人,興奮地招手。
糖糖是跟在最後麵的,她踮起腳尖往外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多笑臉。
突然之間,她的眼睛用力眨巴一下,又用手手揉了揉。
“媽媽!”糖糖的小奶音變得格外響亮。
人群中,祝心排在第一位。
她抬起手,用力地揮,動作比其他大人都要誇張顯眼:“糖糖!”
得了“接小孩全班第一名”榮譽的祝心,不顧邊上人的目光,也不顧因好奇而將手機後置攝像頭對準她的家長,心中隻有滿滿的驕傲。
雖然被耽擱了一小段時間,不過既然趕得上接寶寶,她就不和江屹計較了。
“糖糖,這是你媽媽嗎?”
“你媽媽的頭發好漂亮哇!”
孩子們有自己的審美,不過他們喜歡的漂亮大人,和成年人不完全相同。
像是現在,陽光灑在糖糖媽媽的頭發上,她的頭發變成金黃色,還卷卷的,就像是她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一樣好看!
“家長,可以刷卡了。”門衛提醒。
祝心手中握著江屹給的通行卡,“滴”一下刷卡,迫不及待地進幼兒園。
這兒有很多很多小不點,可她的目光,一直鎖定著軟糯糯的糖糖小朋友。
還不等祝心走到自己跟前,糖糖已經踢著小短腿奔上來。
祝心蹲下身,定睛一看。
糖糖的小臉蛋紅撲撲的,有點靦腆,撲進她的懷抱。
“我是第一名哦。”祝心驕傲地說。
“以後可以每天都當第一名嗎?”糖糖認真地問。
祝心不敢答應。
每天都當第一名,那要提前到,提前排隊,等好久好久啊……
幼兒園為了維持秩序,接送孩子時隻能讓一位家長進來,江屹站在車旁等待,抬起眼時,看見她們向著自己走來。
對於這一大一小來說,值得開心、值得笑的事,似乎有很多。
多到這一路走來,她們的笑容就沒有消散過。
而笑容,確實是有感染力的。
因為不自覺之間,他的眼底,也染上溫暖的笑意。
“爸爸!”小團子沒想到,連爸爸都來了。
爸爸來了,就可以抱抱。
糖糖變得懶懶的,賴在江屹懷裡,笑得像甜甜軟軟的小棉花糖。
祝心抬眸,看見這對父女倆。
傻笑什麼呢。
她走上前,語氣愉悅:“走吧。”
……
祝心和江屹一起去幼兒園門口接寶寶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沒有上熱搜,隻不過在一個熱門論壇被蓋成高樓。
重新起步沒多久的祝心,粉絲還算不上太多。
畢竟擁有作品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她沒有廣告代言、沒有即將上線的新劇,就連紅毯都沒得走,路人們光是看看綜藝,暫時隻覺得她的性格吸粉,但仍在觀望。
而相較之下,糖糖的粉絲,要更加熱情。
直播間裡每天上千萬的在線人數,除了無腦黑的水軍之外,其他網友們,都會不由自主被糖糖圈粉。
粉團子一般的小人兒,天真又可愛,一點都不淘氣,是爸爸媽媽的貼心小棉襖,誰不喜歡呢。
【真的去接糖糖了嗎?有沒有人拍照?我想看看糖糖的小笑臉啊。】
【看不出來這對夫妻還挺有責任感的,】
【不管祝心作不作妖,隻要她對孩子好,就沒辦法黑她,嗚嗚嗚把我們糖糖寵到天上去吧。】
【希望每一個寶寶都有爸爸媽媽的寵愛。】
“舒舒、舒舒……”
“看什麼這麼認真呢?”
傅舒舒回過神,將手機放下。
第一期節目是昨天晚上結束的,但她卻覺得,像是過了很長時間。
網上的紛紛擾擾就沒有停下過,傅舒舒強迫自己不去看,可卻像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一般,時不時就要點開論壇。
論壇不是粉絲的地盤,發帖的人都是純粹為了吃瓜,她想看看如今路人們對自己的看法,卻沒有搜到。
此時,傅舒舒抬起頭,蔣雲已經坐到她身旁。
蔣雲是她婆婆,很瘦小,皮膚白皙沒什麼皺紋,柔順的頭發每個月都要染黑一次,挽好後低低盤起,氣質溫柔,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念書時,傅舒舒與嶽文森走到一起,得知嶽文森的家境之後,傅母是反對的。倒不是認為她非要找一個家境優渥的對象,傅母擔心的是,嶽文森的母親辛苦將兒子帶大,性格一定比較強硬,如果將來兩個人的感情修成正果,婆媳關係會很難處。
但事實是,傅母多慮了。
蔣雲是傅舒舒見過最好相處的人,性格很好,從來不發脾氣。
傅舒舒常覺得,粉絲對她例如歲月靜好之類的評價並不準確,她婆婆才是真正的人淡如菊。
“公司花錢壓了討論度,論壇裡幾乎沒人罵我。”傅舒舒沮喪地說,“但我總覺得這不是好事,什麼都不讓說,網友們會產生逆反心理,到時候敗了路人緣,太可惜了。”
蔣雲握著傅舒舒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媽不懂你們圈子,不過事在人為,把心態放平和,好運自然就來了。”
傅舒舒輕歎一口氣:“媽,你就沒遇到過跨不過去的坎兒嗎?”
蔣雲沉思許久,溫聲道:“那會兒文森還小,他爸爸剛去世,他奶奶那邊的人,每天戳著我的鼻子罵。當時我每天都哭,覺得日子怕是要過不下去了,但也熬過來了。你看,我們家現在多好?”
傅舒舒曾聽嶽文森提過蔣雲有多不容易。
嶽文森才一兩歲的時候,嶽爸爸生了一場重病,蔣雲醫院家裡兩頭跑,既要照顧丈夫,又要照顧兒子。但很遺憾,嶽爸爸還是沒救回來。
聽說那時,蔣雲的日子過得很難,在忍無可忍之下,她獨自帶著孩子離開嶽家。蔣雲在酒店打過雜、去幼兒園幫過廚,但都兼顧不了照顧孩子,好在後來她認識了一間工廠的主任,對方給她介紹了手工藝製作的活兒,賺的錢不多,卻勉強養大了嶽文森。
傅舒舒很難想象,這麼柔弱的婆婆,當年是怎麼一個人撐下去的。
幸好嶽文森很爭氣,長大之後賺了錢,立馬給母親買了一套房子。雖後來他們的小孩出生,得請蔣雲幫忙照顧,不過家裡請了保姆,蔣雲自己並不算太操勞。
“媽,文森的奶奶一家也太壞了。”她問,“他們為什麼對你這麼刻薄呀?”
蔣雲回想起過去,神色黯然:“不提了。”
“是因為那個年代的人,比較迷信嗎?他們欺負你們孤兒寡母的,是不是因為雲森的爸爸不在了,他們怪在你頭上?”傅舒舒好奇地問。
“夠了。”嶽文森正好從外麵回來,他的臉色微微沉下,說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