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趕回老宅的一路上,心情急迫,是奔著保護妻子與女兒的心情來的。可真正回來之後,他卻發現,自己不在身邊時,祝心和糖糖的處境並不糟糕。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母親留了情麵,同時老好人父親始終扮演和事佬的角色,還是母女倆改變了這個家中糟糕的氣氛,總而言之,糖糖在爺爺奶奶家過得很好。
飯菜是開飯前就給他留好的,趙姨重新端出來,還笑著說:“這些菜還溫的,我再去給二少爺熱一下雞湯,馬上就能吃。”
糖糖拉著江屹的手去餐桌前,把原本自己和媽媽之間的位置空出來,讓給他坐。
小團子可想爸爸了,不光光是這次,從前每一回,爸爸出差,糖糖都是日盼夜盼,盼著他早點到家。
隻不過,這一次,還有額外驚喜。
爸爸說已經聯係人下單買了搖搖車,而且他覺得兩輛還不夠!
江朝暉不知道什麼是搖搖車,問了一句。
範青英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就是那個投幣可以坐的,坐在上麵搖個不停,買這些乾什麼?”
“你小時候沒坐過嗎?”祝心轉頭問江屹。
自從當了媽媽之後,她忽然發現,原來現在小孩子玩的遊戲,和他們小時候是大差不差的,隻是玩具變得更加精致而已。就像是搖搖車,他們小時候也有,但現在變換起更多的花樣,比如搖搖車上多了很多按鈕,造型多樣,音樂種類也更加豐富。這些都是祝心在那天糖糖提出要求之後上購物網站查的,還截了好幾張圖,想要留著等江屹回來一起挑選。
沒想到,原本江屹的童年,貧瘠到連對搖搖車都這麼陌生。
“沒有。”江屹麵無表情地回答,目光落在糖糖的興奮小臉上,“多買幾輛,家門口放一整排,糖糖開心就好。”
祝心深深地看他一眼。
在她的印象中,他的情緒向來穩定,就算是被稀裡糊塗的一場大烏龍送上離婚綜藝,也隻是數落她幾句,遠沒到發脾氣的程度。可現在,她能明顯地察覺到,他說這番話時,透著幾分反擊的意味,這是衝著他父母去的。
但其他都不重要,隻要糖糖開心就好,這樣的想法,與祝心達成一致。
她笑吟吟道:“好啊,放一整排搖搖車,那我們糖糖要發家致富了。”
糖糖聽不懂,歪著腦袋。
“以後邀請彆墅區裡其他小朋友來你們家玩搖搖車,一次要投一個硬幣,掙來的都歸小小姐。”趙姨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笑著解釋,“小小姐是小老板了。”
範青英仍舊不敢苟同,但對上孩子天真的笑臉,最終還是忍著沒潑冷水。
隻是她沒想到,這一次,江朝暉和她的戰線不一致。晚飯後,江朝暉帶著糖糖去玄關處,在古董花瓶裡掏個半天,神秘兮兮的。
祝心好奇地問:“這是乾什麼的?”
江屹說:“花瓶在家很多年了,他們會往裡裝硬幣。”
江朝暉從花瓶裡掏出不少硬幣,一隻手抓著,往小團子的掌心放:“等搖搖車到了,給你投幣用。”
糖糖的手小小的,兩隻合在一起都裝不下,硬幣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聲脆響。
這聲音一響起,江朝暉立馬抬頭看範青英。
果不其然,她不悅地開口:“錢這麼臟,彆給她拿著,不衛生。”
可話音剛落,看著糖糖失望地垂下眼簾,她又說道:“趙姨,拿一個袋子給孩子裝起來。”
江屹淡淡地看了範青英一眼。
還真是第一次見她妥協。
“我們糖糖小老板今天收到不少零花錢啊。”祝心揚起唇,語氣輕快地說。
江屹轉頭,看著她嘴角的笑容,神色也逐漸舒展:“啟動資金。”
……
這一天晚上,糖糖沒有跟著爸爸媽媽回家。
因為在吃完飯之後,爺爺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根釣魚竿,說是明天可以帶她去釣魚。
小團子從來沒有釣過魚。
上回在石林山風景區的農家小院裡,她想嘗試的,可石一唯自己也玩得起勁,霸占著釣魚竿不放,乖巧的糖糖就隻能作罷。
現在,爺爺拋出的誘餌實在是太有吸引力,小魚兒幾乎連想都沒想,就上鉤了。
“我也可以釣嗎?”糖糖問。
“可以,這折疊椅給你。”江朝暉說,“明天我們出門去漁具用品店看看有沒有小孩的魚竿,順便買一根。”
這麼一來,糖糖就真賴在爺爺奶奶家不走了。
祝心和江屹沒想到小不點的適應能力這麼強,居然願意在老宅住下。夫妻倆原本是想帶孩子回去的,可見糖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時堅定的小表情,隻好由著她去。
畢竟,小團子已經勇敢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主意,他們若是再反對,就隻會把從前那個怯生生又小心翼翼的寶寶給“召喚”出來。
離開老宅時,祝心一步三回頭,還有些不放心。
倒是糖糖,歡快地擺著小手:“爸爸媽媽明天來接糖糖回家哦!”
……
踏出老宅之後,祝心能看得出來,江屹的神色,不再像剛才那樣緊繃。
在父母麵前的他,就好像是時刻保持著敵對的狀態,沒有笑容,變得冷漠,一點都不隨和。
“不用擔心糖糖。”祝心說,“她願意留在爺爺奶奶家,就表示白天他們對她很好。”
江屹應了一聲,又問道:“他們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去?”
吃飯時,範青英和江朝暉真提過這事。
當時是因為江朝暉的身體出了問題,抱著可能時日無多的心情,去國外療養。這兩年,不管在生活作息、飲食上,他都很注意,上次複查,醫生說他的身體已經無礙,小病小痛難免,但不會再危及生命。因此這一趟回來,他們不準備再離開。
“大病初愈,你爸爸和以前不一樣了。”祝心說,“他好像變得更想和家人待在一起。”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路往外走。
傍晚江屹到的時候,已經讓程助理他們先回去,如果現在臨時給陳司機打電話,等他來回也要費不少時間,因此夫妻倆決定自己回去。
隻是老宅位於北城一個老彆墅區,邊上道路沒什麼通行的車輛,許久都沒見到出租車。
“我聽說,可以用手機軟件打車。”祝心說,“你知道軟件的名字嗎?”
這是江屹的知識盲區,他搖頭:“我問問。”
“算了,繞出去再說吧。”祝心說,“等到了外麵,就能攔到車了。”
一月初的北城,氣溫已經很低。
雖還沒有下雪,可冷風吹來時,是刺骨的冰涼。
她搓了搓自己的臉頰,說道:“聽劉管家說,你們以前放學都是自己回家的。這麼長的路,該走多久啊……”
江屹回憶起過去。
當時還小,對一切都不會深究,路途雖長,雙手握著書包的肩帶,踢著小石子,一路就走到家了。
“我四年級的時候,我哥買了一輛自行車。他自己跑去買的,下課就來我教室門口,載我回家。”
“你四年級的時候,你哥也才六年級!”祝心的眸光亮亮的,“好危險啊。”
危險,但也好刺激!
“很危險,所以摔了。”江屹的眼底染了笑意,“被送去醫院,兩個人都縫了針,留了很深的疤。”
他出過車禍,雖是兒時的事,但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恐懼。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四年前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他不安到幾乎失控。趕到醫院,他看著祝心被推出搶救室,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而他也第一次察覺到,原來死亡並不遙遠。
但後來,很快就迎來第二次直麵死亡的時刻。
“這麼嚴重?”祝心愣了一下,“傷疤在哪裡?”
“外人看不見的地方。”江屹望著她,低聲道,“但你應該見過。”
外人看不見,而她見過?
祝心傻住了,這話說得意味不明,她一下子就又想到了當時在節目中被逼問初吻時間的茫然。雖然那天沒到喝醉的程度,可她畢竟微醺,記不清細節也是正常的。
不過,究竟是哪裡的疤痕?
祝心靜靜地胡思亂想,沒注意到,自己的耳根子變得燙燙的。
“在這裡。”江屹指了指自己的背,“縫了七針。”
“後背而已?”祝心狐疑道。
“你以為在哪裡?”江屹與她一樣,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心虛地轉移話題:“後來呢,你們爸媽是不是很生氣?”
“揍了我們一頓。”江屹說,“自行車也被扔了。”
“是出院之後才揍的吧?”祝心關切地問。
江屹:……
又是奇怪的關注點。
“當然。”他頓了頓,“拆線之後才揍的。”
“很有人情味了。”祝心感慨道。
提起江繁,氣氛並沒有祝心想象中沉重。
她猶豫片刻,問道:“你哥哥……”
“他是怎麼去世的?”
“一直沒問,我以為你不想知道。”江屹沉聲道。
“我以為你不想說。”祝心抬起眼,雙眸清澈明亮,斟酌著語句說道,“如果不想說,就——”
畢竟祝心和江繁沒什麼交集,很少碰麵,因此剛蘇醒那陣子,她並不知道他已經不在了。直到和糖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卻從沒有聽孩子說起大伯,她才覺察到不對勁。他們兄弟倆感情這麼好,不可能毫無來往才是。
之後,祝心從劉管家的隻言片語中,證實自己的猜測。隻不過這個家中,每一個人都對江繁的去世諱莫如深,她便不好多問。
“登山時發生的意外。”江屹語氣平靜,“他一直喜歡極限運動,那天雪山環境惡劣,他和同伴在下撤的時候滑墜遇難。”
祝心垂下眼簾,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一陣陣風吹來。
江屹解開外套紐扣,想要給她披上,可垂下眼時,注意到她一身上下裝備齊全,就連脖子上都繞了一圈毛絨圍巾。
“不用給我。”祝心察覺到他的用意,說道,“你的外套顏色和我的大衣不搭。”
江屹默默把手重新放回口袋裡。
祝心停下腳步,隨手將他把紐扣重新扣好。
從江屹的角度看去,全身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她,伸手認真地幫他扣紐扣。
她的鼻尖小巧微翹,被風一吹,凍得紅紅的。
祝心抬起眼時,恰好對上他幽深的眸光。
“說不定有人在偷拍的,我現在這麼紅。”她避開這道目光,解釋道。
“所以你也要保持最佳狀態。”她拍了拍他的長外套:“好了!”
江屹低笑,抬起眼,原來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出幽靜的彆墅區。
此時路邊已經多了許多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們都趕著回家。
他和祝心也是。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登頂,感受雪山的壯觀,以你哥哥的性格,可能覺得太值了。”祝心突然輕聲道。
江屹微微一怔。
為熱愛的自由而付出生命,興許彆人會遺憾,但以江繁的性格,當時興許是罵著臟話說一句,幸虧已經登頂,這一趟值了。
擁抱不太合適,祝心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彆難過。”
江屹“嗯”了一聲。
最難過的時候,早就已經過去,以為漫長而又黑暗的前路,一步一步走著,總會看見光明的。
隻不過,他有點意外。
原來祝心還會安慰人。
……
糖糖不知道此時的爸爸媽媽,走了好遠好遠的路,仍沒有到家。
自由自在的她,正在老宅的客廳裡玩跳格子的遊戲。
雖然爺爺奶奶對所有的遊戲都是一竅不通,可糖糖自己一個人就能玩得很開心,不會非要大人們陪著。
這裡比她自己家還要大,小團子從一塊大理石磚,跳到另一塊,時不時喝一點水歇會兒,不亦樂乎。
範青英坐在客廳,看著小不點圓滾滾的身影,眉頭早就已經不再緊擰。
她喜靜,聽不得鬨騰的聲音,當初家裡傭人多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氣,從不會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話,免得惹她不快。
但現在,範青英聽著糖糖的聲音,居然一點都不嫌煩。
“我就說,這孩子像她媽媽。”她對江朝暉說,“一個人玩,都能把自己逗得樂出聲。”
糖糖聽到奶奶提起自己的媽媽,回頭看一看。
範青英說:“沒說你媽媽不好。”
小團子繼續蹦蹦跳跳,腳丫子在地上滑了一下,樂得圓圓的杏眼都彎成月牙。
“沒心沒肺的才好。”江朝暉說,“你也不想糖糖小小年紀就苦大仇深的。”
範青英抿了抿唇。
年輕時,她拚搏奮鬥,沒有將精力放在孩子身上。等到他們長大之後,她也不是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嚴格與某些方麵的忽視,在他們的成長道路上,確實錯過了許多。
不過她不是一個會時常反思自己的人,並沒有深入地想這個問題。
“這孩子挺好的。”範青英說,“一逗就笑,不逗也笑。”
“是爸爸媽媽教得好,作為父母,他們夫妻倆很合格。”江朝暉沉默良久,又問道,“不是說他們在鬨離婚嗎?我感覺,他們感情不錯。”
範青英和江朝暉看了一下午綜藝,不管是在節目中呈現的,還是剛才親眼所見的,江屹和祝心之間,都不像是鬨到要離婚的地步。
“你去問問孩子。”範青英說。